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克丽奥佩特拉的鼻子没有歪，人类历史说不定会发生改变，这是芥川龙之介在《侏儒的话》的第一篇所说。自我欺瞒固然令人耻笑，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些低劣、庄严的自我欺瞒，集合了人类所有的愚昧，维持着我们的历史。然——人类维系了历史，历史却不会维系人类。
也就是说，创造物与被造物失去互相制约的作用，一方推动一方的行动，虽然表面上看似并无大碍，迟早会发生混乱，比如。
“那么，现在开始第三次内务省对变异者作战会议。”
大厅内只有寥寥数人，少数几位面容稍稍年轻，其他大多数全为苍髯老者。作为主持会议的司会，看上去十分擅长处理此类事务的女性有条不紊依照步骤宣读此次会议参加人数，主要目的，预定作战计划，以及与其有关的时事新闻及几条内部消息，完毕后，女司会曲起小拇指指节推推眼镜，放下文件将视线投向圆桌外的几位参会者。
正式进入正题后，反而一片寂静。方才女司会的声音并没为会议带来多少活力，最终还是由一位看起来上了年纪的老人打破沉默。
“听说昨天主席在杉并可规划区B-13内又参与战斗了。”
“从现在得到的情报看消息属实，昨日夜间凌晨1点22分许，主席阁下确实在您所说区域内进行过战斗，从监视机画面所映画面来看已确认对方是红色袖章革命军中一人，且据国立研究所对其心之剑数据分析过后提交报告，很可能是超变异体。目前消息来源已暂时由情报部控制，无需担心。”
简略提取概要的精英口吻，敬语使用也十分得当。
“或许有什么缘由也说不定。”
司会不动声色于话语间观察老人愈发难看的神情，停白少顷进行个人立场上的补充说明。
“大筒鸟小姐说得有道理，军议长。主席不是那种会置教廷立场不顾的愣头青，您在军校应已充分见识到他这一点。”
老人斜右侧、圆桌对面的一个眼缠绷带，身着普鲁士墨绿色改良军服的青年如此附议，话音未落，军议长掩藏在层层皱褶下、布满阴郁色彩的细长眼眶中那颗黑色眼球，宛若刀片向其扫视剜来。青年一只眼罩中的空洞隐隐作痛，避开视线。
会议再次陷入死局。
“……详细情况我都了解了，今次将大家聚集在此的目的，就是讨论如何对应变异体。——诚然，超变异体也在考虑范围内，但其人数稀少，情报部给出的红名簿上已集齐大部分超变异体的资料。”军议长似乎对冗长的说明不耐烦，没能再说下去，他向后一靠，拄在**的拐杖顶端交覆着穿戴白手套的双手。
“简而言之，既然现在处在红色袖章庇护下的变异体越来越多，总有一天那会成为一股力量，危及教廷的管制。因此老夫希望，从现在开始借助大家的力量予以遏制。”
在座的都是些什么人，再清楚不过，间谍组织，军人，情报部，国家对能力者特种部队抗体部队，调停中枢机构。这句话听在他们耳中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如酚酞实验般显而易见。
青年马上就明白了，他虽没有军衔，只是作为警视厅代表来参加，按理来说会议上并没有他的发言权，但他按照一贯站在无辜民众的立场上来考虑的思维去想这件事，怎么也不能接受。
青年张口正想反驳，那双眼球又出现在他眼前。
若是整个眼部组织还好，但那只是简单的两颗眼珠，黑色、如浸染深重的罪恶后，从中获取的与失望相抗衡的绝对。绝对重压、绝对命令，不仅是军议长，他听到另一种声音。
要掐死势必会长成拦路虎的初生婴儿，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对于军人而言，一个婴儿的生命与一个成年敌人的生命有何不同？
青年无法把这两者放到理性的天秤上衡量。如果有谁的心之剑叫阿努比斯，他一定要问出这个答案。
青年无声地颓然陷进柔软椅背，军人世代，所以他出生后自然也成了军人，正值中央八十八教廷组建那年，他作为常备军参战，却总是在战场上喊着不可以，放跑一个又一个敌人。直至触犯军规，被剥夺军籍开除部队，好在曾任高官的父亲人脉庞大，为他谋得警视厅刑事一职。然而，他却总是被当作花瓶展出，凡是需要装门面的公共活动都由他出面。
青年在军议长的权力下又一次懦弱缩首，拜服脚下。
“恕我冒犯，军议长。我认为不妥。”
——从遥远天上传来的淼淼之音。
“意见等到私下再汇报给我，大筒鸟。”
——从幽暗地底传来的阎罗宣读。
“考虑到计划实施问题，以及可能带来的后果，我——”
“大筒鸟——。”
自始至终只有那个女性是站在青年那一边的。女性又一次保护了他。
尽管注定无法阻止军议长的蛮横企划，这也就够了。
大筒鸟绮罗终于在会议气氛没升温到沸点炸裂之时停止坚持对军议长的反对。会议在军议长宣布下结束。
由于是临时召开的紧急会议，等到结束后已是将近深夜3时，人群稀稀拉拉像从包装里掉落的糖豆依次离开会议室，即使是中央对变异体研究事务局的办公大楼，在夜的席卷下也不免显出寒意。
土屋隆治——也就是刚才的青年，与大筒鸟并肩逆人流而行。
“刚才真是好险，我以为军议长就要在这里和你打起来了。”
“我也很紧张，虽然已经尽量控制措辞，但果然涉及他掌控下的东西还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大筒鸟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哈欠，活动一下酸痛的肩，把手伸到后面一把扯下箍束长发的皮圈，一头奶金长发飘然散下，美艳异常。
“绮罗，说实话……我并不抱有能减少牺牲人数的希望。”青年转头移开被她长发吸引的目光，宽阔走廊两排落地窗宛如卫士，沉默守护仅剩的正义。从这里便可一眼俯瞰新宿区灯火辉煌的明亮景象，霓虹灯光透过玻璃在土屋脸上投下或明或暗的寂寥色彩，他垂眼，绚丽光点投在他眼里，逐渐消逝在他瞳孔内的夜色中。
“我只是不想面对明明能做什么，却拒绝行动的自己。哪怕我的行动不是正确的——是愚昧无知的——”
绮罗及时握住了他的手。
“是正确的，不要怀疑。你现在正走在一条正义的路上。”
土屋稍稍有些诧异地转过头来，眼前是正向自己靠近的绮罗的眼。他感到颊侧有部分湿润柔软的触感，末了从余光观察，看到绮罗离开的唇瓣。
“如果你迷失了，我就去救你，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只要你一有危险，我就会赶来。”
女性十指交叉进入男性指间缝隙紧紧相扣，两人相贴掌心温暖无比。
土屋扳住神色温柔的绮罗的肩，将她一拥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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