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邀请他来学生会。”
管夜萤语气不解,面无表情。娇小的身体深陷皮革大椅。
“我看过他的档案。成绩不算糟,却毫无人生目标,尤其是最近两个月以来,几乎可以说是自暴自弃了。敢於忍受不属於自己的责罚,说好听点是有义气、有毅力,说难听点就是个大笨蛋,被出卖了还心甘情愿。”
“没这么不堪吧?至少雪尔塔和不少朋友们的关系很不错呢。”被抢了宝座的忒弥丝无奈躺回沙发,试着开解道。
“他的朋友圈广是没错。还和几个不得了的家伙关系不错,却完全没有自觉。”管夜萤轻哼一声,“但那些家伙中又有几个真心在意他?不过是因为他的身分罢了。而且,我看他根本就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妳好像对他的意见特别多啊……”忒弥丝汗颜。
“只是觉得很浪费资源罢了。”管夜萤倔强地偏过脑袋,“染上天尊战争这种祸事,没在两个月内死掉已算他命大,我敢笃定他绝对活不过半年,根本帮不上我们什么。”
反正她就是看那家伙不爽,或许是因为他的个性其实和她颇为相似吧。只不过,他呆头呆脑、好像随便就可以利用的模样让她非常看不过眼。……才不是担心呢!
忒弥丝盯着天花板,缓缓道:“但,不觉得可怜吗?他的心中,很孤单啊。毕竟……经历过那种事件。”
管夜萤却摇了摇头,马尾辫随之飞舞。
“因为这种小事就一蹶不振的家伙才不值得同情。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就亲手去创造。这个世界可不会迎合任何人,尤其是那种孤芳自赏的悲观浪荡子。”
闻言,忒弥丝不由失笑。悲观浪荡子,这形容得倒还满贴切的。
多次当众反驳看不对眼的教授让对方颜面全失,换来老人家各方面针对,还好坚持着没有挂科……
阻止不是很熟的朋友偷车结果成了替罪羊,虽然被认出不是犯人,却还是被拘留了两天……
还有一次,把一场社会实验误认为真的绑架,无视枪的威胁冲上去见义勇为,明明那个实验对象收了赔偿金後都不打算追究了,他还硬要把节目组告上法庭……
与雪尔塔平时给人的随和印象相反,他的‘浪荡事迹’可不只一件两件,且很多都是那种最偏颇的冲动行为。
一想到这个问题少年刚才在自己面前害羞、拘谨的模样,忒弥丝就忍不住发笑,“夜萤,妳不觉得他和其他人有点不一样吗?”
“不一样?如果妳是指他的长相的话,那确实。……可恶的伪娘。”
管夜萤恶意地笑了,用脚尖踮着地板快速转起了圈,享受着脑中激荡的晕眩感。
“还是说,会长,妳在打他母亲的主意?‘蝎巢’的确有不小的利用价值。”
“有这个想法,但妳也不必说得这么难听吧,只不过是互惠罢了。不过,他真的给我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该怎么形容呢?总之,就是特别。很有潜力的样子。”
忒弥丝微笑。
在看似迷惘的阎筱桃身上,她还是看见了一丝希望,一丝温柔。
他对许多事产生了怀疑,心中的悲伤无处宣泄,但他有着一个非常善良的心,还有着一个非常伟大的梦想,只是他自己到现在都还未发现,因此他失魂落魄,但,总有一天,他将会适应,他将会成长,并且茁壮……
“会长!”
管夜萤旋转的动作突然停了,惊恐地嚷嚷:
“妳不会是喜欢他这种类型的男生吧?完了,妳的情感脑域真的在莫名活跃地运作啊!绝对不可以沦陷在毫无男子气概的伪娘上!”
