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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慕羽煌

01 慕羽煌

恢复意识的刹那,我掏出手机确认了时间,15:07,也就是说先前近两分钟左右内,我的意识被剥离了。这让我感到不适。尽管现在我身处的环境、自己的着装打扮已经面貌没有任何反常的地方——一个上千平方米的、如同客运中心候车室般敞亮的大厅,一尘不染的象牙色抛光砖地面和只有边缘有少许加深花纹装饰的浅灰色墙纸围出一派朴实宁静的氛围,除了我正对面靠墙的服务前台和左右两边对称设立的承重柱,真可以用“徒然四壁”来形容。要不是看到前台后面的墙壁上挂着的两片宽大羽翼护佑着地球状的金属徽章和下面的WDU三个字母,我真怀疑来错了地方。

看了眼身后毫无异样的玻璃门,我努力试着回忆起两分钟前我快步闯进这扇门后到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情,可脑海里的绝对空白让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忘记了这两分钟发生的事情还是这两分钟根本就不存在于我的记忆。不过我很快就接受了这种失控感,因为已经习惯了,从我十四岁那年开始——从我用一把美工刀一刀切断了入室行窃的蟊贼的一条胳膊并被WDU收容后,世界的“真实”暴虐地改造着我尚不成熟的三观,那是无关社会制度权谋斗争的、自然本源的真实,是关于这个世界和人类原本存在的样貌的真实。

对于“不能理解”,我已经习惯了。

“是梁言先生吗?”

稳重的女声把走神的我拉回现实,我把双肩包的肩带上提了一些,一边循着声音的方向转头看去,视线落在七步之外的年轻女性身上。行政机关中随处可见的藏青色套裙,迎宾小姐般标准的礼仪站姿,微卷的棕发垂挂在右肩上,亲切又不失知性,端正的脸庞没有太多妆容修饰,浅浅的微笑给人十分温和的感觉。

环视大厅的四周,确认了她是唯一一个一直看着我的人,我吐了口气,向她走近了些,同样回以礼貌的笑容:“是我没错。”

“迟到了两分钟非常抱歉。我是总长办公室助理胡璨,总长在第二会议室等您,如果您方便的话,我现在带您过去。”

我扫了一眼她胸前的印着银色的与墙壁上同样徽章的圆形工牌,确认了徽章下方金色的姓名,以及沿着工牌下半边缘排布的细密的“World Defender Union CHN”字样。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我现在身上穿着的长款卫衣的左胸口也挂着一枚印有同样徽章的牌子,只不过是方的,同样印有我的名字,只是没有那一串英文标注罢了。

互相确认了身份,两人握手致意。她就像是忘了自己口中对我“方不方便”的顾虑,转身就朝着大厅深处走去。我小步跟上去,没有抗议,毕竟顶头上司邀见,不方便也得方便。

大厅说不上热闹,目之所及不过百来个人,有胡璨这样正装笔挺的职员,大多数是和我一样穿着不起眼便服的家伙,也有些穿着盔甲、斗篷这些走在外面绝对遇不到的奇怪装束的人。每个人都散发着独特的气场,我不敢小瞧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因为能进入这个大厅本身就代表了相应的身份。这里,真的不是闹着玩的地方。

“说起来,胡小姐,您刚才说总长在会议室……他在开会吗?”所料不错的话,以后和这位带路的小姐姐还有不少照面的机会,虽然是讲第三者的事情,总是要比一言不发来得好。

“直接叫我胡璨就好了。今天顺利的话,您的级别就比我高了哦。”胡璨缓了两步,和搭话的我保持了并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总长今天没有安排,现在也没有在开会,其实第二会议室经常被他用来……”

用来干什么?她没说下去,抢在我追问之前变了个话题:“梁言先生和总长之前是见过面的吧?”

“啊?嗯。”我楞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件事情,不过这不是什么令人羞耻的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情,“去年十月份在学校里见过,被总长救了一命。还有我一个同学,如果不是总长出手,现在已经……”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淳美的面容,但很快被一些凌乱残破的画面覆盖,失去意识的她躺在教室的讲台上,那个中年男人如野兽般撕扯着她的衣裙……

我摇摇头,主动屏蔽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苦笑道:“总长今年才二十四,就比我大四岁啊,已经这么强了啊。”

胡璨仍是微笑着,我自知失言。她虽然在这里工作,但应该只是个普通人,身在两个世界的边缘,也许对我口中的“强”字理解并不深,或者抱有一些其他复杂的感情吧。

“我现在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我,对他来说我真的有用吗?”

