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地点出乎我的意料。
这个地方我是来过的,看到这里我已隐隐约约猜到了些答案。
穿过被锈蚀的面目全非的大门,里面是一片苍凉破败的景象,过去这一片是几座大型工厂,我依稀记得十来年前的宣传中号称要把这里建设成中国南部最大的无机化工工厂,什么立足东亚放眼全球,如今再想想,当年这些豪言壮语不过只是几句令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工厂里自然没什么东西剩下,能够变卖的东西早已被镇子居民们搬走出售填补了亏空,空气里到处都蔓延着铁锈的气味,有些地方的杂草甚至长到了半人高,此刻已至傍晚,耳边传来微茫的虫鸣声,巨大的夕阳散射着泛着黑色的红色光芒。
女孩拉着我熟练地在工厂中穿行着,她似乎对每一幢建筑物都无比熟悉,她的脚步在一幢巨大的建筑前停下,我跟她着停下来,小心翼翼地躲开玻璃渣和生了锈的长钉。
建筑的门被贴上了封条,封条上的文字被风雨洗礼后已模糊不清,但我能够记得上面的内容。往下是一把沉重的铁锁,也因风吹雨打变得锈迹斑斑,我走近用手指轻轻扣着门,响起沉重的“咚咚”声,我知道不会有人回应我。
突然有些伤感呢。
我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女孩,发现她也正看着我,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伸出手指示意她打开那个把门的铁锁。
出乎我意料的是,女孩摇了摇头。
“我没有这里的钥匙。”
既然达成了这样的对话,她想必知道了我已经猜到了什么。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决定让她继续掌握主导。
“跟我来。”女孩的回答很简单。
她轻轻在杂草相对较矮的荒地上跳跃着,像是在开心的雀跃,却又在夕阳的照耀下有了些悲伤的气氛。
建筑的侧面有一段通往二层的铁梯,只是登上楼梯的铁门同工厂大门一样紧锁着,拇指粗的铁链冰冷地拒绝了我。
但这拦不住女孩,她灵敏地爬到铁梯侧面的栏杆上,伸手握住距地面约一米处栏杆的一根有些松动的铁条,一只手轻轻用力将它掰了下来,露出一个勉强够一人通过的小洞来,女孩如只灵巧的鱼般,一下便钻了进去,站在楼梯上对着我露出一个令人火大的笑容。
我无奈地挠挠头,比划了下洞的大小,得出了个令人失望的结论。但我不想放弃,我脱掉西服外套,叠好放在铁梯下面,双手握住洞两边的铁条打算像女孩那样钻进去,结果不出我所料,我卡在了里面。
女孩看着我不停挣扎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捂着肚子刻意显得无比夸张,我也装出生气的样子,故意用低沉的声音说:“快来拉我一把,不然我今天就把你赶出去。”
女孩楞了一下,然后又大笑了起来,笑的恣意张扬,带着种病态的疯狂,这时轮到我愣住了,女孩却转过身去不再理我,她一蹦一跳地走进工厂里,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她把我的话当真了?她生气了?但我感觉不太像。
等到我揉着被栏杆勒出一道道红印的胳膊走上工厂二层时,女孩已坐在二楼和一楼间的铁梯上,昂着头轻轻哼着歌,听歌词不像是普通话,带着些方言的口音。
工厂朝西的一面顶棚已经脱落,露出作为支撑的纵横交错的钢筋,如血般的阳光肆意地从这缝隙中侵入,在工厂一层空空荡荡的地面上投下纵横交错的阴影,一道道漆黑的影子将这最后的阳光切割、撕碎,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就像……
“就像一座监牢一样。”女孩轻轻开口,一如我与她初遇时的对话。
“要说你学校的天台是片属于你的世界的话,这里……就是属于我的世界了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总之先道歉好了。
“抱歉,我刚刚不是真的想赶你走……额……当然也不是意味着我就一定会让你留下……总之……”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原因,我有点语无伦次。
女孩看着我忽然“噗嗤”地笑了起来,“好啦我知道了,跟你没有关系啦。”
她拍拍身边的阶梯,示意我坐过来,等到我坐好后她自己却站了起来,伴着一阵轻快的哒哒声女孩下到了一楼,她仰起头望着我,精致的脸庞在夕阳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美得恍若虚幻。
“那么……该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呢?”
