消失了。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万里无云的夏日晨天、高楼林立的喧哗闹市、车流来往的柏油马路……通通化为乌有。
阎小河忽然有种自己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错觉。……不，或许根本不是错觉。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天空的颜色是纯粹的黑。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甚至看不见半朵乌云，唯有一道极其巨大的白色裂缝，高高悬挂於天际。
那是一团让人联想到银河星云的漩涡，它占据了小半片天空，正规律地顺时针旋转着，散发出覆盖天地的冰冷光芒。
它就像是一颗太阳，白得让人心悸，却忠实地执行着照亮一切的工作。虽然亮，光线中却不含丝毫温度。
漆黑的天空下，却能够清晰视物，给人一种日正当中的错觉。
纯白漩涡的中央，是一团沸腾的金黄色泥沼，它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向外蔓延，将整片天空为之倾盖。
这是远远超出了常识的，近乎末日一般的景象。
“这里，就是所谓的圣域吗？确实不是什么让人想长待的地方呢。”
阎小河情绪复杂地低语。待在这里的每一秒都让他不适。
空气中似乎混有异物的黏稠感让他浑身不适，连呼吸都总有呛入液体的滞凝感。
这片诡异的天空，若出现在一幅绘画当中，它就是一幅超现实主义的精彩画作；若出现在一部电影里头，它就是一部惊悚科幻大片。
那么，若它出现在了眼前呢？
阎小河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荒谬的梦。
“但这里却是我的家。”
扎朵丝发出了毫无温度的笑声。
“如果任何人试图破坏它，我会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家……
这里是她的家吗？
阎小河一愣，忍不住问道：“这么说，妳也有家人咯？”
原来眼前的龙之女子也有着人类的牵挂，而非想像中那种完全无情的异类。这让他有了些许心安。
扎朵丝没有正面回答，却以一种看笨蛋似的眼神注视着他。
“你以为圣域人很稀少？虽然远远比不上你们表世界人，但在这圣域，我们也是有着大大小小十数个国家，人口合计千万之上。”
“这里只是圣域的入口。真正的一切，在上面……”
她望向空中的纯白漩涡。
上面……？
阎小河顺着看了过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难怪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任何生命存在的样子……
一望无际，万籁俱寂，整个世界好似只有他们两人存在。
浓郁的乳白遍布整个大地。不是土壤，也不是马路，而是半透明的镜面，一直延伸至地平线的尽头，与黑色天空形成强烈对比。
浊白的镜面好似湖水般一尘不染，能够隐约看见自身朦胧不清的倒影。
他尝试着挪动了一下脚步，落足处立刻绽出一圈圈涟漪，无声朝周围扩散，最终归於平静。
好神奇啊……简直像是在水上行走一样。
阎小河好奇地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地面。触手一片冰凉，却与预想中的水的触感不同，而是钢铁似的坚硬，却产生了水波的涟漪。
“好了，搭档，别浪费时间。”扎朵丝冷冷道，眺望向千里外的远方。
时不时，远方会冒出一道奇异的金色光束，带着华丽的轨迹飞向上空，撞入纯白漩涡中的金色泥沼，如同逆向坠落的彗星，美不胜收。
每当一团金色能量汇入其中，那片泥沼便会瞬间壮大，侵略、吞食向白色漩涡。
“那些，全都是确立加入这场战争的祈祷者。我们也得尽快缔结契约才行。”
眼见金色泥沼的扩张幅度愈发快速，扎朵丝的语气也罕见地焦灼了起来。
“祈祷者……”阎小河语气茫然地呢喃，“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莫名贴切呢。”
“所有参加了这场豪赌的人，不都是向那虚无飘渺的神明所祈祷的愚蠢信徒吗。”扎朵丝漠然道。