这是原本接下去真正想说的话,但猛然意识到这已经完全不负责任的牢骚了。

穿过大堂到了电梯口,两排八座电梯很难想象有满载的时候。我与胡璨还有另外一个穿着黑色皮质风衣、背着一口乌金直刃刀的冷峻青年一同进了电梯。青年与胡璨互相打了招呼,三个人在电梯里很有默契地保持了安静。青年没搭理我,胡璨好像也没有把那青年当面介绍给我认识的意思。我偷偷扫了一眼他胸口的工牌,知道了他叫陆子沂。后来和他熟络以后才知道我偷看的动作完全被他捕捉到了。

陆子沂在十楼下了电梯,胡璨带我去的则是十六楼。

“很帅吧,陆子沂。”只剩了两个人的电梯里,胡璨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我讶异地看了眼身边这个知性的小姐姐,却发现她的眼神有些失落。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电梯的速度很快,没有给我们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展开的机会。

出于礼貌,我没有一直盯着陆子沂看,但有有限的几眼得到的印象而言,客观地说,“帅”这个字用在他身上确实挺合适的。虽然只是一米七出头的普通身高,但身材很棒,宽大的肩膀让他背后那把分量不轻的刀看上去不是那么难驾驭,一身严整的黑色装束与长过耳朵但柔顺整齐的头发形成矛盾又让人心安的反差。相比之下我就太没有特色了。

因为直到现在,我还是尽可能以一个普通大学生的身份自居,并且确实这么实践着。

“左走右拐到底就是第二会议室了,门牌号是1634。十六层是高层的办公区,总长办公室在右边最深的地方。请跟紧我,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因为可能有的好奇心进到那些没有授权进入的房间里,知道了吗?”

像是怕我叛逆似地把副词重复了三边,胡璨带着我快步穿过走廊。从大厅到这里,装修风格都十分朴素,完全没看到什么炫目的黑科技,就和大城市市中心的写字楼没什么两样。我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看到最普通的一张跑道型会议桌边摆满椅子、一头挂着一块投影屏这种最最传统的会议室的准备了。

面见顶头上司这件事,即便已经站在第二会议室门口了,我还是没有什么实感。没有让我整理情绪的时间,也没有什么突发事件作为铺垫,胡璨简简单单地敲了两下门后推开,然后低着头退到走廊边缘,屋子里的情景就在发呆的我的眼前从右到左铺张开来。

空荡荡的。

准确地说,这个被成为会议室的宽敞房间里,正中心区域没有任何陈设,只是光秃秃的、蚀刻着复杂花纹的地砖。右边的墙上挂着三个百寸以上的显示屏,好像正在播放什么魔幻风格的分不清电影还是游戏的东西:

一座像是正在喷发的火山边,几道人影围斗着一尊有约莫两百余米高的熔岩巨人。巨人一手提着一柄战斧,另一只手紧捏着拳头,双肩处挂下两片漆黑的石壁,护住了它后背的大部分面积。离地面只有千米左右的火山灰结成遮天蔽日的厚厚一层,巨人身上和流淌在地面上的岩浆发出的微弱光芒勾勒着这片残破大地的轮廓,真是无比惊人的特效……显示屏下的角落里堆放着种类齐全的游戏主机和辅助设备,有很明显的使用过的痕迹但没有停一丝灰尘。

房间左边摆着一圈浅色的、铺着毛茸茸垫子的家用沙发,中间围着一张长方形的玻璃桌,桌上摆着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盖子上没有logo,只在左上角嵌着三个字母——“WDO”,这是组织名称的缩写,并且WDO不卖电脑。

沙发上盘腿坐着个穿着廉价印花白T-恤和运动短裤的年轻男人,那张精致的脸让人完全没有用软件美化的动机,利落的大背头和老成的八字胡流露出令我汗颜的尊贵气质,可这幅好看的皮囊完全被他廉价随性的衣装和慵懒得有些欠揍的姿势毁得不成样子。总长好像才听到开门的声音,敲了一下笔记本的空格键,扭头看向我这边,微微眯了一下眼。

正式说明一下,这位就是今天邀请我过来的、第二次谋面的中国WDU华东区的总检察长,也就是一个地区WDU工作的最高负责人,全球与他同级别的大概有五百多个人左右,但和他一样年轻的,两只手就能数出来了。托他的福,我冒着极大的风险翘了一下午的课,从大学城直奔市区,按照他的指示第一次进到了我这个WDU外圈职员本没有权限进入的华东区总部大楼里。就这点而言,不管他是不是真有什么要紧事,能看到这座依靠结界公然藏身与市中心的建筑已经很让我满足了。

光线穿过房间另一端一整排落地窗,在白色的墙壁和地砖间来回反射,虽然背着光,他脸上的笑容还是很清晰的映射到我的眼中。就像个多年未见的普通同学一般。

“哟,梁言,一年没见了吧。”

清亮开朗的声音,一如我与他第一次相见,他制裁那个禽兽时的语气一般,仿佛一个最普通的文静学生,做着吃饭读书这种最普通的事情一样,有着“这种时候保持微笑就好了”的乐观感染力。虽说杀人时还是用着波澜不惊的语调听上去似乎冷血可怖,但见过他出手的我知道,那种程度对他来说根本连战斗都算不上,就像拍死了一只闯进室内的碍事的飞虫,让人对他提不起丝毫的抗拒。

