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像一个美丽的谎言,向着无限的远处延伸开去,包覆着整个世界。
晒了一上午还依然泥泞不堪的操场上,只有梓莘一个人在走着。比散步或闲逛快一些,说是赶路的话又有点慢了,这种不上不下的速度,是梓莘最适应的。她提着一个半透明的白色塑料袋,里面是两份在校门口买的盒饭,袋子随着她行走的节奏微微晃动。
空无一人的操场让她松了口气。头低下,双眼盯着前方两米的地面,只是让身体机械性地维持着行走,这是她想事情时的常用姿态。毕竟真的很闲,梓莘经常会想一些有的没的来打发时间。
天空是什么颜色呢?
如果是二十年前的人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并且带着疑惑而鄙夷的神情回答说是蓝色吧。但就现在而言,能作为答案的,恐怕只有灰色了。
那么,今天的蓝色天空就是不正常的。而本应存在于天上的灰色,却混合着雨水降临在了地上。
虽然不反对,但梓莘无法理解:人们为什么要庆祝这异常的蓝天?明知道一夜过后一切都将化为泡影,明知道灰色将会不可阻挡地统治天空,明知道庆祝只会徒增悲伤,明知道放晴只是一个 很快就会醒的梦,人们为什么还要庆祝这异常的蓝天?明明否定更好,明明接受更好,明明忘记更好,那样就不会有悲伤,不会有失落,不会有争执,不会有愤怒,不会有伤害。所以,为什么呢?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她记得有一次,也只有这一次,她向人问了,并得到了这样的答复。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吧,她讨厌故弄玄虚的人,但对于她,梓莘更像是从本质上讨厌。不需要理由,也无法证明,但梓莘清楚,就算他不那样回答,自己还是一样讨厌她。
是发现了心中的情感吧?那个人笑了,看起来悲伤,无奈,却又幸福。说来奇怪,梓莘对那个人的记忆除了回答,讨厌,便只剩下那个笑容,而且格外清晰。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怪事,但也就是这种程度的事而已。想起她,明天的太阳也是照常升起;忘了她,明天的太阳依然照常升起,只是这种程度的事而已,所以并没有什么要紧。比起想这些东西,还是快点把盒饭带回去更重要。
她收回思绪,正好走到了操场边。她跨上石板路,跺跺脚,发现楼前聚集着不少人。打架?在这种日子里?还是说因为正是这个日子所以兴奋过度了?虽然很想躲开,但进去的路也只有这一条而已,所以虽然觉得走进人堆里十有**会出事,梓莘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她加快脚步,很快便进入人堆。然而和往常不同,同学们不仅没有骚动,没有绊她撞她,没有故意堵在她前面,反而为她让开了一条路,就好像梓莘身对他们的吸力突然变成了推力。后颈有些刺痛,她发现人群的声音似乎有一个固定的节奏般异常整齐,要说的话,简直就是在喊口号。于是她开放了刚刚暂时封闭的听觉,便听到了这般纯真而如雷贯耳的言语:
“楼上的,跳下来!楼上的,跳下来!……”
喧嚣夹杂着蝉鸣,在蓝得刺眼的天空下回响。梓莘头皮发麻,疑心自己是用脑过度,低着头一路小跑般赶往教学楼。
肩上传来触感。回头,没见过的男生。“往上看。”他说。
不。怎么说呢,不想。梓莘完完全全,绝对不想看那种东西。她不想看,她知道看了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她知道看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她不想看,可——头反射性地抬起,两人的视线交汇。
那是一双梓莘一直羡慕的眼睛。
一切声音都停滞在了永恒的相视之中。梓莘讶异于生死之际,就连时间都会变得如此不诚实。梓莘从她眼中看到了她的微笑,她的泪水,和那后方无限并被深深刻下的憎恨。
她在等她。她会死。梓莘突然明白了这一点。
也许时间还是诚实的,只是人们在那一秒中真的沉默了下来,或者是梓莘在那一秒中失去了时间感和听觉。灰色的白鸽突然飞上天空,蝉鸣再次回响于蓝色与黑色之间,好像全世界的表都被拿来,每一秒的机械声都响彻这座小小的县城。
梓莘见过许多摔碎的东西,也被摔碎过许多东西,她本以为那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
