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负责三车厢的是个肥胖的矮个子女人，皮肤黝黑，穿着同样肥大的工作服，手里拿着一本空白车票，语言简练带有地方口音。等待巴洛特回应。
“你的名字。”她重复着，生怕眼前这位可爱的女士没听懂，而尽可能放慢语速，清清楚楚地咬着每一个音节。因为那少女看上去不像是本地人。
“巴洛特·露希维格。”少女稍作迟疑。
“去哪里？”特意放慢的话语，显得有些蹩脚，这让她很不自在，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这一切并没有白费劲。
“东区2站。”
周围是拥挤不堪的地下机车站，混杂着发动机燃料的味道和下水道的恶臭。尽管政府方面一贯强调会改善地下车站的空气质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成效，新添加的排气设备效果也是微乎其微。长时间呼吸着含硫的空气让巴洛特感到不适。
矮个子女人把填写好的车票延边缘撕下，放进嵌在车厢上的小机器里。是个扁平的长方形盒子，与机车连为一体，突出车厢的厚度约一厘米左右，用于计算的齿轮全部排布于车厢铁皮的间隙中，管理着一整节车厢。
只听到内部齿轮飞快地运转着，车票顺着机器上方的入口处被吞了进去，很快便又从下方同样的出口处缓缓吐出来。
“两个便士。”乘务员轻拉出车票。
巴洛特从手提袋中掏出钱包，翻出两个一便士的硬币递给那个女人，接过车票便进了车厢。
车票除了刚刚工作人员填写的乘客信息外，还额外多了用印刷体书写的座位号——0503B6047。
车厢内部并没有外观看上去这么宽敞，夹层的齿轮结构占据了不小一部分空间。空气也是依旧糟糕透顶，下水道的阵阵恶臭不断渗透进来，汗臭味，铁锈味还有车厢吊顶煤气灯散发出的气体味道。
维利瑞雅完善的下水道系统为地下机车有条不紊的运行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即使常年阴雨连绵也不会有过多的地下积水妨碍机车的正常运转，大量铺设的钢铁轨道进一步加强了机车本身的稳定性。虽然问题不断，但不得不让人惊叹蒸汽科技带来的便利，而且隧道还在挖掘扩建，日夜兼程，努力通往更加遥远的地段。
固定在车厢顶部的三盏煤气灯是车厢仅有的光源，昏暗压抑，行进在幽暗隧道的机车窗外更是一片漆黑，完全无法确认地表的位置。巴洛特旁边坐着一位中年男人，正统绅士打扮，依在座位上阅读今天刚印刷出版的《维利瑞雅时报》，巴洛特甚至还能略微闻到尚未风干的油墨味，就和她手里的车票味道一样。对面则是两位打扮妖艳穿着暴露的女人，涂着厚重的口红，其中一位毫不顾忌地谈论着低俗不堪的话题，逗得另一位咯咯发笑。
真是可悲，张开双腿，躺在床上，任人玩弄，只是为了活下去。或许也只有人类有如此的智慧，利用繁殖的欲望诱导愚蠢的男人们乖乖的掏出他们的钱包，巴洛特如此想到，便移开了视线。
□□□□□
代替狱卒们敲响塔顶古老时钟的巧妙机关精确计算着每一时刻，拉动钟摆重复着往昔日常，回响着巳时之声，从上而下，渗透大地，传至维利瑞雅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是罪人之塔，废弃监狱的一角，曾经的钢铁堡垒如今却只剩一人。
巨型书架环绕的圆形大厅，一层包裹着一层，书架之间留有的空隙刚刚好能通过一个成年男人，如同巨大的环状迷宫。在这书架构筑的迷宫中心是通往上层的石制阶梯，盘旋向上，延伸到更高的悬空平台。高塔共有4层，从内向外围扩展，就像罗马竞技场的观众席，中间空出来的部分便是悬空的圆形中转平台。
即便是时间也无法抹去这里的罪恶，淡淡血腥味弥漫的空气，引来无数乌鸦常驻于此，三五成群，将巢穴修在塔顶，从远处叼来腐烂，养育自己的后代。它们的高祖父或许曾见证过，这里的疯狂，与人性毫无干系的一切，身穿囚服之人相互厮杀，身穿礼服之人为其呐喊。这里只遵循欲望，这里只剩下利益，鲜血与金钱的肮脏交易，有罪之人终被沦为娱乐的筹码。