就像凡人不会害怕惩治了罪孽的神明一般。

只是个类比而已,要是能把眼前这个网瘾富二代模样的家伙当作神,只怕几天后就要在精神病院见了。

“总长……”

“哇你这么见外的吗?”网瘾富二代好像对我的称呼不太满意,做出不可思议的惊恐表情向后倒去,背部即将接触沙发的时候,身子就像撞上一个被压到底的弹簧,以十分危险的姿势和速度从沙发上弹向房门。他在空中从容不迫地调整到半蹲的姿势,轻巧地落在我面前,拍拍我的肩膀,又看向胡璨,“胡璨你先去忙吧,这哥们儿我负责。”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太恰当的用词。

不似对我的随和态度,胡璨好像有些拘谨,只是礼貌地应了一声就走开了。在被勾着我脖子比我高小半个头的男人拉进房间前,我回头望了她几眼,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楚。恐怕每一个来到这种地方工作的普通人,都有着什么不愿在人前说出的过往吧。

毕竟这个世界,并不是世俗印象里那样“安全”啊。

“安姐早上刚接到委托出去了,真是可惜,不然把你介绍给她认识一下,好歹上次都见过面的。要吃点什么东西吗?我让食堂做好送上来。”

居然是这种饭来张口的特权阶级?我一边默默吐槽,一边顺着他的意坐到沙发上他原先坐着的位置边。抬头就能看到三角形排布的三块与电脑一样同样没有logo的巨大显示屏。

“你决定好了吗?”吃东西的事当然是玩笑话,屁股还没坐热,总长边单刀直入。

我犹疑了两秒,最后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露出一副“可以理解”的表情,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大腿:“我组建的这个小队虽然没有编制,但作为队长,我还是希望让它更全面更灵活一些,毕竟以后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状况……现在还缺一个斩杀收割的队友,我就想到你了。也实在是缺人啊。表世界、里世界、边境,三个地方都要有人盯着。”他想了想,抬起头诚恳地看着我,“说实话,这次我请你来的本意是想让你协助我解决一桩私人问题——也不全是私人问题吧,好歹是因为上面指示……”

这种拜托,如果是其他人,我肯定会以尽可能推脱的方式处理。但总长救过我的命,我若是拒绝,也太忘恩负义了些。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苦笑一声,把桌上的电脑稍稍转向我的方向。电脑和墙上的显示屏显然是连在一起的。我这才注意到三块屏幕上播放的是同一个场景,但视角完全不一样,分别是俯视和两个方向相反的平视。这分明就是……

“这个是我们小队前天在‘里世界’海南那一块儿执行任务的录像,我确认一遍没有问题以后就要交到上面存档了。你要一起看看吗?我把队员给你介绍一下,先不论你愿不愿意加入……难得来一趟是吧。”

我不知道以我外围工作者的身份看这样的录像是不是合适,但一方面对于总长的邀请我还需要时间考虑,另一方面对“真实”的求知欲催生出我对录像内容的强烈好奇。

不由我控制的声音帮我做出了回复:“那就……看看吧。”

说实话,光是暂停的这一帧就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百米高的巨人手中流淌着明亮炽热的岩浆的大斧与一道半透明的、环绕着星屑光辉的光束相触,撞击点迸发出刺目的碎片,如同火雨抛洒向地面。画面随着总长敲击键盘的动作开始运动起来,从俯视的角度可以看到一条盘桓在巨人上方的黑色飞龙,在大斧被光束震开的瞬间开始向下俯冲,飞龙的体积约莫有巨人的四分之一,厚重的泪形鳞片下鼓动着强有力的肌肉。从水平角度可以看到它从镜头最上方射入战场,俯冲的攻势非常有压迫力。

但向巨人发起攻击的并不是这条龙。

我在总长又一次暂停并放大画面后才看到,黑龙颈部靠后的位置有一个包裹在银黑色重甲的身影,举着一杆足有十米多长的骑枪,深灰的圆锥形枪刃扫过空气,拉出一段段暗红色的影子可以看到骑枪枪身上有同样颜色的光丝沿着细不可辨的纹路游动着。总长在那人的覆面头盔上点了一下,头盔周围跳出一个人脸识别框一样的东西,很快边上就显示出一个带着超链接下划线的名字。其实他本身的造型可以用非常夸张来形容,但因为身在体形更加庞大的黑龙上面,加上光线很暗,一下子并不容易发现他的存在——仅限于他举枪不动时。

在飞龙临近熔岩巨人背部的时候,那人把和自己身形完全不成比例的骑枪端平,无数暗红色的弧光在骑枪所在的直线上汇聚。同时黑龙的身体慢慢虚化,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龙形黑炎,在一声分辨不出从哪里传来的“队长”的喊声过后,黑龙双翼一振,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暗红的流光幻影从两片石壁的夹缝中穿过,直透出巨人的胸膛,重新在巨人正面凝聚成那条飞龙和龙骑士的形象。

