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恐惧的东西?
我最恐惧……手。
至于是什么手。
有种说法是——只有人类的手才配被称之为“手”……没错吧?
——为什么会有这种认知呢。
猿类、猴类、包括狒狒,其实都拥有可以称之为手的器官。它们的双手同样有五只手指,同样有宽大的、用来握持工具的手掌,它们握着树枝捕食蚂蚁,搬动木箱摘取香蕉。如果——如果把某只猩猩前掌的毛发剃光、清洗干净,置于镜头前,并且不附带任何说明……
也许很多人转发时的配文会是这样——
“触目惊心,父辈的手,每一条皱纹都刻满了对子女的爱。”
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们有时会无法区分异类。
为什么——又对自己的正常无比深信。
那是许久以前,在我尚未思考这些时所发生的事。
我遇到了我的母亲。
准确来说,我的生母。
我自出就被父亲与继母包围,过着足够优渥的生活,父母对我的身世并不避讳,大概是在相貌上有着想瞒也瞒不住的自觉。但唯有每次……每当话题转到那个方向时,他们都会骤然沉默,让气氛陷入某种怪异的凝滞。
“那个女人”,他们用这个充满疏离感的称呼指代她,并且从不愿对我多透露哪怕一个字。
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女人时,也是我头一次知道,她就是“那个女人”。
她裹着肮脏、褴褛的旧风衣,枯槁般的乱发挂满清晨的霜珠。她的脸因削痩而颧骨暴凸,浮肿的双眼里爬满血丝。
她穿过熙攘人群,带着满身的腥味,径直走到父亲面前,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低语——起初,我以为那是个讨钱的流**。但随后,我从两人近乎争吵的交谈中听到“抚养”、“血缘”、“时间”之类词汇。
啊——
我在那时意识到。
她是我的母亲。
不是家中温婉淑雅的养母,而是眼前这个佝偻、诡异、形销骨立的怪影。
我产生了厌恶——我理所当然地那样做了。
我不认识她,我没见过她,我对她用那双红肿的鱼泡眼投来的悲戚凝视,对她散发出的浓重腥味,只能感觉到不适与不快。
——为什么我要遇到这个陌生人?
——为什么她会是我的生母?
噢……对了,没错。
手。
她有一双较之身形,几乎判若云泥的手。
我该怎么形容那双手呢?
它们白皙、颀长、富有光泽,犹如艺术家……亦或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才会拥有的手。
这个女人怎么会拥有那样的手——她怎么能拥有那样漂亮的手呢?
我疑惑地、甚至有些愤怒地盯着她的手。看着她突破父亲的阻拦,踉跄着跑到我面前,用那双肿胀、猩红,仿佛没有眼皮的圆鼓双眼紧瞪着我,用那只白皙的手一把抓住我。
冰凉刺骨的湿滑触感从被抓住的部分传来,并且化作可怕的冷颤,传遍全身。
我终于看清了那只手的细节。
她的手,那双远看白皙、颀长的手……在这两方面,都超过了正常人类的必要程度。
它们的皮肤以白嫩、凝脂来形容都很难说恰当了——简直如同没有毛孔、颜色,乃至……肌理,带有某种近乎胶状物,让人从生理上产生不适的极度光滑感。
至于长度,它们的手指也修长到过分,远远超过纤指或柔荑的程度。且带着异样的弯曲弧度,当我被那五只手指抓住时,看上去更像是被某种蔓藤……紧紧缠住了。
当然,最可怕的还是触感。
冰冷、湿滑……
犹如来自噩梦最深处的触碰。
我已经记不太清她说了些什么。
大概是类似于“你也想妈妈吧……小棠?”、“妈妈好想你啊……”之类的话。
我无暇去记忆她的话了,而且就算我当时记了下来,也没有心情回答。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紧紧纠缠自己的右手,试图细数其中一根细长手指的关节。
…………
恐惧既是在那一刻扼紧喉咙。
它没有关节。
母亲肯定也看到了爬满我脸上的恐惧——那是当然的,我根本无法掩饰。她仓皇地松开了手,失魂落魄地逃离。而当五指从我手臂上抽离的瞬间,我也终于看清:
那些“手指”的“指肚”排列着密麻、凸起的细小吸盘,那些微型器官轻微颤动着,裹着清晨的灯火,在不同角度,闪烁不同的妖异光泽。
——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们有时无法区分异类。
为什么……又对自己的正常深信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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