仿佛被按下播放键,尖叫,喧哗,议论,叫喊,本属于他们的声音被还了回来,混成一团。但在梓莘听来,就像隔着一层塑料,模糊不清。她有些看不清东西,只能隐约看见她。她头上别着的发卡,梓莘枕边也有一个。她的嘴唇涂着唇膏,粉色的,三十分钟前那之间还有话语传出。她的手和平时一样,摸起来也一定是滑滑的,软软的。她就像是睡着了,会在20分钟后准时爬起来,伸个懒腰,整理整理头发,用她轻柔而温暖的声音笑着对梓莘说:“还想再睡一会儿啊。”
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梓莘吐了。空空如也的胃里挤不出东西,她干呕着,口水滴在地上,混进黑色之中。直到胃都快呕出来了,她才勉强止住,用袖子擦擦嘴,走到她旁边,从手中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快餐盒和一双一次性筷子,轻轻放在她的身边。然后梓莘起身,开始跑。她知道的,那个人最后的话应该在那个地方。她冲上楼梯,转弯,转弯,撞开门,几步走到桌前。
梓莘见过许多被摔碎的东西,也被摔碎过许多东西,她曾以为那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这个想法在一天之内被推翻了两次。
梓莘掸掉桌上的木屑,放下饭盒,打开,开始吃午饭。写满脏话和诅咒的桌面上,有一句刻上去的话十分显眼:
都是你的错。
仿佛预示着开始与结束。
梓莘睁开双眼。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
又是……这个梦吗。
时间似乎并非早上,因为屋子里还是很暗,如果说是冬天还能让人相信,但是除非梓莘患上了失忆症,否则现在应该还是夏天吧。
不过,虽然经常做这个梦,但是因此惊醒还是第一次。是你在提醒我吗?梓莘在心里问着,是你在提醒我,我不配拥有幸福吗?
不过这么说来……明明之前好像还是在一旁看着关咲的什么“作战”,然后记得的就是刺眼的强光……那个光结束之后,关咲就去了场地里面,然后就听到了一声让人不太放心的声音,梓莘就想去看一眼,然后……然后……
想不起来。
那之后的记忆就像是从没存在过一样,梓莘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家,还能躺在床上的。是关咲把自己送回来的吗?那当时又为什么会失去意识呢?
梓莘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她就知道了,关咲绝无可能把自己送回来。
原本梓莘一人睡的双人床,除了梓莘之外,上面现在还睡着一个人。就算是在窗外路灯投进来的微弱橙黄色光亮中,梓莘也能看清,那是一个有着长长黑发、令梓莘不敢直视的容颜的少女。那个少女曾经自说自话地在这住了下来,扔了满地的咖啡罐,还请梓莘吃了拉面。
是关咲。
被褥会被弄脏的。梓莘刻意让自己的想法集中在这一点上,虽然效果并不明显。那个样子,怎么都不可能是睡着了吧?要说的话,简直就像刚遇见她时那样,明显是受了重伤……
也就是说,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让关咲受伤了?然后是自己把关咲带回了家,以至于累得失去了记忆?梓莘如此猜测着,不过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测不靠谱。
那么,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算了,梓莘想着,发生什么了,说到底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罢了。就算知道了,过去发生的事也不会因此改变,未来将要发生的事也不会被阻止,所以发生了什么,其实都无所谓了。比起自己在这瞎猜,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吧?
每天例行的电话。
突然被关咲拉走了,今天的电话梓莘还没来得及打。既然已经到家了,就应该打个电话了吧。希望现在不要太晚,别让父母太担心了吧。他们本来就已经负担了太多了,不要给他们再增加不必要的烦恼了。
梓莘看了一眼这个房间里唯一的电子设备,那台电子钟的液晶显示屏,上面清晰地标示着:00:03.