“靠,还是没有啊,不在脑袋上也不在胸口,难道在裆……”音箱里传出一个懊丧的声音,却很快被流光穿透处构成巨人身体的岩石连续爆裂的巨响给覆盖。烟尘散去,巨人的胸口露出一个直径有十多米的通透大洞,但火红的岩浆很快从洞口上方如瀑布般流下来,又慢慢凝结成新的岩石,以这样的愈合速度,用不了一分钟,这一击的成效就白费了。巨人只有一双岩浆流转的眼睛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痛感,依旧沉默地运动着。不过伤口的愈合似乎延缓了巨人的动作,它身体运动的幅度慢慢变小,只有左拳带着连续的破风声向前方用力挥出。

“这家伙叫方士骑,早些年在苏格兰旅游的时候继承了龙骑士刻印,那条黑龙就是从赫布里底群岛带出来的,虽然只是半灵体,但血脉应该比较正统。再养几年长全了以后应该能单挑这个巨人了。别看他穿着重甲好像很老成一样,其实就是个二愣子……哦对了,声音是从麦克风进来的,我们五个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有点乱,你试试能不能分清楚。”

就像是为了印证总长的话,继续播放的录像里,刚刚凝成实体的一龙一人结结实实挨上了刚好招呼到面前的巨人的左拳。黑龙只被打退了五六个身位,但我确实看见一个小黑点从黑龙背上像炮弹一样射向地面。眼看着要砸进岩浆堆里,半空中凭空飞出两条黄金锁链,精准地锁住方士骑的双臂,很随便地将他抛上了天,落在及时赶到的黑龙的背上。这一过程一直伴随着方士骑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惊呼,突兀到让人有把他从战场里拖出去的冲动。

明明在非死即伤的边缘走了一遭,方士骑却只是浑不在意似地抖了抖身子,扭头向离巨人较远处的一架武装直升机招了招手。借着直升机高功率的探照灯散射的光线,可以看到直升机左侧门边身材高挑的小姐姐,过耳的黑色短发在额前撇出干净利落的角度,浅浅的妆容使得为战场中的她添了几分自信和从容,深蓝色的紧身战斗服勾勒出东方女性独有的柔顺曲线,直升机做着速度不定的水平飞行,她手里却没有扶着任何东西。她淡淡瞥了眼完好无事的方士骑,没有理会他的招呼,转身拉上了直升机的舱门。

当方士骑被打飞的同时,几十把深蓝色的冰枪已从火山口上空斜射向巨人正在愈合的伤口中,在方士骑被拉回飞龙背上的时候,冰枪已经全部戳进巨人胸部的洞口里。我这才注意到一道人影悬浮在火山口,穿着修身的长款风衣和休闲裤,脚下就是喷薄而出的几乎能碰到他战靴的岩浆,但他并没有躲闪的动作,像是完全无视了火山口的高温,额头上一丝汗珠都没有。背对火山口的巨人完全来不及转身,胸前的大洞又被扎了个透。冰枪一齐爆裂,弥散的水汽又瞬间凝结成一团与冰枪总体积完全不符的巨大冰球,直接堵在了那个洞口里。同时音响里传出目前为止我最耳熟的声音:“叶疏音,分析有结果了吗?”

再次暂停。

“我的声音总听得出来吧。虽然我不能真的把地壳运动给停住,但好歹‘地源’和‘火源’是最熟练的,站在火山口就是稍稍压一下能量的外溢……前面就不给你看了,我站到那个位置之前,这大家伙一直在长个儿,现在么勉强收支平衡。”总长很臭屁地朝我掀了掀眉毛,“刚刚救了方士骑救的是叶疏音,就直升机上那个短发妹子,她的异能叫做‘概念实像’,简单点说,就是把脑海里的概念化作实物。她对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有绝对的掌控能力。你看她什么都不扶就能站在移动的直升机上,因为直升机是她做的,她把自己和直升机之间的摩擦力强行与外力平衡掉了。不过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嘛你也知道,异能都是公平的。”

我仔细看着屏幕,确认了她只是站在缓缓移动的直升机上,要说作战人员更像个电视台的记者:“她……没有参战吗?”