那人便在这高塔的第四层，逆时针尽头深处的狭隘房间里。唯一的窗户紧闭，被报纸糊的密不透风，层层叠叠的书籍笔记随意堆放在书案上，散落到地上，快要堆积到天花板上，周围是排列整齐的瓶瓶罐罐，还在运转的齿轮器械排布的到处都是，剩下的空间被为数不多的古老家具填充。
此刻他正坐在书案旁的靠椅上，头发花白，留着长长的络腮胡子，从正面几乎看不到脖颈，架在鼻子上的小巧金属圆框眼镜也遮挡不住那双充满智慧却又有一丝癫狂的浅棕色眼眸。
他是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
他想要把字母描的更清楚一点，重复着在羊皮纸上涂写那一划，显然只是徒劳，于是老人把干涩的钢笔尖伸进墨水瓶里狠狠地多沾了三下，虽然他知道这并不会让这笔用的更久一点。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老人继续记录着，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错过任何一个音节。可怜的黑色小家伙无力的悲鸣声毫无保留地被连接着差分机的录音机记录下来，通过差分机处理声波转化成能被人类理解的文字。每一个音节对应一个字母，每当有新的音节出现便会有新的字母组合与之匹配，他便把这些字母记录下来。
为了确保不再有新的音节出现，这已经是第三十二只实验体了。当然，实验本身对个体并没有任何伤害，只是悄悄会有些疲惫吧，老人并不能确切知道它们的感受，不过他很爱护它们，记录过的个体会被扣上脚环标签放回到巢穴，偶尔早上也会饲喂它们些谷物肉块之类的。
差不多可以结束了，老人在羊皮纸上写下最后的音节『CR』，这是早就出现过的音节。
“看样子，今天也一无所获呢，华莱士老师。”
熟悉的声音，即便是不去抬头确认也能确切的说出她的名字，“你来了，璐茵。”
老人在羊皮纸的最下方标注好实验体的数据，
编号:32
身长:362mm
体重:565.2g
随后小心卷好羊皮纸，装进试管里用木塞封存并贴上标签，放回书案右手边的试管架上，以便随时取用查阅。
“过来，璐茵。”
老人缓缓拉开身旁的抽屉，翻找着，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扣环，上面用阿拉伯数字标记着『32』的字样，他便把这脚环扣在乌鸦的左爪上。
“帮我把这个小家伙放回去。”
“好的，老师。”
华莱士这才抬起头，眼前的黑发少女正低着头，双手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穿过杂乱的齿轮排线，摇摇晃晃，活像个马戏团走钢丝的小丑儿。
极其有限的落脚点让璐茵不禁担心起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的便利出行问题。璐茵从来没有见过老师离开过房间一步，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让自己去做，这让璐茵有些好奇，但并没有多问。毕竟在她来之前就听介绍人说过，华莱士老师从马来群岛考察回来后就变得有些不正常，不过高额的薪水确实很诱人，更何况一个月的相处也并没有让璐茵觉得为难，比起她兼职的其他工作而言，这位老人的要求也就显得微不足道。
“这些小家伙似乎挺喜欢你的。”老人抚摸着编号32，那只并没有带来太多惊喜的雌性乌鸦。
“那还...真是荣幸啊。”璐茵从老枯的有些颤抖的双手中接过编号32，那双手跟刚刚记录文字时候的刚劲有力完全不同，反倒让人心生一丝怜悯。
编号32扑扇下翅膀，静静地躺在璐茵的手心里一动不动了。
“看样子它真的累坏了。”璐茵说着便尝试用一只手拉起裙摆，不得不承认挺辛苦的，作为日常的一部分，璐茵早就习惯了，甚至总结出了不少经验，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要穿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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