不知道为什么，阎小河觉得她提及‘神’的时候，似乎带着某种莫名的情绪。
“我们所要缔结的契约为「死契」，是最基础的秘技之一。”
扎朵丝召出了她的异能，并以眼神催促阎小河。
他点点头，霞刀飞霜即刻在金光点缀下出现在他手中。
这一次，他得以仔细观察扎朵丝所持着的黑金巨刃。
它有着近三米长的黝黑刀身，耀金色的刃沿曲线优美，刃背密布着寒芒闪烁的锯齿状血槽。
刀柄护手有如盘龙之翼，网罗刃身的精美纹路，则让人联想到龙的逆鳞。
简直是艺术品等级的兵器呢……
“它没有任何繁琐的手段，然而，有时愈简单的障碍却愈难以跨越，因为它最根本的要求……是信任。无条件的信任。”
阎小河瞥了她一眼。
扎朵丝认真地注视着他，眼神严肃，却透着无法忽视的真诚。
“契约要成功，必须要让你我的界质进入相互异能的核心。这意味着，只要一方想，就能在瞬间毁掉对方。不会致死，却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势。”
她缓缓将巨刃递向了少年。
“我现在将信任交诸给你，并起誓：在这天尊战争期间，我将确保你的性命，并将之置於我的性命之上。那么，搭档，你愿意相信我吗？”
信任……
是这么容易说出口的事情吗……？
阎小河沉默着。
然後，他淡淡开了口：“妳，知道我的名字吗？”
什么……？
扎朵丝愕然。
“不觉得违和吗？”
阎小河看着她那双竖立的金眸，不解地皱着眉。
“连认识都称不上，却谈及什么无条件的信任。妳不认为这是在自欺欺人？”
“你想半途而废？”
扎朵丝满面寒霜，挑了挑眉。
巨刃切换了一个角度，锋锐的刃沿正对阎小河的脖颈，散发着无声的威胁。
“你不会以为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全身而退吧。”
“不。”阎小河认真地摇了摇头，“在确认妳真当我是妳所谓的搭档之前，我无法真正信任妳。”
“现在说这些并没有用。不出片刻参战名额就要满了，快和我缔下契约，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关注着空中的异象，扎朵丝的龙尾愈发不安地躁动了起来。
她乾脆一把抓过阎小河的异能，试探着将界质灌入。结果，没有一丝阻碍地成功了。
阎小河一颤，只觉一团炽热的异物逐渐潜入了体内。诡异，却不难受。
然而，随着它持续深入的探索，坐立难安的危机感便愈发强烈。当扎朵丝的界质终於占领了最深处时，他的意识只剩下了最深刻的徬徨不安。
咳……咳……
这是……什么感觉……
阎小河几度想将这股能量狠狠排斥，但是，他忍受了下来。
然而，契约的成立必须是双向的。阎小河让扎朵丝进入了他的异能核心，却似乎没有礼尚往来的意思。
他信任了扎朵丝，却不信任扎朵丝对他的信任。
“我警告你，最好不要抱有任何愚蠢的想法。将界质传入我的异能！立刻！”
一直维持的冷淡终於瓦解，扎朵丝暴躁地低吼了起来，长尾卷向阎小河的脖颈，随时能够将它捏碎。
生气了吗……？
他却不为所动，依然定定地看着她。没有恨，没有畏惧，没有任何复杂的情绪。
这一刻，彷佛他才是那欲置人於死地的怪物，而扎朵丝，则是被威胁着生命的无助人类。
“快！快进入我！你这只该死的蝼蚁，难道真的不怕死吗！”黑发女子歇斯底里地咆啸着，龙尾愈发紧攥。
进入……？还真是充满歧异的说法……
阎小河艰难地发出了破碎的笑声。
“妳……要杀就杀……既然都是死……至少……咳……咳咳……”
“蠢货！这种时候你还在关心那幼稚的自尊心吗！”
盛怒之下，扎朵丝粗暴地将他吊了起来。
阎小河双脚离地，几欲窒息。
“既然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妳不会的……
妳不敢的……
虽已无法呼吸、身体剧烈地挣扎，但阎小河微讽的眼神却分明在传递着这个信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视野逐渐模糊，意识同样陷入一片紊乱。
该死……
这女人是来真的……
竟然死在……这莫名其妙的鬼地方……
薇芳她……会伤心的吧……
呵……
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哥哥啊……
“你赢了。”
在他的意识被黑暗吞没前，扎朵丝颓然收回了尾。