“怎么可能,这一场她的用处才是最大的啊。”总长失笑,轻轻抚着手掌,“这个火山巨人可不只是块傻不拉几的大石头,它是从被活性能量浸染的核心伸展出来的,‘里世界’里基本上所有具有活动能力的无机体都是这么来的。核心使它可以源源不断地从火山中吸收物质和能量,所以你看到它有几乎无限的再生能力,核心也给了它很多特性,比如它那个不科学的背甲,我们不打是因为打不穿,就是拿千万吨当量的核弹都未必炸的断。本体对元素、爆炸、辐射的抗性也都是要注意的地方。所以关键还是找核心,在里世界,遇到有核心的东西,把核心打穿了就完事儿了。疏音的直升机头上挂着她自己设计的核心探测器,可以通过分析巨人战斗时全身的能量流动变化来推测出核心的位置。你看……”

录像继续播放。

“我……不是很确定。”清冷又有些犹疑的声音,“结果显示核心在斧头手柄的末端。”

“哈?别跟我说斧头才是本体。这叫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方士骑做着不冷不热的吐槽,趁着巨人胸口被冻结的机会再次绕到巨人背后的上空,水平视角的两块屏幕上失去了他的身影,俯角也因为火山灰弥漫的缘故密布着杂点,看不清盘旋在巨人上空的方士骑又准备做什么。

“大家准备,就先打斧柄。”总长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动摇,态度上给予叶疏音十分充足的信任,赶在冰球融化之前下达了命令,“墨然,开始吧。平哥赶紧和小方汇合,疏音尽量干扰它的视野,我也会辅助压制。要是打歪了把核心弄丢了,全都留下来‘挖矿’!”

挖矿……大概就是把核心找出来的意思吧。如果核心脱离了异变体主体时间过长又没有被破坏,就会重新沉寂并且在不久后重新孕生出新的异变体。这也是总长的队伍没有贸然攻击的最主要原因。

四声“了解”过后,先前我看到的震开巨人斧子的光束下方骤然撑开一个环绕着璀璨星光的半球形立体银色法阵,淡蓝的辉光凝聚在构成法阵的无数线条和精巧繁复的符文内部,亮度起伏如同魔法的脉动和呼吸,就在这片晦暗的天地之间,架起一方令人心安的明亮净土。

总长把画面放大到魔法阵上,但我在他开口介绍之前就已经完全被这画面吸引住了——不单是这座瑰丽的魔法阵,更吸引我的,是悬立法阵中心、手持一把等身的青色十字法杖的少女,深青色连衣短裙长未及膝,纯白的战斗披风罩在她娇弱的肩膀上,形同屹然于狂风暴雨中的出泥之莲,凄美又坚强得令人疼惜。魔力运转鼓起的风来回抚动着她一头秀丽的及腰黑发,阵内飘洒的星屑落在她的头发上、肩上、裙摆上、腿上、小皮靴上,像是散去,又像是融进她的身体。她俏丽的脸庞没有多余的表情,明亮的双眸散发着水晶般剔透的神采,樱色的双唇微微翕动,低吟着我无论如何无法复述的咒语。仿佛受自然眷顾的精灵,以法阵为盛大的礼装,茕茕孑立,却无比宁静。

不得不承认,我被她的身姿折服了。同时心里又抱有巨大的矛盾:我真的可以和这样的存在共事吗?或者说,这样的美,为什么偏要在战场上绽放呢?

“梁言,醒醒,不会一见钟情了吧?”

“啊?什么……哪有……”我呆呆地转过头,看见总长意味深长的笑容,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看呆了,耳根一红,低了低头不知道怎么应答。又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心中一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因为身份差距被压制住的疑问开始疯狂冲击我的脑海——这个二逼青年究竟是怎么选上华东区总检察长的?

“嘛,反正只要你点头,和她就是队友了,见面的机会多的是。”总长云淡风轻地诱惑了我一句,接着介绍道,“这姑娘叫秦墨然,一出生就有动用星辰力量的能力,基本上一直在WDU的看护下成长。今年年初刚从意大利的魔导学院毕业,要不是我下手及时把她挖回来,她可能就留在意大利了。既有‘沟通能量源’这种万金油的先天异能,又有魔导级别的魔法水准,要命的是今年才18岁,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后生可畏不应该是经常被别人用来评价你的吗?

看了眼电脑屏幕上的视频进度条,这场战斗已经进入尾声了。

秦墨然高举起法杖,轻叱一声,用力向下挥动。四道以战场规模而言不甚起眼的乳白光柱穿透厚不知几何的火山灰,直接贯入地面,但并没有对地面造成什么影响。而后四道光柱如同聚光灯般同时快速向熔岩巨人的方向收敛,交汇于巨人身体上瞬间,光柱和秦墨然身边的法阵一齐崩碎。秦墨然的身子下坠了一小段,被一个简单的三角形法阵托住,光线微弱已经看不清她的样貌了。

而后就像是被上帝之手压住了头颅,巨人猛然跪倒在地上,接着变为双手撑住地面的姿势,身上的石块不断地开裂又愈合,几乎无法动弹。大地因为受到冲击而颤抖,离巨人较近的地面处甚至出现了几条深不见底的裂缝。

重力场。我大概能看出发生了什么,总长的讲解也符合我的猜测。秦墨然锁定了熔岩巨人,精密计算了异能将要作用的空间和强度,而后启动法阵引导星辰之力在巨人脚下制造了超过30G的局部重力场。哪怕熔岩巨人与火山同体,也不可能顶着这么高的重力活动。

