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神队伍在暮明庙后面做最后的彩排,何淼淼则在小镇东奔西走地实施临时计划。当一切最终在暮明高中安排妥当,与七叔公叶建强道别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夕阳刚刚落下,黑夜尚未完全降临,天空之上一大片绚烂的蓝粉云朵交叠,整座暮明岛笼罩于梦幻之中。
何淼淼站在校门口一眼望去,那条贯穿小镇的斜坡一扫平日没有路灯的昏暗,道路两旁点亮的灯笼星星点点地描绘出它从山顶蜿蜒至环岛公路的悠长路径,璀璨得犹如S城那没有尽头的街灯……
真美呢。
何淼淼摸了摸右边口袋里的竹签,终于迈开步伐,沿着斜坡与灯笼缓缓往前走去。
灯笼底下已经悬挂了不少写着愿望或困惑的竹签,它们都是少年少女们不愿挂在自家门口被家人窥探的心事。
越往下走,人也越来越多了。
青春年少的人儿穿梭其中,三三两两嬉嬉闹闹,有的乐此不疲地考验最亲密的伙伴,看对方能否一眼认出自己的竹签;有的则不动声色地寻找着心中那个TA所写的竹签,希冀着能从中发现疑似与自己有关的字眼……
灯笼的暖光柔柔地映在每个人的脸上,一双双青春的眼睛格外明亮。
混迹其中的家长也不少,他们的心思不言自明,只是如何在这触目皆是的竹签中寻得自家孩子的那一片实属不易,何况为了不被人轻易认出,许多竹签不但没有署名,字也是换了一只手写的,歪歪扭扭得如同出自刚学字的孩童之手。
何淼淼手捏竹签,趁着没人注意,快速将它挂在其中一个灯笼下边。当她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已无法在一大片随风摇曳的竹签里一眼找到自己的那一片,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民宅前的灯笼也陆陆续续亮了起来,摸了摸左口袋中写给外婆的竹签,何淼淼从斜坡拐至巷陌,朝家的方向跑去。
何淼淼前脚刚走,斜坡下方渐渐走来两个身影——是身高差十分有趣的林东白和木叶老师。
木叶老师一脸悠哉,双手搭在脖子后边,倒着步子边走边看,还饶有兴致地将竹签上的文字念了出来。
“要去看WYT的演唱会……
“高一点,瘦一点,变超帅!变有钱!!
“我同桌作弊拿了第一,我告不告诉老师好?
“我写的小说人气好低,还该不该坚持呢……
“没有目标的人生啊,肿么办……
“天真懵懂的年少哟,还真是喜欢拿自己的各种烦恼来叨扰神明呢!每年都问神明一堆问题,却从不好好问问自己:我是个怎样的人……”木叶老师边看边摇头道。
相较木叶老师对竹签的投入,林东白的注意力显然放在了人群。虽然他早已与何淼淼约好营神表演时在杂货店汇合,但一想到她可能会在此出现,还是不由自主地在这熙熙攘攘的斜坡寻觅起来。
“小白……小白……”木叶老师蓦地在一个灯笼前站定。
林东白不明所以地循着木叶老师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片竹签上写着:“我想要淼淼喜欢我!”还特意加上一句:“是城里来的那个很白很漂亮的何淼淼哟,别搞错咯!”
林东白:“……”
“这……该不会是你写的吧?”木叶老师斜睨了林东白一眼,未等林东白回应,又自问自答道,“字这么丑,还有那个‘哟’、‘咯’,肯定不是你……”
“我才不会借助神力要别人喜欢我。”林东白面无表情地说道。
“就是就是!万一对方不想喜欢你,那让神明多为难!”
木叶老师不光嘴上不认同,他还伸出手指对着竹签轻轻一撩,竹签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了木叶老师的怀中。
“老师,你干嘛?”林东白瞪大眼睛,压低嗓音问道。
“这种浪费神明时间的愿望,就由我出手解决吧!”
林东白:“……”
林东白挡住木叶老师的去路,示意道:“老师,把别人的竹签挂回去。”
“喂!这可是你的情敌耶!”
“……神明不会理会他的。”
“你确定?”
“我……暮明神又不是月老……反正你快挂回去。”
“好啦好啦!别提我衣领!我正在挂回去了喂……”
***
何淼淼回到家,和陆娜一起在门口张罗着将节日灯笼和竹签悬挂起来。
左边灯笼悬挂给亲人的思念签,右边灯笼则是关于自己的愿望或困惑的心事签。
何淼淼有些紧张。依照陆娜的性格,若知道何淼淼为了不让她知道而将心事签挂到了斜坡,想必会生气吧?
正忐忑着,忽然听见一声“挂灯笼呢”的招呼。何淼淼循声望去,只见几位老人家正慢悠悠地朝她和陆娜走了过来,他们穿着节日服饰,却又与营神队伍的服饰大不相同,且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片竹签。
“双庆嫂今年呐,肯定特别高兴,这陆娜和淼淼都回来了……”
为首的老奶奶抓过陆娜和何淼淼的手搭在一块,轻轻拍了拍,陆娜和何淼淼的手白皙光洁,老人家的手黝黑干枯,交叠在一起,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交汇。
老人家们身上穿着的他们珍藏了一辈子的衣裳,衣裳出自双庆嫂之手,逢年过节才舍得穿上。而他们手上的竹签都是写给双庆嫂的。
陆娜望着老人家,岁月在他们脸上印刻下道道沟壑,加上海边强烈光照所带来的黝黑肤色,一张张面容显得愈加苍老。
陆娜依然能一眼认出他们,只是印象还停留在当初上大学离岛时他们年轻时的模样,恍然间有种一朝变老的讶异。
陆娜微微发怔地接过,嘴角动了动,终于微笑起来,对何淼淼说:“我来挂,你负责递。”
老奶奶的背驼得厉害,但陆娜将竹签挂到灯笼下的时候,她一直努力地仰头望着,灯笼暖暖的光笼罩在她的脸上。
“双庆嫂,托你的福,我呐,又多活了一年……”老奶奶喃喃道。
几位老人家刚走,却又来了几位。就这样,一片又一片满载着思念的竹签被悬挂在左边的灯笼下,风儿吹过,绳结飞扬,竹签相互碰撞,如风铃般发出独特的脆响。
“淼淼,我先进去了,你自己的竹签自己挂,没问题吧?”陆娜说道。
“哦,没问题。”何淼淼忙道。
妈妈陆娜这是不窥探她的竹签内容的意思吗?
