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后，清晨，五时。
晓和托雷德站在海边，远远地眺望着夜幕下泛着波涛的黑海，与以往不同，今天的黑海显得要安静的多。在以往，特别是刮起暴风的时候，所有人都能见识到这片海水的恐怖，猩红色的浪头像一堵墙面聚集着冲击过来，一浪接一浪，翻卷在巴伐利亚的防潮堤上 ，似乎有一种要把眼前的世界完全吞噬的劲头，那时的科考船必须立刻返航。但今天的黑海显得风平浪静，好像在预示着今天的潜行将会一切顺利。
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做好了，三天来托雷德和晓已经进行了北风之神的试运行，只不过试运行的下潜深度和出海距离不远，而潜艇上的仪器设备早在昨日就已经完全调试完毕，所以二人能够忙里偷闲，在计划启动之前来海边再走走看看。
下雪了。
雪花再一次在巴伐利亚的大地上降临。晓依旧望向海面，在那边竟然也有着雪花，洁白掺杂着灰黑的精灵落在红黑色的海面上，随后溶解，消失不见。
晓笑道：“中校，还记得你说的上一场雪，就是海中的最后一场了吧。”
“啊，的确，不过事情总会有反常的时候，晓。”托雷德像晓那样伸手，托住正在飘落的寒冷晶莹。
“你还记得那个时候，你拿伏特加邀请我去宴会上喝酒吗？”
“当然。你可是说过，等到任务完成的庆功宴上，要喝的一醉方休才行啊，哈哈哈哈。”
晓不说话，脸上却浮现出微笑。过了一小下，他抬头望向飘雪的天空，轻轻开口。
“啊，一定要喝个痛快才行啊。”
十时，零号下沉式机械车间。所有人员全部就位，指挥组在地面的指挥中枢里用无线电进行远程的通讯和布控，顺便收集和分析北风之神发送回来的信息，他们全部穿着实验用的白大褂，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头戴与他们负责的下潜组成员联络的耳机，眼前是有着一系列数据的电子显示屏。
而下潜组的成员们也全部进入了北风之神的内部，舱门关闭，在舱内储存了足够所有成员五天的压缩粮食，氧气也足够所有人呼吸三天的时间，本次考察的预计完成时间只有十六个小时，如此多的资源储量完全是为了保障行动万无一失。
“Check over.(检查完毕)”最后关头仍在忙活的机械技师朝指挥官竖起了大拇指，紧接着离开了检查用的钢架，所有的检查设备被E组的成员回收。
“开启水阀！”
伴随着剧烈的颤动和磅礴的声响，机械阀门被打开，猩红的海水瞬间涌入，将北风之神完全浸没。
“下潜开始！”
北风之神前方的冷光源开启，照亮了红色的海水，紧接着它的螺旋桨开始运作，艇身破开海水的阻力，如同预料，成功地通过阀门，进入了黑海海域。
“当前深度二十点三米，保持深度，继续前行！”
黑色的金属怪物在海水中潜行着，它的目标是和海岸相距七十余海里的艾克底比斯海域，在那里，根据旧时代遗留的志书，有着地形奇诡的海洋山脉，而且那是黑海中大部分被硫化氢污染的死区之一，海底被这种毒性物质覆盖，呈现出黑色，旧时代几乎没有鱼类在那里生存。
托雷德和晓保持着通讯，他现在没有在驾驶室值班，能够在中部的休息室里透过舷窗观看海里的情形。
不过完全看不清，能见度实在是太低了，即使有分布在北风之神四周的冷光源照亮黑暗，但是因为水体浑浊的缘故，看不清楚太远的东西。
不过托雷德还是看见了游过潜艇的一条鱼。那是一条体长大约三米的鲨鱼，据晓说是一种软骨鱼类，它是被光源吸引过来的，当着托雷德的面，它猛地咬住了一只半米长的小鱼，虽然这点长度的鱼在旧时代中已经算是硕大了，可和那只鲨鱼比起来，它简直弱不禁风，只是闪躲了几个来回就被它的天敌从中央咬断为两节，然后再被尽数吞食。虽然在之前的下潜中已经看过了类似的景象，但每次鱼类的鲜血喷涌，将原本就猩红的海水染得更深之时，他仍旧身体一阵抽搐，好像被咬碎吞掉的是他自己。
