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组织听了我的情报后,马上终止了所有行动,当晚日本方面果然有大动作,但因为情报及时组织提前调动,没有什么损失,后来我因为情报泄露只能往北方转移,几经波折到了北平,未几就听到日本人无条件投降了,之后就是内战,最终我又回到这小镇,期间再没有她的消息。”
太阳已经快斜到山后头去了,盛夏的暑意却未有半分消散,拉二胡的老奶奶讲完故事就沉默了,像是还在回忆什么,我不知道说什么也只有沉默。未几,老奶奶问我:“你喜欢这个吗?”
我望着她手里那架质感古朴颇具时代感的二胡,点点头。
老奶奶咧嘴一笑,“你这个小丫头啊,眉眼生的俊俏我打第一眼就喜欢,索性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这玩意家里人不喜欢到时候烧给我反而糟蹋了,我啊就把这老伙计送你吧。”
“谢谢。”天真时期的我无法理解老奶奶话语中颇深的意味,只晓得自己能得到这心仪玩意,马上道谢。
我睁开眼,已经天亮,脑袋还是昏沉沉的,不同以往醒来立刻就忘的梦,这次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小时候在这里经历过的事情,老奶奶在答应送我二胡之后当然没有马上去世,只是之后几年她看上去愈加苍老,她依旧拉着二胡,依旧讲着故事,只是那段她熬进心情的调子依旧只拉给我听。记得有一天我听着她的调子忽然就开口唱了一句“雨打梨花深闭门。”她楞了一下,说到“原来你们已经学《西厢》了。”我点点头,初二的语文课本上是有《西厢记》节选的。“那你们有学到唐寅,也就是唐伯虎吗?”我摇摇头语文书上没有,但是我看过电影。记忆中老奶奶当时恍神了很久很久,然后她问我有没有兴趣给这曲子写个词,我接下了,然后耗费了整个初中的所有时间以及自己当时能拿出的所有才能才将第一稿写好。那时候的老奶奶已经是老的不成样子了,整张脸都皱成了一个干瘪的桔子,她看着我粗糙的词,笑着说自己已经快拉不动二胡了,正好孙女今年13岁了能唱能跳的以后就让我来拉她来唱这段子。
当老奶奶终于老的打不动二胡了,而我也要离开小镇的时候,她把我叫到了面前送给了我一对丁香。那之后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又在美国三年,整十年没有回来,老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正准备出国,到底是没有归来。
我用右手将失去知觉的左手举起又放下,反复好几次才让被自己脑袋枕了一晚的手回复气血。窗外,雨已霁天未晴,依旧是灰蒙蒙的似乎马上又要下起雨来。昨晚我就在这窗口睡了过去,或许冥冥中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我,但都无所谓了,梦中的老奶奶以及她年轻时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清晰,此时却连一点细节都勾勒不出。
我起身略作梳理,下到楼下时外婆已经出门去了,桌上是一碗腾着热气的桂花汤圆,这个微凉天气里最暖心的早点。小镇里最近搞了个文化馆,外婆似乎为这个事忙的不行。我将汤圆吃完,就准备出门去,老奶奶终究还是要把二胡留给我,据说二胡就寄放在邻街的酒店里。那酒肆历经了百年似乎未曾改变,只是听闻借着古镇旅游的风光很是赚了点钱,但是也因为投入了现代化管理再也不是早先手工酿造的杏花黄酒了,老掌柜的早就甩手出走,四处旅游去了,现在的掌柜是与我同辈的一个高校毕业生,很是有生意头脑的小伙子。
我穿过记忆中不曾改变的街道,石桥斑驳的更加厉害了出于文化遗产类的保护还是其他什么的目的总之是没有任何修缮的打算。桥下就是那酒肆,风中招展的旗招与梦中的那一支似乎是不一样了,可到底怎么不一样呢?空气中充斥着劣质酒水的味道,说来称不上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据我外婆说我从三岁就开始偷喝酒了,虽然酒量到现在都还是不怎么样,不过品酒与酗酒之间到底还是有着几道沟的差距。好酒一杯当醉。
我跨过酒店的门槛,真是没变过啊。
“欢迎……呃,是你啊,不是还在美国吗?”还老板的客套话还没说完结果发现进来的是我,我与他倒也称得上旧识大学都是同一个城市的,小时候也经常一起玩,与小镇上残留着的老的不能再老的老人们不一样,他一眼就认出了我。
我微微环顾店里的格局,发现与记忆里以及更遥远的梦里似乎一模一样,“给我打几两黄酒,我去东边坟头。”
“东边……”老板皱起眉头沉吟了一会才将手里的笔记本合上,说道:“正好,那些东西给你先,你等等。”
老板起身去了内院,很快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红盒子跟一坛子酒,嘴里还念叨着“唉,老人家怎么都这么喜欢你呢?”
