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临时安置点居民大规模死亡事件调查。
“舆论被镇压下去了，相关的媒体机构出版的报纸包含有这几起事件的被全部封查，留下来的只有给上面呈递的调查报告。桌子上寥寥无几的几张报纸是我从被出版报社那边找来的，不过只有对事件发生时间和状况的描述，这些调查报告上面都有，没什么参考价值。”他把快要熄灭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若有所思地说。
胖子举在手里，一行一行地看着。
四份调查报告，对应着四起事件，时间分布没有规律，最短的相隔五天，最长的相隔五个月，但是内容却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在临时安置点的下层难民大规模死亡，根据调查显示，死亡人数最少的有五十六人，最多的有三百多人。
这几起时间发生的地点也毫无关联，有相隔较近的，也有距离非常远的。浏览完四份报告之后，从时间，空间，人数这几个角度，都不能够发现有什么比较清楚的关联。调查过程的报告显示，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物品和可疑人员，不过就算有估计也发现不了，因为那片地方的人，全部都死了。
尸体解剖报告也出来了，四起事件，无一例外，所有的死者都没有明显外伤。
死因是红雾中毒。
胖子的眉头绞了起来，这几份报告他的确看不出什么端倪，调查的过程也非常详实，有两张里面附了现场照片，的确非常骇人，所有人几乎还维持着生前的动作和位置，但是倒在地上停止呼吸，不少的人皮肤出现了溃烂，红黑色和肉色糜烂成一片，有的人抗性较强，在死亡之前拼命挣扎，依稀能辨认出来的面部表情上写满了狰狞。
所有的调查报告上写着的调查结果，都是红雾异常上升，导致没有及时撤走的居民快速死亡，虽然调查结果依旧存疑，但根据目前的推断应该是如此。
“你怎么看?”李开口道。
“单纯根据调查报告的话，我认为调查员没有错，这几次事件就是红雾上升的结果，根据我对地理情况的了解，几起事件的发生地点都离红雾不远，只比红雾所在区域高了一小段距离，红雾上升将他们淹没非常正常。”胖子摸了摸脑袋，“而且时间和地点上没有任何共性，现场勘查也没有发现可疑点，毕竟我们对红雾的了解还是太少，它上升和下降的规律并没有一套理论能够完美的契合，对红雾特别行动处的预测也经常有不准的时候，无论怎么看，这几个事件甚至不能称之为事件，我也觉得就是天灾人祸而已。”
“所以，这就是上面没有通过审批的理由?这几起事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了解了?就简单地归结成红雾的异常活动?”李又笑了，笑的有点令人发毛，那双眼睛里面迸出了凛冽的气息，“难道不可能存在人为因素吗?那几百条性命就这么敷衍了事，这和草菅人命有何区别?还是他们只把上等人当人，下等人就看做动物随便杀害?”
“冷静点，李。这并不是草菅人命，他们只是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应该有的地方去，这种事件即使继续调查也不会有结果的。”胖子又叹了口气，把手上的几份文件放回那凌乱的桌面上去。
他也不再吭气，因为这样的调查有没有结果，同样身为搜查官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没有线索，没有证据，没有规律和共性，他连调查的方向都没有，这样下去也多半是不了了之，可是他依旧感到非常生气，乃至于愤怒，高层的人拒绝的理由可能非常简单，那是下等人，没有必要去浪费时间精力，况且也不划算，不如给对红雾特别行动处加派人手，多拨一些经费，这样对抗红雾的效率还要高一些。
可是如果死的全部是上等人呢?他们还会如此袖手旁观?
不过是没有触及到利益就不做关心罢了。
看到他沉默了下去，胖子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李，你觉得这是人为的，有什么佐证或者说猜测的依据吗?”
“表面上看起来，这几起事件没太大的联系，但是总的来看的话，共同点也不是没有。”
“哦?”
“其中一点你已经提到了，这几起事件全都发生在临时安置点，这些区域都是临时搭建的，并且离红雾的距离不远。”他喃喃道，“这可能是凶手用以掩人耳目，伪造成自然状况的手法。”
胖子笑了:“红雾上升也不可能直接跳跃到高层呐。”
“其次，所有的事件都是在晚上发生的，虽然发生的时段不太一样。”
“你觉得这是凶手为了成功杀死所有人特地挑选的作案时间?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红雾涨潮和活跃的时间一般都是在夜晚，这一点也完全符合自然规律。”
“我可没这么说，这些是你自己推测的，我只是陈述事实。还有最后一点。”李捋了捋他乱糟糟的头发，“所有的人，都死了，他们没有来得及逃跑。”
“这也完全可以解释的通。”胖子再一次看向窗外，那边，夕阳已经有些倾颓了，“涨潮的时候红雾的浓度会变得非常高，有些时候即使穿着防护服也会因为氧气浓度过低而致死，那种情况下正常人接触到就会极其快速地死亡。更何况，那是在晚上，所有人都没有防备，即使是低浓度的红雾也会造成致命的损伤，人们根本没有时间来逃离，你说的不过是臆测而已。”
“我知道，这都是臆测，前去调查的搜查官们也知道，自然现象是最合理也是最完美的解释。但是，如此妄下结论的话，我无法慰藉逝者的灵魂。”
他把手搭在一旁的架子上，想在香烟篮子里再摸出一根来叼上，可是他摸索了好久也没找到，最后他抬起头，才发现买回来的烟已经全部抽光了。
“就因为死了那么多人，就觉得一定要给出一个确切的结论，要排除哪怕一点的人为因素的可能性?”