阎小河摔在地上，摀着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心脏疯狂地鼓动，细胞叫嚣着自由。
他……赢了。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答应？快……算我……求你了……”
她瞪大眼注视着远方，好不容易才将‘求’这个字吐出，从喉间发出万念俱灰的呜咽：
“不……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阎小河注视着她绝望的神情，浅浅叹息。
妳也有着……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事物吧。
黑穹中，纯粹的金已将整片白色占去。在这无尽辽阔的诡异世界，似乎有什么即将爆发。
天尊战争，以现在进行式拉开帷幕。
“在我把你碎尸万段前，滚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扎朵丝疲惫地背过身，缓步离去。沉重的步伐在纯白的地面上溅起圈圈涟漪。
阎小河微微苦笑。
“究竟是什么，让妳如此希冀参加这个‘战争’？究竟是什么，让妳能够抛弃高傲，来请求我这个普通人？”
扎朵丝停下了脚步。
“妳的渴望，妳的绝望。妳的世界，妳的一切。我……有点好奇。”
他轻触向黑金之翼的刃侧，指尖因此沁出了鲜血也在所不惜。
感受到那微弱却坚定的暖流涌入，扎朵丝狂喜地抬起头，失而复得的刺激下流出了泪水也不自知。
与此同时，剧烈的光明吞噬了天地，视野中只剩下刺眼的金色。这是一颗爆发的新星，这是一场怒绽的烟花。
冥冥中，却似乎有着一道细小的女声，在轻哼着不为人知的歌谣……
良久，世界终归平静。空中的金色泥沼已不知所踪，只剩下那团纯白漩涡仍兀自运转着。
“为什么？”
扎朵丝冷冷盯着阎小河。她的情绪早已平复，与先前失控的模样判若两人。
“在死亡的威胁前，怎么可能有人会选择好奇心。如果这是你的施舍，我会在战争结束後亲手杀了你的。”
“明明是妳刚才主动求我的吧，怎么又反过来怪我了？”阎小河似笑非笑，一脸无辜。
“我，我才没求你！”
想起自己方才的卑微言行，黑发女子脸上顿时染上了一层薄怒的红霞，娇艳动人。
然而，手中的恐怖凶器却狠狠抵在了他的脑上。
“呃……妳是对的！妳是对的！”
阎小河赶紧举起双手，笑着说：
“妳就当我对哭泣的女孩子没辙吧。”
嗯，其实他原本是想说傲娇的。
“哭……泣……”
扎朵丝怔然，咀嚼着这个词语。
她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湿湿的。
“原来，龙也会流泪……”
拭去眼角的晶莹，扎朵丝自嘲地低语。
“妳不是龙。妳是人。”
阎小河却灼灼注视着她。
“无论妳有着什么样的力量，有过什么样的生活，来自里世界还是表世界，属於人的心，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变的。”
“哦？”听着他天真的话语，扎朵丝眼中透着不屑，长尾也像是被逗笑似地摆动了起来。
阎小河无奈看着这位生人勿近的苗条丽人。
“不管怎么样，请多指教。如果妳真当我是一位搭档，今後请不要动不动以武力威胁我，因为再弱小的蝼蚁，也可能拥有意外坚强的心灵。”
“我叫阎小河，虽然对这天尊战争知道的还不是很多，但……接下来我们就生死与共了，对吧？”
“是的，生死与共……”
扎朵丝忽然望向远处某个方向，眼中闪烁着隐蔽的情绪。
“我是一名军人，最厌恶的就是不听命令、破坏计画的存在。例如你。”
阎小河笑了，“但我不是妳的士兵，妳也不是我的长官。我们，是搭档呢。”
“有你这样的搭档，也算是我三生有幸。”
扎朵丝讽刺地说，扬起手中的黑金巨刃。
“你很特别。虽然弱小、愚昧，却拥有直面死亡的勇气。我从来不是可以和他人配合的那种人，但，我会尝试。”
“那么……”
“先让我，解决掉这位不速之客吧！”
黑翼一振，她已高高飞跃而起。
高空中，犹如一头巨龙，怒啸着俯冲而下。
“「墨色断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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