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花眼的七叔公接过照片,伸长手臂远远地端详着。
过了塑的黑白照在太阳底下反着光,光亮恰巧挡住了照片右侧年轻女子的脸庞,只看得清当时年仅七八岁的小陆娜,以及左侧文质彬彬的男子。
七叔公略微颤抖地调整角度,光亮缓缓移开,终于见到了那头长度适宜的波浪卷发,那双盈盈秋水般的大眼睛……
立秋……
七叔公的嘴唇抑制不住地微微哆嗦,沧桑的脸上有太多何淼淼看不懂的情绪。
七叔公看照片的时间远超何淼淼的预期,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七叔公才回过神来。
“我一大老粗,就算守了一辈子学校,我这学问跟气质,也抵不上顾先生的一根手指头呐……”
说着,七叔公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还给何淼淼,然后双手背在身后,走回暮明高中。
他没有回传达室,而是走到操场边上那棵高大的玉兰树下,轻抚着树干说:“以前呐,这里可没有高大漂亮的楼房,搭了几间平房,就算是咱们暮明岛的第一所学校咯。”
何淼淼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照片,想必背景里的平房便是当时的教室吧。
“您刚刚提到顾先生……”何淼淼轻声问道。
“顾先生是来岛支教的老师,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陆娜七八岁的时候,一晃眼就几十年了……”
上了年纪的岛民至今仍记得,顾先生第一天上课时的盛况——教室外边被岛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氛围比里边还要热烈。
倒不是对知识多么渴求,而是听闻这位顾先生眉清目秀,声音动听,与岛上晒成黑炭又五大三粗的小伙子有着天壤之别,引得姑娘们纷纷前来围观,而小伙子们看这架势也坐不住了,就跟着跑来,想要见识一番。
顾先生当天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这也是顾先生的固定打扮,若稍加留意,还会发现他胸口左侧的口袋永远别着一支钢笔。
顾先生写得一手好板书,采用竖行右起的方式,不仅字行云流水,举手投足也十足飘逸。
“当时他念一句,学生跟着念一遍,抑扬顿挫,他朗读当真是好听呐!”七叔公望着远方,似乎就站在当年的平房前,说,“姑娘们听得边笑边互相推搡,喜庆得就像结束了一年的劳作,终于去森林泡温泉洗去一身疲惫一样……”
何淼淼听得出了神,这样的故事质朴得好似在古代那般遥远,竟是发生在外婆与妈妈的年代。
“那小伙子们岂不是很生气?”何淼淼忍不住笑着问道。
“气得起来就好咯!”七叔公微弓着身子往传达室走去,说,“这顾先生不单书教得好,为人又谦和。看着手无缚鸡之力,但只要他有空,那必定落手落脚地帮大家忙活。而且啊,他还帮大家写信。”
“写信?”
两人已经重新落座,在新一轮的沏茶中继续着往事。
“那个年代,你们这一辈可想象不了咯!公用电话都是好几年之后才在杂货店装了一台,老林头——也就是东白那孩子的外公——那家伙的嗓门呐,打个喷嚏整座岛都能听见!每每来电话,他就会喊‘谁谁谁家,来电话啦!’”
七叔公脸上洋溢着笑意,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物资缺乏却又叫人念念不忘的时代。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顾先生来的时候还没有电话呢!想和岛外的亲友联系,写信是最方便的,偏偏咱们这些人哪里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
七叔公如今能写能读,还是这些年一边当门卫,一边蹭课学习的结果。
何淼淼这才明白顾先生代大家写信是一件多么令人激动的事情。
这样一位穿着中山装的先生,将岛民们最质朴的言语,甚至是岛民们无法表达的心思,通通幻化成最美妙的文字写在纸上,让思念与牵挂得以传递,那是多么叫人心动的瞬间啊……
那天晚上坐在地板上写着字条的林东白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何淼淼脑海,他的刘海稍稍有点长,写字的时候垂在前面,似乎随时会触碰到那长长的睫毛……
她在想什么啊……
何淼淼面红耳赤,赶忙端起茶一口灌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念叨着:“天气真是热啊!”
好在七叔公未看出她的异样。
“那顾先生后来怎么样了?”何淼淼重新回到话题。
“顾先生支教了两年,后来回了城,也就没了消息。”
“这样啊……”何淼淼呢喃道,“莫非这照片是离别留影?”