但是如果现在让方士骑冲进去零距离攻击熔岩巨人,虽然他凭借着龙骑士刻印强化过的身体不会被高重力直接压死,但估计最后只会落得个和巨人相同的姿势。

所以需要一点小小的作弊手段。

“呃,平哥好像没露面,我就简单和你说一下吧。”看着黑龙载着方士骑降到了视框下方地面上的黑暗里,总长惊醒似的,没有暗暂停,就看着陷入僵持的战局向我快速介绍道,“平哥大我五岁,本名叫石平,确实是队伍里的老大哥了。有“空间扭曲”的异能,可以通过设置各种各样的‘门’,消去两个门之间的距离。但只要有他在,我这个队伍要跑是没人追得上的。当然了,他的异能的骚操作也是全队最多的,以后有机会一起执行任务,你也可以见识见识。”

啊?怎么感觉对话越来越朝着我“默认加入他的队伍”的基调发展了……

最后一分钟就是斩杀的过程。

武装直升机向四面八方打出十几发照明弹,五个人的身影完全暴露在巨人的视野里。秦墨然放下法杖的一瞬,重力场消失,熔岩巨人如同平地拔起的山岳般挺起身子,却被一根从天而降的通天冰柱压回到地面,石斧被巨人撑着地面的右手按在地上,保持着几乎静止的状态。不远处方士骑已经跳下了黑龙,手里的骑枪也换成了一把材质相同的手半剑,他的面前就是巨人石斧的比他人还要高的斧柄,中间隔着一扇,不,准确的说是两扇边缘扩散着无形能量涟漪的门。

他将剑摆到身后,做出上段挑斩的预备姿势,剑身上燃起在照明弹的光线下颜色分明的漆黑火焰。侧身用背甲让冰柱倾斜着滑落,几乎又要站起来的时候,伴随着站在三角形法阵上的少女挥舞的法杖,一连串数十吨重的陨石拖着燃烧的尾,精准地砸在巨人的后颈和手脚关节处——虽然熔岩巨人没有骨骼结构,但运动方式与人类大致相同,对这些部位的冲击还是十分有效地将巨人第三次压回到地面上。

方士骑等的就是这一刻,巨人刚刚落地的一段无法躲避的僵直时间,他高吼着,纵身越过石平设下的传送门,越过几百米的距离直接出现在石斧的旁边,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剑身带着有如实体的黑炎上挑,还在空中的身体急转,又接上水平横扫的一剑。他落地收剑,一步后跃从从还打开着的传送门退到远离巨人的地方。

就视频的长度也能猜到,叶疏音的探测没有出错。

斧柄的末端出现了两道呈十字形的裂缝,黑炎从其中冒出来,而后越燃越盛,直到将那一段斧柄完全吞噬。巨人庞大的身躯也不再动弹,由于核心被毁,没有了支撑它巨大形体的能量,它的身躯很快破裂坍塌,只留下一地杂乱的石块。

“我……要我和这种东西战斗,太勉强了吧。我可没有你们那么强……”这是看完录像后,我最直观的感受。我直白地说了出来。如果加入这支录像里的队伍就意味着要执行这种程度甚至更加凶险的任务的话,无论如何只能拒绝了。

现实不是小说,很多事情不是凭借着一腔热血就能做到的,永远能够攻坚克难反败为胜的无敌主角只存在于故事里,我自知自己只是个与普通人稍有不同的普通人罢了。和普通人无异的身体素质、除了中学练过两年的跆拳道就再没有别的格斗技巧、只有贴身才能起到作用而且没有花里胡哨的光效看上去一点也不帅气的异能,就算豁出性命,我也想不出要怎么才能在录像中那种的神仙打架的场合里发挥一点作用。事实上就算以现在WDU尽可能让每个人的能力与任务匹配的工作分配机制,全球每年还是会出现三位数到四位数的殉职人数。所以除非总长能说出“我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这样不讲情面的话,我还不至于为了极端的“忠义”把他救下来的性命以毫无价值的方式再舍弃掉。

我努力让自己的神情传递出我的坚决态度,鼓起勇气直视总长的双眼。

“别这样看我啊,超害羞。”总长摸摸自己的小胡子,转了个身侧对着我,“呐,我说。你觉得什么是‘强’,什么是‘弱’啊,仅仅是看破坏和操控的能力吗?”