“才没这回事……”忒弥丝满头黑线。
管夜萤却立刻跳下椅子,敞开窗户,如临大敌地在房间里狠狠喷洒起了薄荷芳香剂。
“可恶!这可恶的伪娘费洛蒙!给我消散!立刻消散!……”
——13:01:09——
兰斯的动作优美,长发潇潇。
他的剑术却不只是种视觉享受,连听觉也是。
每一次行云流水的进退,每一计乾净俐落的戳刺,他的剑都会响起道道悦耳清鸣,宛如指挥家般忘情地演奏着古典乐曲,却杀机毕露。
所以阎筱桃一点欣赏的心思也无。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以一名异能者的身分战斗,亦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战斗,现在想想也依然十分荒唐。
战斗啊,异能啊什么的,无论她的心理准备做得再足,真正来临时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毫无抵触地上了,那是轻小说中的主角才有的天赋。
握刀的姿势十分别扭,可想而知,连最基础的闪避和格档也难以达成,短短几秒内,兰斯的剑尖已数度在她颈前擦过,寒气激起反射性的战栗。那是身体察觉到危险所发出的警告。
扎朵丝在一旁冷眼旁观。若是真的殊死搏斗,她的这位菜鸟搭档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似是已对这毫无意义的玩弄丧失了兴趣,兰斯疾步上前,一计迅猛的敲击打在她的刀侧。
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量传来,霞刀飞霜瞬间脱手而出。
“这就是差距,雪尔塔。”兰斯漠然说,“我并没有耀武扬威的意思,胜过你一个刚觉醒的家伙并无意义,只是希望让你明白自己的渺小。”
这个年轻人其实比任何人都充满理想。
兰斯的理想很自私,很单纯,只不过是希望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仅此而已。在此之前,他会继续努力,无论代价。
了解现实後,一般人会灰心,认命,接着放弃,但兰斯没有。他选择在反抗的时机来临前韬光养晦。在他人眼里他逆来顺受,事实上他从未认输,参加天尊战争也仅是计划的一角。
但这又谈何容易呢。以他的实力,在同龄人间算是天资优异,可和其他祈祷者比起来,连值得正视的对手也称不上。
他或许愚蠢,但事实上,愚蠢也只是赞扬一个人异於常人另一种说法。而异於常人者,注定将拥有不凡之命……好的或者坏的。
兰斯闭上了双眼,“在你真正获得与之相符的实力前,请不要再轻易夸口,因为那会令为之奋斗过,并且因此失去过的人感到作呕。”
“说完了?”阎筱桃冷笑,“那就给我住口,因为你的台词也令我作呕。”
她微扬起手,霞刀飞霜即刻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似地竖起,凌然暴射向兰斯。
既然不擅长刀法……那么,就完全摒除它!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在我看来,从手中失去过便不敢再紧握的你,才是最渺小的弱者。”
猝不及防,将袭来的霞刀飞霜一剑弹开,兰斯却骇然看见它萦绕起了团团冰雾,绽放出夺目的光辉。
那是,属於界技的金芒。
“你说我没有资格守护展薇芳,我现在告诉你:守护一个人,从来不需要资格。”
“「霜空……星流」!”
扎朵丝一直觉得阎筱桃是个特别的人类,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总之就是特别。此时看见了阎筱桃眼中的情绪,她终於明白了。
明白了阎筱桃的特别之处,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当时以死亡威胁她却完全没用。
并非阎筱桃笃定了扎朵丝已走投无路、不可能下得了杀手,而是就如不久前管夜萤所嘲笑她的:
阎筱桃从未考虑过赌上自己的命。
没错,性命压根并非她的筹码之一。
她不畏惧死亡,却不是因为她拥有过人的勇气,而是她畏惧的……从来只有那在她眼里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东西。
……没有选错搭档。
扎朵丝忽然莫名地想笑,无法控制喜悦的心情。
弱小、愚昧。正因此,为了守护所珍惜的事物,她将不惧死亡。
天罚……
你们做梦也没想到安排给我的废物,会是这样一个怪物吧!
——13:10:41——
“扎朵丝,我……”
漫步在校园间,阎筱桃忽然打破了沉默,情绪低落。
“想要变强。”
“多强?”
“强到……不会再失去。”
“那是不可能的,搭档。”
扎朵丝头也不回,语气淡然。
“无论妳现在不想失去的人、事、物是什么,妳在为了它奋斗时,必然会获得更多妳不想失去的东西。但总有一天,妳须要做出抉择。”
“两样东西之间,妳更不想失去哪一个,就要亲手毁掉另一个。两个人之间,妳更不想失去哪一位,就必须放弃另一位。这是所有人必然经历的抉择。”
听了她的话,阎筱桃茫然望向无云的苍穹。
这间校园,这个都市,这座岛屿……这片她所生活於的天地,就是她的一切。
无论哪位人,哪件事,哪个物,她所珍视的,一个也不想失去。
她已经受够了失去。所以,那怕有一天命运迫使她做出选择,她也会无视命运,选择那个所有人都能真正达到happy ending的方法……无论如何。
“但是,有一个办法。”
扎朵丝话锋一转。
“那就是,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不择手段地。”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问。”
阎筱桃一叹,认真地看向扎朵丝。
“天尊战争能够引来这么多异能者,让他们心甘情愿厮杀……优胜者所获得的奖励,究竟是什么?老套地实现他们一个愿望吗?”
“没错,就是实现愿望。”
扎朵丝笑了。她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只不过实现的,却是所有参战者的共同愿望:成为一名尊者。”
“尊者?”
“还记得我说过,异能者没有真正的阶级之分吗?”