如果一个人类掉落在这海洋的中央，那到底会发生什么呢？他摇了摇头，不允许自己再想下去。
“北风之神，到达下潜指定位置！请求指示！”
“收到，关闭动力引擎！结束。”
漆黑深红的海水中，高速旋转能够切碎鱼类躯体的螺旋桨减速直至静止，不再搅动出成串的气泡，金属怪物失去了动力，最后安静地悬浮在海水之中，冷光源依然在亮着，好像是海水中没有温度的太阳。
“动力引擎关闭，请求下步指示。”
“开启下潜阀门，开始浸水！”
用于吸纳海水的舱室大门开启，在经过细密的滤网过滤之后，海水快速地涌进舱室里，随着重量增加，北风之神开始向它的目的地逐渐靠近。
“一号储水舱已满，关闭舱门，当前水深一百六十米，下潜继续。”
“二号储水舱已满，关闭舱门，当前水深三百零九米，下潜继续。”
黑色的怪物缓缓地下沉，指挥组和下潜组的成员们心脏都紧紧蜷缩起来，他们死死地盯着监控仪器传输回来的数据信息，生怕有什么突然的变故出现。
下潜深度在不断地加高，一百米，三百米，五百米，八百米。在下降的过程之中，海水的透明程度在逐渐的改善，下潜组已经能够看见更远的地方，只不过冷光源照亮的范围依旧十分有限，不过多远就被海洋的黑暗所吞噬。
“注意！接近岩石区，恢复引擎，朝十点方向移动，下潜暂缓。”
指挥和监测在紧锣密鼓的持续进行，因为技术受限，红河小队没有办法直接从地面上直接测量海洋和北风之神的基本信息，他们只能依赖于北风之神上仪器所传输回来的测量数据。当然，下潜组的成员们也会收到相同的信息，所以有些时候，操纵者的临场反应比地面指挥更为重要。
“了解，已暂时关闭入水舱门，等待抵达合适位置后开启。”
就这样，北风之神不断地向下深入，托雷德已经进入驾驶室接班，而休息室里队员们也透过北风之神下方的透明窗观察情况。
“北风之神潜入深度超过一千米，即将抵达硫化区与艾克底比斯山脉，请所有成员注意。”
话音落下不久，所有人也观察到了，原本猩红的海水，红色的部分在逐渐地变淡，取而代之是深邃的黑色，那是硫化氢溶于水的颜色，同样毒性的物质经由海底的硫酸盐分解出来，将大片大片的海水红色给覆盖，不知这是不是黑海在旧时代得名的原因。
可是，原本是一片死区，几乎没有鱼类的海水里，却依然存在着大量生命，晓在之前的解剖中就已经验证了海洋生物进化出专门用于抵抗毒性的器官乃至系统的说法，现在看来这条规律在这一千米之下的海水中被再度证实。
这里已经不怎么看的见鲨鱼了，它们貌似只在水深较浅的地方活动，但是有一些长条状的带鱼和绳状的海蛇在水中缠绕着游动，显得分外妖娆。不，用妖娆来形容是不确切的，这个形容词只能用在它们的幼体之上，紧接着下潜组就看到了巨大的成体，它们的身体恐怕有成年人的大腿那么粗。
“北风之神，观察和记录所发现海洋生物的特征和形态，但是保持缓慢下潜，不要吸引它们的注意！”
“了解。”
在接近艾克底比斯山脉之时，一个在舷窗观测的队员发出了惊恐的声音。当然，立刻，北风之神里的其它成员也看到了，几乎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前方出现了一个体积堪比北风之神的巨大椭球体，在距离接近之后，所有人立刻看到了其中骇人的景象。那是一个海蛇群，目测估计有上百条的海蛇在缠绕盘旋，周围还不断有新的海蛇加入，数十数百个条状生物扭曲着缠绕，互相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椭球形，无数的蛇头在里面钻进钻出，它们吐着深紫色的信子，黑色的背部，黄白色的腹部，所有的这一切全部绞成了一团，它们在不断地游动和摩擦，蛇头蛇尾疯狂摆动，时隐时现，没入探出，让在场的所有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很快，图像传递回了地面指挥中心，那里的人也完全惊呆了，这景象只会在地狱中出现，他们仿佛惊扰了生活在九幽之中的生灵！
“北风之神，避开那团蛇群！”
“是...是！”