再次望向灯笼与竹签,何淼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娜自己的竹签并没有挂上……多年未归,妈妈不和外婆说说话吗?
“哦对了,”走了几步的陆娜忽然回过头来,说,“当年我的节日服饰还留着,你若想穿就去试试,已经放你床上了。”
待陆娜走远,何淼淼才终于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地喊道:“谢谢妈妈!”拔腿便朝房间跑去。
***
夜幕悄然降临,暮明庙内庄严肃穆,祭司望着岛上的万家灯火,缓缓敲响古钟,在悠长的钟声中,长者们郑重地将暮明神像请上神轿,轿夫、旗手、乐手、舞者等遵照仪式陆续从庙里出发,踏着巷陌间温暖的灯光,在暮明小镇的每一条巷子疾跑,开始这独具特色的巡游。
而恢弘的钟声传遍小镇,每一条巷口的篝火随之徐徐点燃,悬于灯笼下方的竹签亦纷纷被取了下来,同一条巷子的街坊将竹签捧在手心,虔诚地立于篝火两侧,静待营神队伍的到来。
何淼淼一身素雅的淡粉色襦裙,称不上华丽,但却将少女的纯真与明丽显露无遗。她的头发平分两股,于头的两侧各盘扎成发髻,且从髻中各抽引出一绺发丝自然垂下,秀发唯一的饰品是一支步摇,一步一摇,钗随人动,很是娇俏。
如愿以偿穿上节日服饰的何淼淼忍不住一直嘴角上扬,惹得周遭本不喜欢传统服饰的少女小孩们频频问自己家人是否还收藏着节日服饰,想着明年也要穿上。
何淼淼捧着自己和老人家们的竹签,而陆娜手中拿着的,是顾先生后人寄来的信件与那一盘《暮明岛的苔藓》磁带。
虽说这本是寄给外婆的东西,不过……
“那个……妈妈,没问题吗?”趁着营神队伍还没来,何淼淼忍不住小声问身旁的陆娜。
“嗯?”
“我是说……外公不也在那边吗?外婆收到顾先生的磁带……会不会很为难啊……”
好吧,何淼淼说完也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
没想到陆娜却认真地回答了她这“无聊”的问题。
“你外婆会处理好的。”陆娜轻轻转动手中的磁带,回道,“她是有勇气为自己做出真正选择的人。”
何淼淼瞬间怔住——之前提及外婆,妈妈说的是完全相反的话语——没有勇气面对、安稳却没有意义的一生……
“顾先生说得没错,你外婆是守护一方水土的苔藓。她不是没有勇气离开,而是为自己作出了真正的选择。”陆娜看着何淼淼手中那一沓沉甸甸的竹签说道。
火光在陆娜脸上微微晃动,何淼淼想,或许陆娜没有写竹签,是因为想说的话已经包含在顾先生的磁带里了吧?
营神队伍的民乐声越来越近,小孩子们开始欢呼,大人们互相提醒着将竹签投入火中,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大,但陆娜的声音依然那么清晰地传到了何淼淼耳朵里。
“虽然换作我自己,我依然不会选择你外婆这样的人生。但不可否认,你外婆活过,就像你说的,她用衣服帮别人记录了人生,也裁出了自己的人生。”
妈妈陆娜的意思是不是……人生其实不止一条路?
何淼淼想问,但营神队伍的脚步声、乐声更近了,大家都不再说话,屏息望着巷口。
恍惚间,陆娜仿佛又看见母亲立秋穿着节日服饰,一边跳着舞,一边默默落泪的模样……
那时的立秋,可曾后悔过没有跟顾先生走?可曾后悔手中的服饰没有走得更远?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抹去泪痕、重现笑意的那一刻,又何须再去想后悔与否……
营神队伍终于出现在巷口。
陆娜手中的磁带、信件与众人手中的竹签纷纷落入火中。火苗跃动,时间好像慢了下来,声音似乎也变小了……
何淼淼看见暮明神坐在神轿上微笑着朝她们走来,以海生叔为首的旗手、力大无穷的轿夫之一叶致远、边跑边敲击依然鼓点分明的余跃等等,营神队伍的他们腾空而起,一一从篝火上一跃而过……
火光中、民乐里,伴着人们虔诚的目光,所有的思念、祈愿与困惑都一同飞往天际,穿过漫天繁星,送抵亲人与神明……
何淼淼与陆娜并肩而立,望着轻轻盘旋而上的小小火星,何淼淼想,刚才妈妈陆娜的那些话,一定也随着火光传达到了外婆耳畔吧?天空的那些星辰连在一起,好像是外婆的微笑呢,外婆正温柔地看着她和妈妈陆娜……
***
营神队伍已经跑到下一条巷子,小孩子们吆喝着要去海滩看表演,何淼淼终于回过神来,想到方才依然在营神队伍里的海生叔……
“妈妈,我们海滩见!”
说完,何淼淼拔腿就抄近路往下边的巷子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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