我没搭腔,老板顾自在柜台上打开红盒子,没有意外里面是一把二胡,我伸手轻抚上面的纹路,才发现这二胡后来应该也是经历了几番修理的,至少那弦已经不是我记忆中那般暗黄粗粝。老板望着我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道:“弦是老人家自己拍断的,新弦也是她亲手换上的,我想你应该知道这其中的意思吧。”我点点头,但这无非也就是新弦旧曲,人间如果真的有命运,那也不过是一个个悲剧的重演罢了,又何必呢?我想起这几年的起起伏伏,想来世间求之而不得最多的东西就是爱情了。
我将二胡放回盒子,开始打量起另外一个物件,这酒……我将封泥拍开,皱着鼻子闻着酒香,哈,这酒醉的真是一个心情呐。
老板见状又是一顿叹息,“老头子留下的最后一坛酒了,指名留给你的,为什么啊?唉,慢慢喝吧,这酒美归美,到底还是吃力不讨好,我是不会酿了,这店也不会再卖了。”
我对老板道了谢,就离开了酒店。很快天又下起了雨,我没带伞,但也随便了。又回到石桥上,在那一端有一间老宅,随着最后一任主人的离去,现在是政府管理下的历史文化名人故居,据说其后人来此也得凭票入内,这是规矩。老宅再往后几条街有一座小山,山上几座坟墓,老奶奶就葬在那边。
我就着雨过了石桥,不见当年石桥上的人潮熙攘。未几步就是那条小巷,青石板老砖墙,微斜的雨,可惜彼端没有姑娘自然没有什么相遇的桥段。不过此时我也根本想不起那个姑娘究竟是何模样了。我绕过名人故居,径直往小山走去。
坟茔干净整洁,坟前有上一次祭拜留下的痕迹,我直接坐在旁边湿润的石凳上,将黄酒坛子上剩余的封泥拍干净,将二胡拿出调好弦。我不记得当时在老奶奶手下学过几次二胡,只是循着感觉就呼啦啦的拉起来,没成想很快就找到了调子,我猛灌一口黄酒,马上追着感觉继续拉。十年经历过很多,家庭、生活、工作以及情感,我曾想伸手将老奶奶皱成一团的眉头抚平,却被她挡住,她笑着说:“既为旧情锁眉头,应是故人来解忧。”
有人从小路上走来,应和着我生涩的调子,唱着生涩的词。
我在梦中有数次见过那两人相遇,只是梦醒来却一片模糊,能记得的只有小巷的远景配合着雨像民国电影里常见的分镜。
来者将前倾的雨伞抬起,雨幕里掀开一张青涩明丽的脸,伶俐干脆的短发,映衬着细雨白皙的皮肤,微微上扬的嘴角。她从怀里掏出张老照片递给我,笑道:“难怪老人家会这么喜欢你。”
我接过照片,上面拍得是两个姑娘最灿烂青春的模样。
她趁我看照片的时候,将桌上的酒坛子捧起,仰起头就倒,豪爽是豪爽了,但是大半的酒都洒了出去,小部分进了她的小嘴。雨水沾了酒气,开始在空气里酝酿起了什么。
哈,我像是突然捉住了这么多天一直困扰在心底的怪异。我将散开的长发后撩,摘下耳朵上的物件,递与那姑娘,然后说道:“你……相信命运吗?”
她从来也不打扮,只一对丁香,却也从来那般清丽可人。所以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她耳朵上丁香的由来。那是一个男人的东西,一个爱研究戏剧爱听莎士比亚会唱《西厢记》的法国留学生。他对她表达了最真挚炽烈的爱意,她没有接受,虽然他的爱真诚、可爱,但这不会是她必须答应对方的理由。他送了她这对丁香,回国去闹革命了,结果跟她的父亲一起革掉了自己的命。她把丁香送给了我,爱大多时候是极端的自我主义,将它送出去,有了回报自是美好,若无,也无甚遗憾。
注:文中丁香指的是“丁香耳环”,丁香这一说法在吴语地区比较流行,怕小伙伴们弄不清楚就说明下。
“丁香耳环”多次在《金瓶梅词话》、《醒世姻缘传》中被提及。丁香是一种具有椭圆形果实的植物,丁香耳环即是对丁香的仿生设计,明代颇为流行。李渔《闲情偶寄》记载’饰耳之环,愈小愈佳,或珠一粒,或金银一点,此家常佩戴之物,俗名丁香,肖其形也。”清初李笠翁在他的《闲情偶记——生容》里将小巧简洁的耳环称为“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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