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艾森顾不上还在生气地嘀咕着的芮明，抓起长剑，跟着奥娃跑了下去。
在黑暗中鬼影幢幢，似乎有一支行进中的队列，领头的魔物手里抓着一具髑髅。奥娃左手叉着腰，右手举起圣剑，大声呵斥：
“喂，马上给我放下那具骨头。”
魔物抬起头，似乎听不明白奥娃的话。它有着一张腐烂的脸，完全看不出表情。
“骨头咬了我的手。”队列里的另一个魔物说道。
“是我的手。”第三只魔物补充。
“我们的手。骨头咬了我们的手。”第四只魔物重复。
队列末尾的第五只魔物什么也没说，只是扯着脖子发出刚才那种凄厉的惨叫。第二只魔物回头看了一眼，回过头来嘟哝着说道：
“那东西坏了。霍克（Hork）四号，把它推到水里去。”
它斜过眼睛，盯着第三只魔物。第五只魔物停止了惨叫，甩动胳膊，把第四只魔物打翻在暗河里。
“呃，”第二只魔物哼道，“也好，那就当霍克四号坏了好啦。现在……”
它转过身，一把拨开挡在前面的第一只魔物，斜过眼，盯着奥娃：
“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和首领大人订过协议的男人。”
奥娃耸耸肩：“不是我。”
魔物发言人别过脸，盯着艾森喝斥：“没有在问你。我是在说这个男人。”
“也许吧，但我是个女人。再说刚才我也没说话。”艾森回答。
魔物脑袋又转了一圈，盯着两人身后的伊诺克：“也没有问你，别插嘴！”
伊诺克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挺了挺身子，站在了两个女仆的前面。
“那个男人——如果你是指我的话，我就在这里。”
魔物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头盯着手里揪着克诺亨的魔物：
“你们说话时能不能不要老是转来转去。我的脖子烂掉了，要追着你的脸说话真是非常困难……”
“可不是我们的错，是你的眼睛斜得厉害……”艾森嘀咕着说道。自从下到暗道里之后，她还是头一回感觉到周围的气氛非常荒唐。
魔物没有理会艾森，死死地盯着第一只魔物：
“你的任务应该只是负责维护磨坊的风袋机，有说过允许你私自带客人到地道里来吗？”
伊诺克摇摇头。
第一只魔物愤怒地咆哮起来，它举起手里的克诺亨，使劲砸在正在发言的魔物头上。
克诺亨发出一声惨叫，肋骨中间传来一阵破裂的声音。但被砸的魔物受伤情况比它更严重，它的整个脖子突然间断了开来，那颗长着一对斜眼的头颅一下子飞进了更远的黑暗中。魔物身子僵硬了，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我说了，放开他！“奥娃怒吼一声，举起圣剑，劈向仍然举着克诺亨的魔物。
“退回来，奥娃！”伊诺克叫道，“这些是霍克，小心点，它们没有什么头脑，会莫名其妙地互相残杀。它们共享一个生命，它们会放致命的魔法。”
奥娃的撬棍在半空巧妙地滑了一个弧线，丝毫没有受到伊诺克的话影响，避开了头一个霍克的脑袋，狠狠砸在它的手腕上。
咔嚓一声，魔物的手腕并肘而断，克诺亨吧嗒一下掉到地上。
”啊，我受够了！“骨头在地上叫道，”每个人都针对我，都想要我的命。“
第五只霍克蹦跳着冲了上前，它的武器是一把钉头锤。奥娃挥动着撬棍，使劲往它的手腕和关节上打——作为全身腐烂的尸体，这种魔物的软肋显然就是这些脆弱的关节。
第一只出现的霍克举起被奥娃打断的手腕，眼球在腐烂的眼眶中溜溜地转了两下，似乎在纳闷为何手里的武器突然失去了功能。下一秒钟，它的眼珠子转向艾森，突然爆出一声怒吼。
艾森只觉得心脏突然跳动得越来越快，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击席卷全身。她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几乎要吐出什么东西来。
如果真的吐出来的话，那只会是鲜红鲜红的血。艾森心里明白，连忙甩动脑袋，试图摆脱这种危险的意识，但一阵眩晕马上抓紧了她。
在迷迷糊糊之间，艾森感觉到伊诺克从身后冲了上来，用胳膊搂住自己；迷迷糊糊之间，艾森手里的长剑突然转移到伊诺克手上。
等到女盗贼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事情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伊诺克的剑握在左手上，正从霍克的身上抽出来，一团绿色的气体滋滋地从霍克的伤口处冒出来。伊诺克不慌不忙，迅速将右手持着的武器砸了上去，堵住伤口上——这种气体一定有着剧毒。
“住手！你们太不尊重骨头了！”那件武器——克诺亨大叫道。
“对不起，只有你不怕再死一次。”伊诺克低头表示歉意，手里一刻也不停，使出蛮力推着已经耷拉下脑袋的霍克一号往前移动。最后，地底的剑客一记重击，将霍克一号击倒在黑暗中。
下方的暗河传来一声巨大的扑通声。伊诺克欢呼了一声。
“还有两只！”剑客叫道，一个漂亮的滑步，避开了霍克三号的攻击。