螺旋桨再度启动，但不是最大功率，甚至连三分之二都没有达到，北风之神的操纵者们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以免那些恐怖的生物对他们产生什么兴趣。
“晓。。。那些蛇群到底在干什么。。。”托雷德拭去额头上的冷汗。
“不，我不知道。”晓也遍体生寒，“做好准备，接下来还可能有更恐怖的东西出现。”
“北风之神，抵达艾克底比斯山脉！现水深，一千四百米！”
随着汇报声，队员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庞大的黑色影子，那是岩层，他们终于快要抵达了此行的终点，在这片岩层的底部，他们将长时间地停留，完成一些比较精确的研究数据采集。
的确壮观，不由得让人钦佩自然的伟力，洋流和板块等诸多因素汇聚成鬼斧神工，将海底活生生地修建起一座连绵不绝的山脉群，根据北风之神上搭载的仪器测量，上下的落差可以达到数百米。这个深度存在的是海洋植物以及甲壳类和贝类，让人吃惊，被硫化氢污染的海水里依旧有着生命存活，并且它们其中的某些甚至聚集到硫化氢的喷发口，俨然以此为生命养料的举措！
这里还生活着大量的深海珊瑚，它们从旧时代的五颜六色变成了死人枯骨般的灰白色，表面同样钙化，生长在深黑的海底岩石，类似于爬山虎，沿着山体不断蔓延，不是相关领域的专家根本看不出那些如同骨骼的物体竟然是生物，而且还是一种珊瑚。在艾克底比斯的山体上，贝类的数量也相当恐怖，有着千奇百怪螺纹的贝类黏附在山体上，不仔细看会以为是山体上的石头，但仔细看去，那是数百螺类共同聚居的岩石，它们脊背上的花纹恍如某种神秘的图腾，在近两千米的深海中安静沉睡。
晓和其它研究员们都双眼发光，北风之神的旅程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恐怖和惊愕，还有潜藏在内心中的欣喜，他们用脑用手贪婪地记录下所看到的一切，有些生物简直像是神话故事中才存在的怪物，这样的机会不会太多，只有借助这倾尽国力打造的黑色怪物他们才能够挖掘和造访人类不能涉足的禁忌区域。
“北风之神，下潜至艾克底比斯的中心平原，在那里开展采集工作。”
“明白。”
驾驶员立刻操纵着向更深处的地方潜去，冷光灯照射着前进的方向，在那边一个较为平坦和开阔的地方显现，不过数分钟的航行就可以到达那个位置。
可就在这时，一位正在观察下部情况的队员发出了疑问。
“在那块海底平原的旁边，为什么那边看不到有生物在活动？”
“在哪里？”
“就在下方。”
冷光源的放射方向改变，艇身的光源调整转动，最后汇聚成一束亮光，照亮了下部海底的黑暗。可以看到，在不远处是一个聚集着许多海洋生物，地面较为平坦的海底平原，好像已经成为了许多生命栖息的乐园，可是在北风之神的下方，地势稍微比平原低一些的地方，地面更为平整，可却完全看不到有鱼类和甲壳类的生物在活动，甚至没有植物生长，两个地方好像出现了一条极其鲜明的分界线，一边是生之乐园，一边是死之禁地。
“的确很奇怪，北风之神等待下一步指示。”
地面指挥中心的指挥官也看着那条分界线皱着眉头，这种情况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说不定，这是某种划时代的发现，对研究海洋生命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况且，从传达回来的图像来看，那块地方也没有丝毫的危险，除了没有生命之外，那个地方与旁边的山脉和平原没有任何的区别，也不像是会有什么巨型捕食者之类的家伙存在。
可能有一探究竟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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