“记得。”阎筱桃点点头。
“我并没有骗妳,但是在七阶之上,还存在着一条分水岭。”
扎朵丝缓缓道。
“那凌驾於一切之上的,就是尊者。他们已然超脱了异能者的范畴,拥有着最接近神的力量。”
“在天尊战争中胜出,就能成为尊者?”阎筱桃目光闪烁。
“正是。”
扎朵丝斩钉截铁地说,面色肃穆。
“每一名祈祷者战死後,界质会被仪式所汲取并囤积,成为优胜组合的最终奖励。”
“原来如此。”
阎筱桃恍然呢喃。
“参与者愈强,便直接意味着最终奖励的愈丰厚。这简直就是一场彩票性质的恶劣赌博啊。”
“没错。失败便意味着一无所有,没有人想成为垫脚石,正因此,那百人份额的界质才足以令人一举成为尊者。所以,如果不想再经历失去,就朝这个目标迈进吧。”
扎朵丝停下了脚步。
“但是,妳得明白,在品尝到最终的果实前,妳必然已失去了许多,也必然会让无数人历经失去。妳……有这个觉悟吗?”
“我……没有。”阎筱桃满面苦涩地笑,“怎么可能有……”
“妳总会有的。要想爬得更高,就必须扔下更多包袱。”
扎朵丝眺望向远方的山林。
“如果有一天妳必须选择:除掉我,或者除掉妳想守护的人。妳会怎么做?”
“这个选择不成立啊。”阎筱桃毫无迟疑地说,“因为,妳也是我想守护的人。”
扎朵丝愕然无言。
她方才问出的问题只是想让阎筱桃明白选择的必要性,却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
“刚才那人说的没错,作为一粒尘埃,妳实在太自大了。不知好歹、大言不惭……”
扎朵丝盯着少女,不含情绪地笑了。
“但,却让人期待妳获得相应实力的那天。”
“那么,请帮助我提升到那种程度吧。”阎筱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至少,也得在战斗中不脱後腿,甚至帮助到妳才行。”
扎朵丝却不为所动。
“不是说了吗,短时间内不可能。等妳先学会那点「涡」的皮毛,再来跟我说这种话。”
“唉,好吧……”
阎筱桃催动起了界质,看着双手间逸散出、似乎随时会熄灭的微弱黑球,垂头丧气。
扎朵丝也淡淡看着它。
她没有告诉阎筱桃的是,当时她为了触及这「涡」的皮毛,花了半年才成功造出一颗小小的黑点。
“雪尔塔!”
远方,一个娇小的人影注意到阎筱桃,当即笑着跑了过来。
那是一位漂亮的短发姑娘,戴着大大的粗框眼镜,金棕色的披肩秀发柔顺水亮、整整齐齐,整个人洋溢着难言的可爱气息。
“是萝拉啊!”阎筱桃看到她,也笑着招手,“怎么,妳翘课了?”
“才没有呢。不是跟你说过我这个月下午都没课吗?这么快就忘记了。”萝拉装作生气地瞪着她。
来自俄罗斯的萝拉,说起话来总是慢吞吞的轻声细语,但唯独面对阎筱桃时,才像是印象中俄罗斯女孩那般大胆、开朗,虽然动不动就会脸红。
“也对,妳们这种学霸根本用不着翘课。可恶,学分多就是任性。”
阎筱桃不无羡慕忌妒地说。
事实上,萝拉除了学业优秀,还是出版了一整个系列绘本的插画家,笔名为‘L&S’。
因为载体小众,她也从未曝光过本人‘美少女’的身分作为噱头,所以一直以来名气都不是很大,只在特定读者群中拥有广大粉丝。
说实话,其实阎筱桃也不是很喜欢萝拉创作的绘本。
当然,为了小命着想,她从来没敢说出来过,只是硬着头皮看完萝拉一次次笑着递给她看的新故事。
萝拉虽然长得秀秀气气,个性也十分柔和,但画出来的内容……
阎筱桃流着冷汗回想。
实在是有够猎奇的……
“谁叫雪尔塔从来不努力。为了让你进步,我是坚决不会借你任何学分的。”
萝拉呵呵直笑,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扎朵丝。
“对了,雪尔塔,这位是……?”
“啊,她是新来的转校生,我刚好负责接待。”
阎筱桃赶忙介绍道,然後对扎朵丝悄声提醒:
“快,自我介绍。我教过妳的。”
“我叫扎朵丝……”
黑发女子冷冷地说,被阎筱桃用手肘使劲戳了戳,才不情不愿对萝拉伸出了手:
“很高兴认识妳。”
“妳好,我叫萝拉·莎菲娜。”
金发女孩与扎朵丝握了握手,笑得很灿烂。
“我可是雪尔塔亲密无间的超级挚友哦,今後请多指教。对了,想听听他以前的趣事吗?咱们边走边说……”
气氛似乎有点怪怪的?
默默跟在剑拔弩张的两人後头,阎筱桃冷汗直流。
错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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