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熟悉的光景，饭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大座钟在旁边滴滴答答地作响。绫梓在我身边大吃特吃，绫月在绫梓对面悄悄打量着我，阿妈在我对面笑着看着我们，阿爸在主位上不急不慢地给自己倒着酒。而我如同傻了一样愣在原地。
“哥哥！”
我的左边突然被推了一下，我被吓了一跳，看向左边，只见好不容易从食物里抬起头的绫梓一脸不满地看着我。
“哥哥你怎么了？就像傻了一样，真是的。谈着谈着突然就不说话了。”
我慢慢转过头来，看向绫梓在餐桌上蜡烛映衬出的可爱脸颊。
“绫...梓...”
“对啊，天雨你怎么了？突然一下子就心神不宁的样子有点让人担心呢。”阿妈在我对面关切地询问着。
“妈...”
“有点男人的气魄行不行，小子，不要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下午还要去打猎你还没去就焉了？”
“爸...”
他身边的绫月也带着询问的眼光看向我。
我...我怎么了？
“你们...不是已经...”
“啥？哥哥，你做白日梦了吗？真可爱呢。”
绫梓狡黠地笑着，捏着我的脸。
白日...梦吗？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暖暖的光仿佛要把我包裹。
“诶，哥哥，你怎么哭了？”
身边传来的绫梓的声音也仿佛离我很遥远很遥远。
是啊，我是做了一场梦，梦到了你们，梦到了以为自己值得拥有的幸福。
“哥哥？诶？哥哥？？哥...”
我已经看不到她们了，耳边的声音如同被按了静音键一样，一点点都听不到了。
意识在一点点坠入深渊...
我猛地睁开眼睛。入目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团黑暗。
我眯着眼睛适应着黑暗看向四周，我现在赫然在一处山洞之中。尖锐的石壁上滴着水珠，叮咚叮咚的声音在静寂的山洞中回响。
下个瞬间，全身上下的痛苦如同洪水一样涌入了我的感官，肌肉和骨骼都如同要被碾碎了一样，我痛哼了一声。
似乎是被惊扰到了，我身边一个温热的物体微微动了一下。
我才注意我的身体旁边紧贴着睡了一个小小的人。
她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头轻轻靠在我的手边，
她的头发应该好几天没有打理了，到处都是杂乱的翘起。她的身上还穿着我和她最后一次出去的时候穿的衣服，只是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来的纹路了。我看到她身上有着一定程度的划伤，不过总体来说没有大碍。
一片黑暗中，我看到她轻轻坐了起来，清澈的眸子隔着黑暗的看向我。
“哥哥！！”不知道是包含了多少情感，她兴奋激动地叫着我。那是绫月的声音。
我没有回答她，闭上眼睛抵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痛苦。
“哥哥，你终于醒了！！”她的声音带了一点哭腔，“不要...呜呜...让我这么...担心啊...”
我仍然没有作声，静静地躺在地下握紧了拳头。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痛苦的表情，绫月小声说：“哥哥？你没事吧？疼吗？稍微...稍微等一下。”
她站起身，小跑着到石窟的深处，鼓起小脸用力搬起一块不小的石块，露出了石块后面的几个小盒子。
她熟练地打开其中的一个，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圆顶罐子，从里面倒出了几片白色的药，然后在石窟的小水坑中舀了一点水，送到我身边。
“哥哥，吃了这个吧。那个姐姐说这个很有用的。”
我稍稍睁开了双眼，却毫无反应。
绫月似乎有点着急，眼泪跟着一起滑到手上：“哥哥，快吃吧，否则我喂你了啊。”
看着我无动于衷的样子，她直接把手伸到我的嘴边，轻轻打开我的嘴巴把药放进去，然后把水灌入。
冰凉的水进入我的身体，带着药片一路凉到心里。
她满意地看着我“吃”了药，开心地说：“如果那个姐姐说的是真的，哥哥你再有几天就会恢复了。啊，哥哥你饿吗？”
我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因为如果不有动作的话，她肯定还会来喂我的。
“唔...好吧。”她只好罢休，回头重新将石块放回原处，犹豫了一下，又伏下身体躺在了我的身边。
她依偎在我的手上闭上了眼睛。
“呐，哥哥。”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出声，“你...真的没事吗？”
我感到她又握住了我的衣角，手在轻轻地颤抖。
不等我回答，她小声继续说着。
“家...没了...”
“我们现在...哪里都去不了了...”
我的左手传来一阵凉意，抽泣的声音也在身边响起。
“呃...”
我的喉咙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哥哥？”
已经很久都没说话了，我的嗓子就像生锈了一样难以发出一个音节。
我低声咳嗽着，却带出了一点鲜血。
“我...要...誓...”