七叔公靠着椅背,说,“这照片什么时候拍的,我可就说不上来了。不过那时候拍照可是稀罕事……”
七叔公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这张照片并非毫无意义的偶然。这也与何淼淼的直觉一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非常重要,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昨晚不是收到一个快递么?指不定是顾先生寄来的。”七叔公突然说起了快递。
“您的意思是……顾先生会特意寄东西给立秋?”
何淼淼不明白七叔公何以作出这样的推测,在七叔公刚才的回忆里,并没有提及立秋与顾先生有什么交集。
七叔公笑了笑,说:“你就当我老糊涂瞎说的吧。”
何淼淼虽然好奇,但见七叔公无意说明,也就不便继续问下去。
只是那个快递终究是立秋的东西, 虽说立秋已经逝世,后人打开没人会责怪,但是,就算打开,最好妈妈陆娜也在场吧?不过这样一来,恐怕一时半会是不会打开了。毕竟妈妈陆娜自从十八岁上大学以来,回暮明岛的次数就屈指可数。
看看时间,两人不知不觉中已经聊到快放学了。
何淼淼起身告别,想说“七叔公再见”,又想起七叔公刚才对这类徒留身份的称呼所发出的感慨。
“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何淼淼问道。
七叔公一怔,这个问题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向他问起了。
“……叶建强。”七叔公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难得地流露出一丝害羞之色。
“谢谢您愿意和讲这么多往事,建强,再见。”何淼淼笑着挥了挥手道别,便朝校门外跑去。
这一幕,这声音,这笑容……仿佛穿越了他的一辈子,和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了起来。
他想起那个“打阿巴”的女孩,想起那个人人都叫她双庆嫂,他却只想喊她立秋的女孩……
他看见立秋站在阳光下,对他回眸一笑,说:“建强,再见。”
叶建强起身追了出去,却只看见渐渐走远的何淼淼。
他仰头望向湛蓝如洗的天空,久久伫立着,伫立着……
他闻到空气中飘散的玉兰花香,终于眼含泪花微笑了起来……
***
下山的时候,何淼淼碰见了桑婆婆。桑婆婆前一天去杂货店买盐忘带钱,知道何淼淼时常去杂货店,就托她顺手把钱还回去。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况桑婆婆腿脚不便,何淼淼自然是二话不说应承了下来,只是……希望别撞见林东白才好,起码在她想好怎么面对他之前……
往杂货店的路上,何淼淼远远便看见叶致远的小货车疾驰而过,速度似乎比平时快上不少。想必有急件赶着送吧?
谁知到了环岛公路,却见叶致远从环岛巴士上跳了下来。
奇怪了,那刚才开叶致远小货车的是谁?
“朗叔!我得和你借两天货车开开!”叶致远吆喝着进了杂货店。
只有林华朗自己在看店,何淼淼不禁松了口气。而她的疑问,也在叶致远和林华朗的交谈里有了答案。
“今天在码头碰见一个女人,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叶致远说着看了看何淼淼,说,“不过她可比你女王多了!她敲我车窗,说想租我的车两天,给的价钱那个豪气啊,都可以买我这辆车了!”
“然后你就见钱眼开,把车给人家了?”林华朗笑道。
“朗叔这话说得!这占人便宜的事我能干吗?”叶致远大义凛然地摸了摸头发,说,“我跟她说,反正也就两天,还不如坐巴士,或者我顺路载她也行,没必要浪费钱是吧?结果,你们猜她怎么说?”
不祥的预感在何淼淼心头弥漫开来……
“那位女王大人笑了笑,说:‘我习惯自己掌握方向盘,所以,你租还是不租?’好吧,我模仿不来她的语气!反正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我就莫名有种必须双手把车奉上、顶礼膜拜的觉悟……”
叶致远咕咕咕地灌了好几口矿泉水,哀求道:“事情就是这样了,朗叔,把车借我用两天吧,不然我快递都没法送了……”
何淼淼已然忘了要帮忙还钱的事,拔腿就往家里跑!
如此炎热的夏季,她却跑出了一身冷汗,风儿一吹,像掉进冰窟一样令她手脚僵硬,跑起来仿若生了锈的机械一般跌跌撞撞……
她奋力跑着,刺眼的阳光几乎叫她睁不开眼睛,但她凭直觉往前奔跑着……
终于,她在家门口停了下来。她看见自家院子里,停着叶致远的小货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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