“这座小镇其实原本并不是现在的样子。”
我静静的坐着,即使她接下来的话有些是我知道的,有些是我所不知道的。
“过去这个镇子虽然不算繁华,但也还算热闹,平时也会有外地人来这里,车站也不像现在这么冷清。”女孩说着的同时瞄着我的眼睛,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
她突然摆了摆头,长长的马尾随之摇摆起来,“我知道你对这里的情况还算了解……但即使这样我也想把这些说一遍给你听……我一直想找一个人把这些话说一遍的。”
“你……可以听我说说吗?”
“没关系的,你继续吧。”我朝她点了点头,其实我稍微能够理解一些她的心情。
女孩突然有点急躁地蹦了起来,伸手扯着自己的马尾,狠狠的揪了几下,说着和之前矛盾的话。
“烦死了烦死了……还是你先说说你知道的吧。”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年头女孩都是这么反复无常的吗,当然我没有忽略掉她眼中闪过的点点水光。于是接下来,我向女孩说出了我的猜测。
事情要从十几年前说起吧。林家世代都是这镇子里的望族,那时镇子里德高望重的林先生的独女爱上了一个异乡人,本来镇子的风气就趋于保守甚至有些排外,林家的子弟大多与本地人结亲,尽管如此两人还是不顾家族的反对,最终走到了一起,颇有些八点档泡沫剧的感觉。
林先生可能是看在那个男人的经商头脑才接受他的吧,但这一次林先生看错了人。头两年男人在林先生身边做些助手的工作,倒也没什么失误,几年后男人带着他外面的朋友来了镇里,计划带领镇子居民们集资建厂,说要让整个镇子走向繁荣,原本就相对保守的林先生不知为何被他说动了,同意了他的建议,小镇每个家庭都拿出了一定比例的财产作为投资,但最后……
“……最后那个男人失败了。”女孩打断了我,忽然转过身去,踮起脚尖朝着即将完全消失的夕阳轻轻伸出手,“太阳要落山了呢。”
“嗯”我只能这么回答她。
“然后……他逃了,他居然逃了,你知道吗?”女孩低下头,淡淡地说,“丢下了母亲,以及……那时只有七岁的我,一个人逃了。”
她果然是那个男人的女儿。
“他离开的那一天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一直以为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困难是度过不了的,明明我是那么相信他……”
“在我心里那个男人一直都是那么好的一个父亲……他爱我,爱我的母亲,睿智而有力量,在我眼里他能解决一切问题,我还会向玩伴们炫耀我的父亲,那时他就是我的天地,我的世界……”
“其实昨天我在车站第一眼看到你时就认出你了,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关注你家的事,”女孩淡淡地笑着,“像是个变态一样呢,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想看看拯救了这个几乎被我的家庭毁灭的小镇的人的家庭是怎样的……”
“他欠了多少钱来着……那时候我小没什么概念。”女孩突然回头看着我。
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形容,我思考了一会,叹了口气,“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他的债也不用你来背。”
“你只需要向前看就好了。”我努力用轻松的口气和她说道。
出乎我意料的是,传来的是女孩声嘶力竭的吼叫声。
“你要我怎么向前看啊!”
“你是唐先生的儿子!你是小镇的救世主!你们自然可以站在制高点看别人!而我呢?”毫无预兆地,满溢的泪水从女孩的眼眶中涌出,或许是一直以来积累的情感突然爆发了吧,她就像忽然失去了力气一般跪坐在地上,任由灰尘粘污她的下衣,泣不成声。
“我是罪人的女儿,我的母亲在那个男人逃走后不久去世了,为什么我还活着!我也是个怯懦的逃兵,没有勇气同母亲一同离去……”
“别这么说好吗,这不是你的错。”感觉心脏似乎被什么抓住了一般,我喘不过气来,只能勉强挤出些宽慰她的话语。
我走下台阶,想要触碰她,伸出的手却被她打开了。
“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啊!”泪珠一滴滴打落在地面上,然后被灰尘与泥土吸收,只余一片淡淡的湿印,渐渐地,终连这湿印都完全消失了,“我本来可以在那间屋子里躲得更久一些的,我本来可以再逃避一会的,做着那里仍然是我过去的家的美梦,我本来可以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的……”
“为什么啊……”她无力的垂下头,将脑袋埋进双手中,蜷缩起来,如同新生的婴儿般。
偌大的空厂房里,一时间只余下轻轻的抽泣声回荡。
我慢慢走近她,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头顶,抚摸着她的发丝,这次女孩没有抗拒,只是身体如同电击般颤抖了一下,然后便稍稍平静下来。
真像一只流浪猫呢。一只失去了家的猫,流浪在荒野的猫,强忍悲伤故作笑颜的猫,心渐渐变得麻木的猫……
这就是她背负着的东西吗?我在心里想着。
逃避之人吗……其实我也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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