“哥...哥哥？”
“我...要...杀...光...他...们...”
我的声音沙哑刺耳，带着刺骨的恨意。
“不要！”绫月突然对着我大叫了一声。这是我见过她以来听到的这个文弱的小女孩说话最大声的一次。
我带着一丝惊讶看着她。
“哥哥...你知道吗？”
在我面前，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绫月眼中流了出来。
“我...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突如其来的表白并没有让我有太大反应，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个哭泣的女孩。
“你和姐...”她才说了一半，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使劲地摇着头，“不...现在，我们哪儿...都去不了了...我...我只剩下哥哥了，如果哥哥...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呜...所以...不要...不要去...不要...再丢下我...”
我的心被狠狠揪紧了一下。
绫月在我昏迷的这几天，忍受的到底何种痛苦和害怕，是我不知道的。或许现在，我就是她的全世界了吧。
但是...
“绫梓...她...的话...我也...”
我断断续续地艰难地说着。
“哥...哥，姐姐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吗？”
“...嗯。”
绫月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我听见她用衣服擦着眼泪的摩擦声。
“哥哥。”
绫月轻轻抖动着肩膀，却仍然努力平复着呼吸，眼神认真地看着我。
“既...既然这样的话，就...就由我来代替姐姐吧。”
“什？”
“哥...哥，你不也说...说过我和姐姐长得...像吗？那就让我...变成姐姐吧。”
她稍稍歪着头看着我，嘴角露出了微笑，眼泪却不知道第几次再次汹涌而出。
“我会代替...她喂你吃饭，代替她...为你穿衣服，代替她为你讲...故事，代替她做你的...妻子，代替她...爱...爱你。”
我将头扭到一边不去看她：“不用了，没有人可以...”
然而她如同没有听到我说话一样，双手合在胸前坚定地说道。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绫月...了。我的一切，都会...变成姐姐的样子。即...即使很努力，但...但也会有不一样的地方...对...对不起，哥哥...一定要惩罚我，纠...纠正我...我肯定会改的，所以...所以...”
如同被一只大手擒住，我的呼吸变得困难。
我面前的这个女孩，甘愿抹消“自己”的存在，将自己的人生变成另外一个人，仅仅为了我。
“我...我一定能讲出...比姐姐更好...的故事，一定能学的...很像的...哥哥，求...你了。”
她的眼泪落在她脚下坚硬的石块地上。我扭过头去不敢看向她带着祈求的眼睛。
“那...那我开始了。”我身边传来了绫月充满决心的声音。
她跪坐在我身边，学着绫梓的样子，右手食指轻轻抚上喉咙。
“嗯...今天的故事是...是...是...”
她努力地想，声音越来越着急，呼吸越来越急促，泪水顺着她的下巴滴到了她的手上，却还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是...是...呜...哥哥，我想不出来啊...请...请惩罚我...”
她的哭声透着悲伤和对如此没用的自己的生气，看着我久久没有动作，她伸出一只手来似乎要打自己巴掌。
就在她巴掌要扇下来的瞬间，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害怕地看着忍着剧痛突然坐起的我：“嗯...好...哥哥...哥哥，应该你来...惩...罚我...”
说完，她在我面前慢慢闭上了眼睛，仰起了脸。
那张本来可爱如公主一样的嫩白小脸，现在却泪痕遍布。
看着在我的视线下轻轻颤抖着的女孩，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到底亏欠了这家人多少债，到底要几辈子才能还清。
他们给了我能果腹取暖的地方，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的生活色彩，给了我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而我呢？将他们所在的地方告诉了一个杀人犯，现在又自私到逼迫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剩下的最后一个女孩为了我放弃她自己。
我，是人渣啊。
“哥...哥？”在我面前的女孩好久没有等到我的回应，小声地叫着我。
我轻轻地放下了举着的她的手，在她一声惊呼下抱住了她。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是撞到我还未痊愈的肋骨了。
“哥哥，你怎么...”
“对不起。”
“不不，哥哥你不应该...”
“对不起。”
“啊...诶？”
“对不起。”
“哥哥...”
我抱着她，就像抱着我的整个世界，胸前传来的痛楚和温暖让我清晰地感受到“我还活着”这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事实。
“对不起...”
洞窟里回荡着我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的三个字，绫月手足无措地靠在我胸口。
“小月。”我放开她，注视着她有些惊慌的眼睛。
“答应我，这辈子都不要变成另外一个人。”
“但哥哥你...”
“我也答应你，不会无意义地出去送死，也不会想死。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真...真的吗？”
“嗯，拉钩。”
我向她伸出小手指。
在我对面，绫月破泣为笑，也对着我伸出她小小的手指。
在黑暗中，两个手指紧紧扣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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