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勇者看上去非常狼狈,不知道饿了多久,脸颊都快凹了,嘴唇是没有血色的苍白,上面有干裂的痕迹,看上去年纪也不大,手里提着把椅子,气势汹汹地站在我的门口,见我对他的示威没有反应,又重复了一遍:“我要杀你全家。”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正裹着破毯子窝在椅子里,琢磨今天要画点什么碰碰运气,听到他如此嚣张,小小年纪就这么冲,我当然不能惯着他。
我是这么想的,开口说出的却是:“哦,好汉饶命。”
别误会,我只是要捧杀他。
勇者也愣了一下,以他的年纪,当然想不到我这么足智多谋,踌躇了一会儿,竟然真的把椅子放下了,他踏进房间里,画室里除了画板和我屁股底下的椅子,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的落脚之处,这么看来,这个勇者的武器挑选非常睿智——谁又能假想如果他带的是一把剑的话要坐在哪儿呢,剑柄和剑鞘听起来都不是好选择。
他坐在了自己拖进来的椅子上,目光在我的房间里睃巡了一圈,我当然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画纸、颜料、石膏像,在这个末日里毫无用处,我这里唯一一样尚能引起他注意的,只有墙角的一架自动贩卖机。
至于为什么我的画室里会有自动贩卖机,这就要从全球变暖说起了,雾霾天气、冻土消融、海平面上升……这些和我的自动贩卖机都毫无关系。
它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画室外面的这一层原本是艺术展,艺术展会里总不能连饮品都不准备,自打这里变成了我的静止区之后,我就把原本放在外面的自动贩卖机移到了画室里,方便我取用碳酸饮料。
我问他:“来杯可乐吗?”
“废话。”暴躁勇者舔着自己干裂开的嘴唇说。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踢了一脚自动贩卖机的左侧面,震出了一瓶可乐,弯腰捡起来递到了勇者的手里。
勇者拉开拉环往嘴里灌了一口碳酸饮料,匪夷所思地望着我:“你拿硬币出来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为了把它放回去。”我把硬币装回口袋,又给自己踢了一瓶可乐出来,坐回了我的椅子里,刚要把我的毯子裹上,他就从我手里抢走了仅有的遮蔽物,盖在了自己的腰上,他遮掩的动作似乎昭示着毯子下的部位受了什么伤。
勇者自以为遮掩伤口的动作天衣无缝,还在追问:“所以你为什么要把它放回去?”
我说:“因为拿在手里很麻烦。”
勇者说:“……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把它拿出来?!”
“……”我不厌其烦,“为了把它放回去。”
勇者终于无话可说,我先前想不到应该画些什么,眼下有现成的素材,我一边把勇者的脸画在了纸上,一边问:“外面怎么样了?”
他咕嘟咕嘟喝了半罐可乐下去,闭着眼睛在椅子里缩成了一团,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腰上:“乱七八糟的,时间算不清楚,每一天都有人死。挺好的,替地球减负。”
勇者应该还只是一个学生,不过那也应该是末日之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他就像我所说的那样,是一个不得不为生存奔波的“勇者”。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恐惧,只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冷漠,我的弟弟如果还活着,应该也和他差不多年纪,出于心中恻隐,我说:“要不你就留在这儿吧,隔壁面包店老板和我关系很好,起码我不会饿着你。”
“别吵,我累死了,一路上进了五个副本……”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留,不如你和我出……”
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合上眼睡着了。
我在纸张上描摹勇者的脸,他长得斯文秀气,实在和暴躁的性格音画不同步,我画完他的五官,怎么都觉得长在男人的身体上太过遗憾,出于个人爱好,我替他的身体添上了32C的罩杯,身上的破旧衣物改成了一层银亮的铠甲,我回忆着他提着椅子走进来的姿态,又在他的手中加上了细长的银剑。
敢于这么乱涂乱画,也是出于某种自信:我的异能并不怎么常显灵,末日之后的两年时间里,我画了上百幅画,只有一幅曾经变为真实,其他的么……就以食物为例,我画了二十多条水煮鱼,也没见哪一条蹦到盘子里给我吃。
在画幅的右下角署完名之后,我也缩在椅子里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吵闹惊醒的,伴随着咚的一声,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我画里走出来的银剑女士,她长着和勇者一模一样的肖似的脸,但却大胸翘臀,蜂腰长腿,我心里咯噔一声,想我怕不是末日升旗手,用Flag作弊,1/730的几率,这也能成真?
