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清早来到阿恒家里,因为接下来要去的那个地方偏僻遥远,乘公交车到达的话势必又是一番颠簸,所以特意让司机开车在外面等待。她从小到大也没做过几次公交车,偶尔坐一次落得快吐出来的下场,真的是对这种大型交通工具望而生畏了。
身穿整洁利落的制服长裙,她在秋日微凉的清风中等待。
阿恒和小依缓步到她面前,两个人是手拉着手的,阿恒还好,小依则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穿的有些古怪,一长条红不红蓝不蓝的布料围在身上,围锝挺紧,能看见凸出来的小肚子。当然即便小肚子也是孩子式的,没有臃肿只有可爱。背上挂着披风,头上缠着头巾,插一根灰色羽毛,怪模怪样简直不知如何形容。
因为她表情是正经严肃的,所以桑柔不好做出询问。等她坐在了里面座位,阿恒也在副驾驶座坐下。
桑柔刚钻进去,却听见里面喊:“阿恒哥哥,你来后面。”
阿恒在前座回过头,“在家不是说好不闹了吗?”
小依一脸认真,“我想跟你一起坐,这不算是胡闹。”
阿恒表情为难,又看向桑柔。桑柔弯腰正准备钻进汽车,听见里面的对话便站直身体,“没关系,你们两个坐后面,我坐副驾驶。”
阿恒轻快的跳下车,打开后门钻进去后却是把桑柔也拉了进去,“这车够大,咱们三个一起坐后面。”
三个人确实够坐,只是这种坐法未免浪费,而且都是正襟危坐,看起来就更显得古怪。
桑柔微微转头望了阿恒,见他一张略显幼稚的面孔严肃静默,心里就有几分了然。这不是她的战争,也不是她的问题,是小依不肯配合。小依和阿恒之间进行博弈,甚至都说不上有她什么事。
她收回目光,让自己平静。她不是和人撕破脸皮争抢得头破血流的人,根本也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心理。
车子很快开到目的地,后座的人一个接一个跳出来。小依手里多出一根精巧的小手杖,是彻底成为一名小女巫的模样。她一脸严肃的跟着桑柔走进屋去,路上也没说过一句话,此时更是神态庄重,闭口不言。
阿恒还想活跃一下气氛,笑吟吟的张口欲言,一头钻进屋子看到里面的情景后,他那张嘴光是张在那里却说不出话了。
屋里摆着六张小床,每张床上躺着一个病怏怏的孩子,角落里还半躺半坐一个大人。
桑柔看到此情此景也是无话可说,她望向阿恒,显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家的主人这时挤了进来,一张贫穷愁苦的脸凑到阿恒面前,“这位小哥,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们既然有能力,就把这些病人一起救了吧!”
阿恒目瞪口呆,“可是……可是……”
可是并不是那么好救的。
他忽然感到一阵脸热,不敢去看小依。小依却适时地发出一声冷笑,“哼,今天救六七个,明天救七八个,这一脚掺进来可是没完了。”
阿恒不敢回答,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但是他不能拒绝得那么直接,转而说道:“当初不是说好救一个人吗?你搬这么多人来,让我们怎么救得过来。”
“这些人一听说有办法治病,哪还用我说,自己就把孩子送过来了。”那人似乎十分冤枉。
阿恒头大无比,没想到自己竟然一下子变成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而且事实是,他们根本当不了这个活菩萨。
三个人到角落里商量应对策略,各自揣了一副严肃面容,实则内心十分慌乱。从里到外围成一个圈,阿恒让小依站在中间,仿佛害怕她被外面那群狂热盲目的家长们劫走。
现在情况确实危险,家长们虎视眈眈的等着他们救人。
桑柔道:“没想到会冒出来这么多病人,我太乐观估计了,真的很抱歉。”
阿恒安慰道:“这不怪你,你也不知道,问题是现在怎么办。”
他看小依,小依也在看他,神情类似于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看着办。阿恒思索了一下,最后深深一点头,“我们逃吧。反正这么多人也救不过来,与其留下来给他们增添失望,不如及早抽身。我们是救人的一方,不是害人的一方,虽然会有些愧疚感,可是……毕竟不是我们的过错。”
能者自救,圣者救人,可惜谁也不是救世主,谁也不是观音菩萨。
他看向另外两人,用很大的力气显得表情自然,然后征求意见:“你们觉得呢?”
桑柔低着头,没有说话,显然是对这种临阵脱逃的做法不能苟同。
他们是来救人的,最后怎么能像小偷一般顶风逃窜?
阿恒竟然想要逃走,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阿恒也不能明白她的想法。因为他显然是没有考虑过离开的方式。
小依却是最沉稳的一个,“这个办法可行是可行,不过并不是最好的。如果今天不能把这些魂虫赶尽杀绝,它们只会变得越来越多,到时候危及我们自身也是迟早的问题。”
阿恒惊讶道:“你改变主意了?”