那一边，奥娃和霍克五号的战斗仍在激烈进行中。霍克五号的脸腐烂得更为彻底，诡异的是即使上面的肉已经全部坏掉，也看不到里面露出白森森的骨头。霍克五号的哀叫声在甬道里回响着。艾森看见奥娃一个急速的转身，手里的圣剑变形成为一把弯刀，将霍克五号的钉头锤打落在地。霍克亮出尖尖的爪子，胡乱挥动着，挡下奥娃的攻击。
芮明气喘吁吁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左边，还是右边？”她叫道。
艾森闻声回过头去。芮明踩在储藏室最高的一个天然石阶上，半蹲着身体，双手端着一把黑亮的柯尔特左轮枪，无神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远处。
“不要，芮明！他们缠在一起了！”艾森尖叫起来，警告芮明。
但芮明只是露出邪邪的微笑，无力地侧了下脑袋，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右边。”她说道。
枪声响了。霍克五号的哀叫声嘎然而止。
这一枪打碎了它的脑袋。奥娃扑了上去，一刀将它砍翻在暗河里。
“哇！”她叫道，“最后一个！伊诺克师傅！”
但伊诺克却突然扔下了长剑，抓着克诺亨往回跑来。
“逃吧，快把耳朵都捂上！”他叫道。
霍克三号摇晃着站直身子，脸上的腐肉扭曲着——大概是个微笑。
“已经晚了，我们五个每死一个，就会增加一重诅咒。现在是我唱歌的时候了。”
这个怪物的胸脯鼓了起来，仿佛在蓄劲酝酿着什么。接着，这具腐肉尸体的尖利嗓子划破了黑暗：
“国王和他的手下，
从皇后的床上把她偷走了……”
这首歌听上去直冒傻气，但要命的是，它的曲调散发在空气中，刚才那种压迫心脏的气压接踵而来。
“把她囚禁起来
囚禁在她自己的尸骨里……”
伊诺克一个趔趄，痛苦地摔在地面上。他松开了手，克诺亨嘟囔着站直了身体。他抖动着身上皱巴巴的女仆裙，环顾四周。
“你们能不能尊重点别人的身体，要是没什么必要，就请不要随便把我当武器！”骨头不满地嘀咕。
伊诺克捂着心脏，已经痛苦得不能再回答了。刚刚收起圣剑的奥娃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她傻笑了起来：
“克诺亨，我敢保证，你体会不到心脏跳动快到让人想死是种什么感觉。”
奥娃就这样傻笑着倒下了。
“不！”艾森叫道。芮明手里又传来了枪声，一共四发——加上刚才那发，这已经是左轮枪的极限了。子弹打在洞壁上，又反弹了回来，差点打着缩成一团躲在黑暗里的艾森。
接着，芮明自己掉了下来，重重地摔在艾森身上。
“……拉啊，拉这绳子。
小偷和乞丐
我们将永不死亡……”
没有腔调的歌声仍在回荡着。艾森有点惊讶，自己居然硬扛住了这个致命诅咒的攻击——大概是刚才另一只霍克的攻击使得自己有了一点点免疫能力吧。
但艾森的手脚慢慢地麻痹起来了。不能动。女盗贼心里雪亮，如果让这首毒曲子继续唱下去，所有在场的人都难逃一死。
除了克诺亨。他本来就是个死人。
毫无自知之明的古老骨架惊讶地站在原地，挠着自己光秃秃的颅骨，似乎不明白为何同伴们一个个接踵倒下。
“喂，这歌有那么难听吗？”他嘟哝着。
艾森长叹了一口气，努力在嗓子眼里拼凑着一句话，这句话已经到了咽喉，又到了舌根，马上就要挣扎出来了——
“……戳、戳它的右眼，克诺亨！”
艾森用尽全部的意志力，终于将这句话从口腔里挤了出去。
克诺亨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好吧，如果这是女士的诚意请求。”骨头说道。
他慢悠悠地踱着方步，走到兀自高歌不停的霍克三号面前。对方的肉似乎都变成了流体，从脸上一块块地滴落下来，警觉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盯着逐渐走近的克诺亨。
歌唱死亡诅咒的时候，它自己也无法挪动身子。艾森意识到了这点，但死亡的感觉已经沿着自己的脖子往上爬了。应该快一点，这该死的、慢吞吞的白骨科学家……
“……拉啊，拉这绳子！“
歌声仍未停歇。
克诺亨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这位绅士，我们都是死人，我本无意如此粗鲁行事。但是，你知道的，女人……”
科学家潇洒地耸耸本不存在的肩膀，突然伸出右手，食指的骨头用力而迅速地插向霍克三号的右眼。
“我们永不死……”最后一个音节再也没能唱出来。霍克三号全身颤抖着，似乎身体里的骨头都断掉了，瘫软着倒下。
克诺亨转过身，炫耀似的张开双臂，如果他的脸还能绽放笑容，那现在这副表情估计就是最嚣张的嘲笑。
“看，我解决了最后一个，你们得承认，我可不是毫无用处的骨……”
话音还没落定，空气里滑过一声弦响。
克诺亨的右手就这样断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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