视线往下移去,我看见裹着毯子的勇者倒在了地板上,双目紧闭,不省人事,我想起我听到的那声咚响,恐怕就是这位勇者倒地的声音。
我真的吃惊了,对拿着银剑的女骑士说:“……你怎么一出生就杀人?这么暴躁吗?”
女骑士长着和勇者一致的长相,斯文秀丽,单手扶着插在腰间的花剑剑柄,看了我一眼:“傻吗你?他刚刚想打爆你的狗头,快,拿把菜刀来,我把他干掉。”
“……你手里有剑。”我看她的脑子似乎不太清醒,提醒道,“是我给你画头的时候沾多了水吗?”
她经我提醒,就要拔剑,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凭良心说,如果现在我和勇者立场互换,我也一定会想打爆我自己的狗头。
我把勇者从地上扶起来,伸手一探,才发现他并不是被女骑士打的,胃都瘪了,估计是活生生饿晕的。我给女骑士塞了五听可乐,说:“你去隔壁找做面包的老王讨一块面包,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心软的废物,等他醒了,头都给你打飞。”她奚落我,但因为我在画完她的时候就署了我的名,她并不能违抗我的指令,娉娉婷婷地扭着腰走出了画室的门,过了一会儿,带回了一块面包。
我把面包就着可乐给勇者喂下去,他身体暖了起来,小孩儿新陈代谢快,没一会儿就醒过来了,一醒过来,头上就气得绷出了三道青筋,指着女骑士说:“你给我把她取消掉!”
“……”我说,“画的时候没画按钮,不好意思啊,下次改进。”
勇者大有再厥过去一次的意思,扶着自己腰身上的伤口,气得破口大骂,说:“你这什么狗屁异能,你把她给我,不然我打爆你的头。”
“……”我笑了,“画的时候署名了,不好意思啊,下次改进。”
勇者冲上前来,被女骑士伸手拦住,直接推离了我的安全范围,两个人眼见着就要兵戈相见——一个人拿着随手搬来的椅子,而另一个人拿着一掰就折的银细剑,听着就是混合了街头和搞笑的对决。
我开口打断了他们,说:“我不是故意的,末日以后我画的画很少成真,我就画着玩玩……”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往对方的脸上抡武器,尽管极大可能性是因为他们觉得彼此长得太帅或太美,但我还是觉得这是因为我精湛的话术使得画室里上演了今天的第二次化干戈为玉帛。
勇者试图游说女骑士和他一起走,失败后就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气得别开头。
我问:“别生气了,交个朋友吧,我叫温棠,还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
“词典。”他说出一个听起来很厚的名字,在末日后,户籍系统已经完全瘫痪了,人的名字更多只取决于自己的喜好,因此各种代号应运而生,并不稀奇。
我说:“你死前……不是,你晕倒前说,想让我和你出去,为什么?外面那么危险。”
“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死得连条金鱼都不剩。”词典咧着嘴骂我。
我怀疑他起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弥补他可怜的词汇量。
他骂完我,缓了一口气,说:“你每天在这里吃面包喝可乐,就不觉得无聊吗?外面已经没有刚刚末日的时候那么危险了,现在人手一本静止区基础手册,为什么不出去?”
无聊二字准确地戳中了我的软肋,我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可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老婆都抱不动……”
“……”词典惊讶地看着我,“你不是有异能吗?带上纸带上笔,还有这里的领地核心。”
我听到了从未听过的名词:“领地核心?”
“就是这个静止区形成的时候第一个变异的东西。”词典说,“外面有无主的静止区,只要你把那样东西放进去,无主领地就可以变成你的,前提是它不比这里大——你这一层静止区这么大,太占便宜了。”
“……”我回想了一会儿,说,“那如果我的领地核心已经丢了呢?”
“丢了?”词典直愣愣地看着我,说,“那你找找啊,这儿就这么大,看你的样子也不像出去过,它又没长腿,能丢哪儿去?”
“恕我直言,她真的长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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