小依那张圆圆脸露出坚毅,“开始我觉得一个一个救费力而无用,现在看来,有机会团灭倒是很不错的。”
她捏起拳头,扬起一边嘴角,笑容堪称天真而邪恶。
在小依毫无预兆生起的杀意当中,大批聚集起来的魂虫遭了殃。这种低级弱小的生物可怕之处无非就是它们庞大的数量,强悍的生命力,而一旦留有活口便如野草般生生不息。所以赶尽杀绝是最有效的,也是最让小依——或者说伊丽娜,感到最痛快的。
她把房间四周全部围拢,六名孩童一名大人头对着头围成一圈,自己则站在这个圆圈的中间。帮不上忙的闲人们也早早赶出去了。
阿恒和桑柔守在门口,半天毫无听到动静,好奇里面进行到哪里。可尽管他们再好奇,还是要按照小依说的做,小依不给他们开门,他们就无法进去。这种魂虫毕竟具有致命危险,普通人类无法与其抗衡。
伊丽娜原本计划是要将魂虫全部吸出来,可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渐渐力不能支。这种情况是早就有所预料的,唯一的办法是靠意志支撑过去,当然意志这种存在是说不准的。除非完全可以控制意志的人,否则谁也不知道它能支持多久。
她身边摆着三具获得安全的身体,去除了病气,苍白而洁净。另有一堆黑压压的魂虫尸体。头巾散落,掩盖了虫尸中渐起的骚动。一个小小的漩涡渐渐扩大,头巾下起起伏伏,接着像是猛然打开了某个豁口,一串黑色激柱窜向空中!
伊丽娜猛地后退,立刻飞出手杖击向虫群,再晚一步,她的半边身体就被啃掉了。
可饶是如此,那复活的虫尸依然折回来向她发动攻击。失去了手杖的帮助,只能用披风进行抵挡。小依身体嗖嗖旋转,不让任何一只魂虫近身。那种东西一旦进入身体,就等于为它们筑窝了。
她的体力是有限的,魂虫的数量却相当于无限。伊丽娜一边打一边退,对于留下的人丝毫不同情,只专注于自己对抗的节奏。越是稳而不乱越能保证她坚持的时间长,她不保证一个转身不会被魂虫穿心,所以丝毫不敢分散注意力。而当她退到房门口的时候,外面却像是心灵感应一般,传来咔哒一声。
阿恒哥哥……她脑海里浮现这四个字,随后义无反顾的猛地向后倒去。可事实就是这么巧合,阿恒的动作不过是慢一秒,伊丽娜身体擦过门板,一条腿便被魂虫团团围绕。
似乎能听到沙沙啃噬的声音,伊丽娜在剧痛中一脚将门踹上,随后倒地不起。
阿恒和桑柔围上去,其他人却急着开门。
“不要啊…..”伊丽娜竭力阻止,音量微弱。
阿恒瞬间反应过来,将那个开门的人一把拉开,他大喊:“别开门!”
所有人被这喊声镇住,立在原地,谁也不敢动。
阿恒看向小依,她嘴角流血,衣衫撕烂,右腿已然黑血凝聚。脸上血色急剧消退,皮肤底下却隐隐出现了黑色。
对于这个情景他是熟悉的,而桑柔肯定更是有过切身体会。
阿恒扶起小依的后背和腿弯,将她拦腰抱在怀中,然后缓缓站起身体。他不看任何人,只是盯着怀中这个忽然暗淡苍白如纸片的女孩儿。
“你们别进去,里面的人没救了。”他用低沉的声音说,“打电话让警侦队的人来处理吧。桑柔,我们走。”
桑柔快速跟上阿恒的步子,第一次发现他是如此走路如此快的人。
阿恒不得不快,一,现在小依生命垂危;二,他怕留下来会被那群人围攻。不救没有关系,救过而失败就相当于罪人了。小依变成现在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里面的结果是怎样。如果让外面的家长看到里面的场景,他们必定会把他们三个当成杀害孩子的罪魁祸首。
阿恒承认自己在逃跑,没有关系,反正他本来就不是大英雄。而桑柔跟着他糊里糊涂的赶路,当了逃兵不自知,所以心情还算是平静。
到了车上,阿恒立即做出指挥,“去洛宁街的中华美食料理餐厅。”
司机飞快发动汽车,汽车炮弹一般窜上公路。桑柔此时缓过一口气,“我们去餐厅干什么?”
阿恒低头盯着怀中,道,“现在只有老板老板娘能救小依了,他们救过异界人。”
是的,小依也是异界人。现在到处都是异界人。
小依无声无息的躺着,苍白皮肤底下隐隐现出黑色,嘴角再次流下一大摊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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