既然他这么问了,那标准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可遗憾的是,对于我和大多数人来说,无论在什么领域,潜意识里对强弱的定义似乎就是这样的。渺小如蜉蝣般的人类在永恒的宇宙自然间想要展露自己的力量,最直观、也最有可比性的方式就是破坏和操控,这两种发自攀比心理和支配欲的行为,现在已经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根本动力了。

“我不知道外围对灵源文明历史的普及程度怎么样,但我想你这样的年轻人,或多或少会知道一些。灵源文明认为异能和修行得到的力量来自于某些宇宙‘法则’,本作为正统手段的修行是人类主动努力与‘法则’的沟通联系,而异能则是被动接受了法则赋予的权限。”好像说的有些口渴了,总长招招手,两罐可乐从身后的壁橱上被抛到沙发上,他打开一罐喝了几口,把另一罐推到我面前,“确实啊,一旦认为宇宙中存在可以从精神层面接触到各种各样的‘法则’,那我们的异能和那些修行者修出来的能力,就都可以解释了。以后你要是有机会看到其他异能者的档案,就会发现WDU现在也是在这个假设基础上对异能进行阐释和分类的。总而言之,接近法则就代表了强大,这是灵源文明传下来的道理。”

总长忽然开始上课,不过我也乐意听,他这种级别的绝对强者的见解,可不是所有人都有幸能听到的。

“比如说我的异能,‘六相极限’,原理就是对应地、火、水、风、雷、光的六种元素的对应法则,在我的身体里埋了六个种子文件。最开始都很弱,我只能自己不停地琢磨研究,把种子解析然后从法则那里下载更多的数据,一点点接近法则本来的面貌,实力自然就上来了。也就是说,异能虽然是被动接受,但与法则也是有联系的,联系越紧密,能力就越强……但并不是所有的异能者都是从法则那里借力量的。”

总长笑着凑近了些,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我的胸膛:“这就是我最中意你的地方啊,梁言。你可是个名副其实的挂*啊。”

这种话我当然没办法理解和接受,就同被学霸喊学霸、被现充当现充一样,被挂*说成是挂*也算得上是人生一大荒谬了。我看着总长抬手在我们两个中间捏出一支气流凝成的箭矢,透明的、如果不是这样静止在眼前,我完全不可能发现它的存在。

“带武器了吧?拿出来,把这团压缩空气劈了。虽然是空气,你应该也做得到的吧。毕竟某种意义上空气也算是实体。听说你在外围测试的时候连光线都能劈出断层来,空气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看总长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从双肩包里摸出一把市面上就能买到的多功能匕首,**,对着风矢的中段部位劈下。

总长说这是一团压缩空气,可空气真的能劈开吗?我对这一刀的效果完全没有估计,也许被压缩得这么紧的空气,也可以和普通的箭矢一样断成两截吧。就和折断一根木棍一样。

刀刃与风矢接触的部位闪过一抹幽蓝的光,而后就如同我的构想一样,风矢断成了两截,虽然仍旧以几乎完全透明的状态静止在空中,但近距离下我还是能看出中间有一段和刀背等宽的空缺。我松了口气,在上司面前,多少会有些对失手的顾虑。

然而当我又一次看向我那一刀的成果时,忽然发现风矢断裂处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火红的细丝,可能还没有0.35mm水笔的笔尖粗,由于室内良好的光照,乍一看不是很容易发现,但确确实实存在着。

“这个是……”

“这个是你没斩断的东西哦。”总长散去断裂的风矢,露出了内里和箭矢长度相若的这跟火红丝线的全貌,那是一“根”被极为精细的手法控制着的火焰,“你的异能理论上可以让你把你的刀子触碰到的任何东西斩段,那这根火丝,为什么没断呢?”

关于这个问题,我脑海里蹦出了一个最简单的答案:“是你刚加上去的吗?”

总长因为我的不信任摆了个失望的表情表示抗议,而后接着说:“因为你没有想到风里还藏着一团火啊,你对这根风矢的理解就只是一团压缩空气而已,挥刀的时候也只想着把风矢斩开,结果就和你想象的一样了。匕首划过空气的时候,异能生效了,压缩空气变成了两截。但划过火的时候,就和普通的匕首穿过火焰一样,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斩断火丝’这样的念头!还没完呢,接下来就让你看看真正体现了你异能变态之处的东西。”

随着他的话语,火焰也散去了,他把右手放到火焰下方,摊开手掌,掌心朝上。我凑近了仔细看,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他的手上。黑色的,比刚才的火丝还要细的东西……

“头发?!”看着总长手心里那根完完整整的头发,从长度来看,应该是从他头上拔下来的没错。我忍不住喊出声,因为这根本不可能。如果普通的匕首对火焰不会有影响,那至少在碰到同是固体的头发后,既然没有把头发切断,那就要么被头发拦住,要么将头发一同带出来,怎么可能出现刀刃穿过火丝,头发却完好无损地留在原处的情况?

“所以说嘛,你的异能比较特殊。外围负责人事的家伙没眼力见就算了,你自己拿着宝贝也不多琢磨琢磨。”总长把头发丢进桌边的小垃圾桶,对我耸了耸肩,“你在挥刀的时候主动发动了异能,从那时候起,你的匕首就不是匕首了,而变成了法则赋予你的权限的执行工具。你想着要把什么东西切开,包括这跟风矢,包括档案里写的那个盗窃犯的胳膊,然后你手里的刀就执行了你下达命令,最后达到你想要的结果。因为你没有想过斩断头发,所以虽然刀刃碰到了头发,法则也就越过了一般物理规律,让匕首以某种方式穿过了头发,又能让它保持完好。在你挥刀前我疯狂暗示你这只是一团压缩空气,我想你挥刀的时候也一直在强调自己要把‘这团压缩空气’劈开,所以有了这样的结果。其实如果你把三层东西作为一个整体目标,那么就和你以前斩过的其他东西一样了,即便你的匕首只碰到了最外层的压缩空气,三层东西也都会被你斩开。怎么样,要试试吗?”