“是。这也是我担任这个职业的原则，为了给所有不幸之人一个答复，哪怕这种答复一点意义也没有，甚至，没有人会期待这种答复。这些事件里的人们都死了啊，永远的，可能这种自顾自的事情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为了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罢了。”他笑了笑，苦涩的目光也看向窗外的斜阳，他的眼神里露出悠远的神色，谁又知道，在他的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呢?
胖子从兜里拿了两支烟，烟卷的做工还有烟丝的品质可就要比之前他抽的好上太多了，他塞了一只在自己嘴里，然后又塞了一只给他，再用打火机给两支烟点上火。
“最近难得见你抽烟了啊。”他笑道。
胖子吸了一小口，吐了口烟圈，缓缓道:“该抽的时候自然是要的。对了，现场勘查你去过了么?”
“去了，那时候尸体已经被转移走了，白色粉笔画的尸体原来位置看过，其他地方也调查过，和那几个写调查报告的搜查官一样，什么也没有发现。”
“哦，这样啊。”胖子掸了掸烟灰，又继续说，“那你知不知道，上一起发生的案件，其实有幸存者?”
“什么!”
他一惊，从凳子上跳起来，差点打翻他面前的烟灰缸:“真的假的?快带我去看看!其他人有去问过吗?有什么线索没有?”
胖子摇了摇头，他只好又失望的坐下。也是，如果案件有幸存者的话，那么肯定会被第一时间救治和盘问，哪里还用得着他来掺和。
“幸存者是个小姑娘，几天之前已经不治身亡了。根据医生鉴定，幸存者的体质有一定的红雾抗性，区别于普通人，这才勉强存活下来，但是之后也成为晚期症状的嗜睡者，最后医治无效死亡。”
此言无疑给刚刚充满期待的他又浇了一瓢冷水，他抬起头，不甘心地追问道:“那么她有给事件带来什么帮助吗?有没有清醒的时候?”
“有是有，她沉睡了四天之后唯一醒过来了一次，清醒的时间只有不到半个小时，醒过来之后就一直在哭，说了很多不想死之类的话，但是问她案情却什么也不知道，她没看见可疑的人，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李痛苦地垂下头，他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小姑娘哭泣时候的样子，幻想中惨不忍睹的模样和强烈的求生意志令那颗心绞痛起来了。
他问：“她在睡梦的时候，有喊过些什么吗?”
“朝南走，爸爸妈妈，红雾要来了什么的。”胖子皱着眉头思索起来，努力地回忆，“其它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就只有这句话她喊了好几遍，我还记得清楚。”
朝南走，朝南走。
朝南走。
他陷入了思考，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
“发现那个小姑娘的时候，临时安置点的中心在她的哪边?”
“让我想想，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北边，怎么了?”
“如果你是凶手的话，要杀死所有人，你会在哪个地方释放红雾?”
“安置点的中心……可是红雾也有可能是从北边的悬崖下扩散上来的，你的猜测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要用红雾来杀人，一般的人恐怕做不到。况且，深度昏迷的嗜睡者叫嚷的话，很可能是以前一次痛苦的经历，并不一定是这一次。”
“没关系，我知道了。”李站起来，取下了挂在架子上自己的衣服，“胖子，帮我请个长假，要克扣薪水也无所谓，反正我平时除了抽烟，也花不了什么钱。”
“你准备怎么做，李?事件几乎不可能是人为的，况且你根本没有调查的方向。”
“胖子，如果你是凶手，用同样的手法屡试不爽之后，你会怎么做?”
胖子沉默了，随即开口:“我会进行下一次。”
“那么去蹲点就好了啊，指不定就能撞上那个人了。”
“你疯了!那么多个临时安置点，没有地点规律，也没有别的人手派给你分开行动，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恰巧遇到事件的几率，和去赌场赢下头奖没有什么差别。”胖子叫道。
李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穿好衣服，然后把文件放在一旁，再把火柴揣进衣兜里。
“我的打火机给你吧，火柴不方便的。”知道自己拦不住，胖子第三次发出了叹息声，“还有，桌子太乱了，得收拾收拾。”
“桌子乱的人往往思维最清楚。”他已经收拾好了一切要带的东西，因为没什么东西好给他收拾的。他冲着胖子笑了笑，然后轻轻拿走了胖子手上的打火机，“不过这个小玩意我就收下了，不过多半用不上，去蹲守的时候要穿上隔绝红雾的装备，抽烟不太方便。”
“传呼机记得带上，有事情给我传呼，反正每个月的传呼批准时间你都用不完。假我会帮你请的，一路顺风。”胖子拍拍他肩膀。
“谢了。”
在夕阳之中，他走出了办公室，那片夕阳，显得有些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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