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enty-one
（一）
想要保护。
想要，能够一同前进的同伴，变得不再孤独。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念头呢？
被强烈的愿望填满胸口，原本不会睡眠的他从如同噩梦般的回忆中醒过来，眼角沾满了泪水。原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面颊因为干涸的泪水而变得黏乎乎，不过那令人不快的感觉，他并体会不到。
谁都不会知道，谁也不会想到的，这个像岩石一般安静和沉默的男人，竟然也会失态到痛哭流涕。
天河从躺着的地方直起身来，老旧变形的床板便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他抬头向窗外望去，天空依旧是黑色，和他陷入昏睡时的颜色几乎一致。这让他没办法判断在那之后，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正当他想打开眼前的房门，到外面去确认情况时，门却自己打开了。
眼前，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女孩的身影。
不过也许称作女孩并不是太合适，因为眼前的女孩，已经十九岁了。
更何况，她所经历的风霜，不作刻意的打扮，让这个女孩的清秀藏到了薄薄的灰尘之下，乍看上去还要年长一些。
“毕宿...”
“先生，您醒了。”
“我睡了多久？”
“三个小时二十五分钟。”
“是吗？我还以为这次配置的剂量让我足足昏睡了一天呢。”
他有些自嘲地笑笑，径直朝外走去。眼前破旧的小屋里，堆放着形形色色的实验器材，相比于洛塔的房间，这里的设备还要显得更加齐全和专业。
“先生，您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去给您做。”
“不用了，毕宿。你去休息一会儿吧。一听到我的动静就过来了，想必之前一直都没有休息。我不是说过吗，计时的事情交给钟表就好，不需要你在我旁边守着的。”
被一句道破的女孩低下头去，只得立在旁边默不作声。
他叹了口气，走到实验台前，动手收拾起上面的实验材料。他拿着纸笔，对照着之前的笔记，在上面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先生...”
“嗯，什么事？”
他没有抬头，只是一个劲地写。
毕宿看着他忙碌的身影，而后又把目光移开。
“不...没什么。”
“心宿和尾宿那边怎么样了？”
“在先生昏迷的时间内还没有消息，不过按照先生的安排，七百号深渊的调查应该已经接近尾声了。”
“嗯，那就好。”
又过了一小会儿，终于，他手中的笔停下了活动，而站在他身旁的女孩，却依旧是一动不动的样子。在黑夜里，破旧小屋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他背朝着她，她面向他。他的手不再运动，她也没有看向他的背影，目光低低的，望向墙壁。
“恨我吗？”
“诶？”
突然出现的问话打破了整间屋子的宁静，近乎凝结的空气突然恢复了流动，但是却变得更加地难以呼吸，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自顾自地说着。
“我做梦了，我自己也分不清那究竟是梦境还是回忆，但是却感觉的无比清楚。在...‘裟实’的作用下。”
“我看到了...在洛塔的那段时光...我看到了...大家。崔云，慧依，桐生，还有......花音。”
在说出这些名字之时，毕宿眼中的目光显而易见地开始动摇。当最后的名字从他口中脱出时，那个总是显得安静和镇定的女孩，身体开始缓缓地颤抖。
她眼前好像也出现了那些面容。在下着大雪的，没有污垢的世界里，那间小屋里讲课的声音，还有大家的笑声，在耳边缓缓响起。
那个时候的他们是那么的温暖，每天度过的日常都是那么普通，但却那么美好，美好以至于显得非常遥远。
那个被捡到的孩子，在一天又一天的相处之中，从怕生，到学会微笑。
可是，在迎来新年的前一天，在那个下着雪的圣诞夜，所有的痕迹，所有的记忆，全部埋葬在了那间之前温暖的小屋之中。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杀害了他们。是我...”
男人伏倒在操作台上，有气无力地诉说着，他身后的女孩，眼眶溢出了泪水。
“永远无法忘记，永远无法获取。明明形似亡灵，却如同生者奔告求索，前行之路的尽头，等待的仅剩毁灭。毕宿...我一定，可恨之极吧。”
天河呢喃着，他看着实验台的试管架，上面用标签注明不同配方组成的药品。红色的粉末在无声地显露蕴含其中的狰狞。他拿着其中的一支，目光变得浑浊。
“先生，自责是没有用的。”一直沉默的女孩子走到他的身边，缓缓站定。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她只是站在那里，然后轻启双唇，“先生...请不要再在自己身上实验‘裟实’的效果了，无论怎么样都要实验的话，那就让我来...”
“住口！”
伏着身子身子的他立刻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向他前面的女孩。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他低着头，她微微仰着头对视。
他简直像是要暴跳如雷，原本就严肃的面庞，凌厉的眼神要把她给撕碎一般，冷冷的目光中充斥着愤怒。那是暴君的愤怒，是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凶兽的愤怒，可又是那么柔弱和外强中干，仔细看能感受到深深的无奈，甚至有些弱不禁风。
“过了这么久，先生依然是个笨蛋。”
她也盯着他，随即把目光移开，视线投向一边，眼眶中的液体止不住想要流下来，可是她却忍耐着，不让它们不争气地从眼睛里脱出。他目光像刀子一般剜着她的面庞，而她，没有逃开，只是默默承受。一时间，两个人站着，彼此间却短暂地失去了言语。
有好多话想说，可是，却没办法说出口。
两个人僵直着沉默，最后，两个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口。
“对不起...”
“对不起...”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默契，他和她在此刻率先说出的话，惊人的一致。
大概此时对对方怀着的歉意的心情，也是完完全全一样的吧。
但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愕，两个人又同时再次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呆呆地看着对方，随后，带着疑惑和惊讶的目光，彼此变得坚定起来。
没有再度开口，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念出来。
“我要保护这个人。”
“我要保护好先生。”
“无论如何都。”
“无论如何也。”
“我不会再失去她，不会让她遭受和他们相同的痛苦。”
“先生绝不能再受到伤害，因为，先生已经承受的够多了。”
“为了，最后的...”
“为了，先生的理想。”
“绝对。”
“一定。”
“在此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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