我就像个即将告别单身的纯情小处男一样心跳加速地尝试了。这回我只让刀碰到了风矢的最外层,心里想着却是让“面前这个东西”断成两截,结果就如总长说的,外层的风壳、中间的冰丝和最里层的另一根头发都断了。

“看来我推测的本事还可以嘛。”总长得意地笑了,“还记得之前说到哪儿了……哦对,你是个挂*,现在实锤了。”

我眼角一颤,心中对他刚升起的敬意轰然倒塌。

“老实回答,使用异能的时候,你有感受到‘法则’的存在吗?”

一瞬间,灵源文明的历史和总长到现在为止说过的话在脑海中聚合。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反问:“难道你们……都能感受得到的吗?”

“是啊。我们不一样。”总长又笑了,轻松愉悦得像是刚刚结束了最后一门期末考试,“感受不到法则存在的异能者,大多因为本身异能只是简单的功能性异能,比如穿墙啊、隐身啊、肌肉暴涨啊这种,以WDU的科技水平都可以完全解释。不过像你这种显然是依靠法则越过自然规律来行使的异能,如果感受不到法则存在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开挂吗?”

“对。也不对,不是说异能界真的有外挂存在……准确地说,你算是个‘单机玩家’吧。你身体里已经有对应法则的全部内容了,怎样把你的游戏打通关,只有你自己知道。所以不要再说自己弱了,虽然你没有很强的破坏力和控制力,但要说与法则的距离,我们小队里没有人能比得上你。我想请你帮忙的事情,也不需要你和谁去战斗……”总长再次拍拍我的肩膀,舔了一下嘴唇,声音稍稍提高了些,“当然了,如果你还是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想要在表世界拥有自己的生活,那我也尊重你的选择。毕竟我这样的人,已经没资格谈什么安定了。”

总长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我熟悉的落寞。那是我一直藏在心里,努力压抑着不在人前表露出来的情绪。即便是我这样在外围都不甚起眼的人,也因为肩负的能力和秘密而有种与现实世界错位的感觉,好像表世界里哭笑来往的普通人和自己的关联被舞动的刀锋一根根斩断,明明并肩行走也仿佛身处一个移动的真空囚笼中。令人窒息的违和感无数次地侵扰我的梦境,曾面对的血色与恐怖已成了缠绕着我的生命的诅咒。

那么他呢?强大的他,又怎么样呢?往返于三层世界,在各种各样的战斗中存活下来,拥有经过无数次使用而似乎不可能失误的、纯熟到令人敬畏异能力量。但他终究只是个24岁的青年。对他而言,现实又是什么呢?是否就像站在云端俯视灯火通明的大地,无论怎样呐喊,声音都会被风吹散,即便努力伸出手,也只会觉得更加遥远。他只能奔忙于那个寄托着他心愿的世界的背面,偶尔驻足眺望,还来不及看清人们脸上的喜怒哀乐,就不得不匆匆赶赴下一处战场。

又或者他已经麻木了,忘记了现实世界呢?

我看向对面墙角下的一堆游戏机,心里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犹豫着问他:“那件事情……很重要吗?”

“很重要。”

“我不同意就不能透露吗?”

“嗯,事关重大,现在只有小队里的几个人知道。”

“那……我有多长时间考虑呢?”

“两天,决定好以后直接打早上打给你那个电话跟我说就好了。”

“行,就两天吧。”我站起来,对总长微微鞠了个躬,WDU里没有繁琐的礼节,但上司终归是上司,加上这次会面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确实教给我不少东西,鞠这一躬我觉得很值得。恍惚间又想起银色法阵间孑然而立的少女的声音,我定了定神,正准备说些告辞的话然后离开,却忽然想到一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请问总长,贵姓?”

总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似地眨眨眼睛,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就算有工牌肯定也不会挂到T-恤上的。他木木地问:“上次见面的时候我没过自我介绍吗?”

“没有。”

“早上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呢?”

“没有……”

“胡璨没说吗?”

“她好像知道我们俩见过面,是不是觉得您跟我说过……”

“呃,那刚才我也没有说吗?”

“……没有。”

真是让人头疼的对话。为什么和他说话永远不能严肃起来?

总长的脑袋向后缩了缩,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想了想,掏出手机,一边低头戳着屏幕一边对我说:“问题不大,加个微信吧。你的微信号我知道,你确认一下就好了。”

适时地感受到我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来,受到一条好友请求。

验证消息是一个名字:慕羽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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