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出来？”夏洛塔终于转过脸来，视线一交汇又立即避开。“为什么？”
“若是细究，我们的确没有权力监禁他，陛下。”加斯坦提醒道。
“他是个疯子。”巴利斯特嘟囔，“他想杀人啊，亚狄斯，你不是应该最清楚了吗？吃了那一发秘术飞弹可是你啊，就算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能这么快吧？”
“我当然清楚——但是同他谈过之后，我认为他没有危险。”
“没危险？真的假的？”
“他说了些什么？”女王问道。
“具体的我也不太记得，大概就是在实验什么新的法术，结果出了岔子，反倒把自己给弄疯了，只有疼痛才能让他清醒过来——多亏了希洛丽娅小姐……”
“是骑士啦，骑士大人！给我搞清楚！哎哟……”仍然揉着腰的女骑士倔强道。
加斯坦和巴利斯特相识一望，两个光耀骑士都皱着眉头。夏洛塔则转过头去跟侍候在一旁的贝拉以及希洛丽娅低语。再往后一点的地方，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的艾丽正一边收拾餐盘一边偷吃剩下的面包。
真是棘手的情况——亚狄斯能轻而易举读出他们脸上写着的情绪。要怪只能怪你们的祖先是一群傻瓜，少年默默心想，魔法师就算再怎么自视清高，终究也不过是学会了装模作样的普通人罢了。
他想起当年努伊拉人中间流传的一句话——男人并非生下来就是怪物，除非你递给他一把剑，再把他送到一个没有法律的地方。倘若那个地方没有一个人能够战胜他，那里就会变成他的天堂和他人的地狱。
现在的情形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六百年来魔法师们颇有良知、充满德行的表现，让这些人根本没意识到限制他们的重要性。教会虽然有着能与之匹敌的实力，却忘了给自己找个管辖对方的好借口。对人类而言，想必是最糟糕的情况……
毕竟他们生活在一个借口、谎言、权力和装模作样搭建的世界当中。如果没有文明，一切都会变得很容易。怎么处置一个对他人有威胁的家伙呢？要关起来吗？要杀掉吗？还是念在往日的情面上原谅呢？
六百年了，还是没有长进。这应该是魔法师这种阶层——或者类别的人刚刚出现的时候就该考虑清楚的问题。明明创造了这么多限制同类行为的条条框框，却总是认不清力量背后的危险。
等到这些文明人发现魔法师协会和教会——魔法的千面之神与无尽光辉的圣主的真面目时，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呢？魔法师们和神职人员又会说什么呢？
抱歉，我们不过是借助你们的信任和敬仰把自己变成了最有力量的一群人，往后也请继续相信我们绝对不会滥用自己所拥有的强大力量来将我们的意志凌驾于你们宝贵的人生之上吧——就算造成了痛苦和伤害，那也是神的旨意，我们不过是神的传话人罢了。
一想到这些，少年便忍不住叹息。
娜娜扯扯亚狄斯的衣领。“哥哥，为什么大家的表情都好严肃？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们不走了吗？”
“哦，没什么，”少年朝女孩微笑，“不过是在商量一点事情罢了，一会儿就会出发的。”
“那一会儿我能跟哥哥一起骑马么？”
“骑马可能会弄皱你的新裙子呦，还有可能腿痛。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可是……我不想跟亚狄斯哥哥分开嘛。”
“那就没办法了。”
女孩露出天真的笑容——为什么会有人丢掉这么可爱的孩子呢？亚狄斯不禁思考。虽然这样的事情几百年前也算是常态，但直至今日他都没有想到答案。明明是短命的种族，自我延续的唯一方式就是繁衍后代，结果却又像扔掉不需要的东西一样把孩子扔在路边。
这样做的人，到底在想什么呢？抛弃了自己的延续体，不就等于抛弃了自己活着的意义么？
“亚狄斯。”
老骑士突然叫他，于是少年抬起头。
“嗯？有结果了？”
“算是。不过我得先问问你——如果类似的情况发生，你有信心及时阻止克劳礼制造类似的‘意外’吗？”
“当然。我虽然没有他脖子上那块铁牌作学习证明，但我对魔法的内行程度绝不会逊色于他。你们可以放心将重任交给我。倘若真有更恶劣的情况发生，我也会采用麻烦最少并且最安全的方式解决，不用担心。”
又是一番短暂的商讨之后，夏洛塔宣布了最后的决定：
“那就放他出来罢。但是，法杖不能还给他，暂且先由加斯坦大人代为保管。叫马童给他找一匹跑不快的老马，再安排五个士兵随行。亚，亚狄斯……”
“我在。”
不知是被巴利斯特传染了还是怎么的，光是叫他的名字，少女的脸颊就微微染上红晕。
“鉴于这是你的主意，你就骑行在他旁边好了。娜娜可以同我一起乘马车——”
女孩一听，急忙揽紧亚狄斯的脖子。“我不要跟哥哥分开。”
“没关系，让她跟着我吧。”
约十分钟后，铁匠在女王的指示下取来钥匙，打开熊笼上面的大锁。里面，长发黑白斑驳的青年慢慢抬起头来，像流浪猫注视突然出现的野犬群一样注视着外面的几人。
“克劳礼博士，请出来吧。”老骑士加斯坦说。
克劳礼将视线投向站在一旁的夏洛塔。“请问，女王陛下是要处决我么？”
“当然不是。有人帮你作了辩护和担保，所以我才决定让你恢复自由。”
“有人帮我……”他看向女王身旁，怀里抱着黑发小女孩的俊美少年。“这……”
“好了，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亚狄斯笑笑，“下次实验法术的时候可要小心一点——我身为同行能够理解，但是其他人可能会吓死。”
克劳礼小心地钻出笼子，徒手打理了一下稍显狼狈的衣装。
“谢谢……亚狄斯先生。”
“别客气，大魔法师，只要记住你欠我一次恩情就行了。”
那对冰蓝色眼眸里透露的愠色令少年满怀期待。
这个人“报恩”的方式，一定非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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