已经是凌晨了?梓莘有些惊讶,但老实说也不是很惊讶。毕竟已经睡了一会儿了,甚至已经梦见“那个”了,只是到了这种时间而不是早上反而应该说是值得庆幸吧?
不过说到底,还是打电话最重要。所以梓莘翻身下了床,想要到隔壁的房间拿手机。
已经在这住了这么长的时间了,梓莘已经能够闭着眼在屋子里穿行了,所以为了节省电力,梓莘没有开灯,正因如此,在迈出房门的时候,梓莘才发现:门口有人!
由于黑暗,梓莘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知道他很高,似乎穿着白衣服。不像是强盗或者小偷,因为他就那么靠在门口的墙上,悠哉游哉地,被发现了也没有惊吓或者逃跑的反应。反而,他注意到梓莘后,还打了招呼。
“哟。醒了?”
梓莘并没有回答他。虽然不像犯罪者,但是突然出现在别人的房子里,还一脸从容,怎么想都是来者不善。难道是被人雇来打架的?虽然想想也不可能,但说不定也就只有这种可能性了。不过,还是问问最快吧?
“你是谁?”
那人从墙上起来,站好,后退了一步,鞠了一躬。梓莘发现,他有着浅色的头发,然而在路灯的光下看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
“尼尔克力普拉·法·葛兰韦治,为您效劳。”
被行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礼让梓莘有点莫名其妙,但让她更莫名其妙的,还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名字。不过,结合那个发色……
“外国人?”
那人摇摇头。
“不是人类哦。”
“恶魔?”
那……人,似乎有点吃惊。
“有那么明显吗?我还以为会被当作天使呢啊。”
如果是天使的话,应该不是向我行礼,而是对我拔剑了吧?梓莘这么想着,不过当然不会说出去,然而不说这个的话,实在也没什么好说的,再说既然关咲认为恶魔找自己有事,那应该对方自己说就可以了吧?所以梓莘沉默了。
然而那人并没有说话,所以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为了尽快消除父母的担心,梓莘只好开口了。
“没事的话请离开。”
那人摸摸鼻子。
“事的话,确实是有的……”
“什么?”
“嘛啊……怎么说呢……我本来以为你还会问点什么呢,这样子搞得我直接说的话就会象个白痴一样……”
“你想让我问什么?”
“你想问什么就问点什么吧。”
“能不能离开?”
“嗯……这么问也行吧,那么,我的回答是,不能。”
“我要报警了。”
“我倒是不会阻止你啦……不过连那孩子都伤不了我,你确定警察会有用吗?”
那孩子……是指关咲?虽然预料到了,不过还真是顽固……
“你想做什么?”
那人看着梓莘的眼睛,说:
“保护你。”
梓莘怀疑自己听错了。保护?他说的是那个protection的保护吗?还是说是某个地方的什么方言?虽然梓莘并不觉得他的话里有什么奇怪的口音就是了。这种时候,还是再确认一下吧?
“什么?”
“保护你啊,就是让你以后再也不用受一点苦、一点伤,让你变得幸福,这样的保护你哦。”
有那么几秒,梓莘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为什么?”
那人垂下了头。
“因为我要补偿你。补偿你的悲伤、补偿你的不幸。因为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到如此不公的命运。所以我必须补偿你,为我所引起的一切,为我所犯下的过错。”
这人……在说什么啊?
“……你说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说,我是恶魔,然后,我曾经被封印在了你的体内,因此让你遭遇了那些不幸。”
梓莘稍微比较了一下,认为自己的里面怎么也不可能装得下这么大一个人。所以她叹了口气。
“先生……您可能在精神方面有些不便,您现在让我很困扰……”
“所以你的眼睛才会变成那样。”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句话让梓莘浑身一颤。是刚看到的吗?不可能,光线很暗,刘海也好好地挡着,不可能被看到的。难道他真的是……刚才他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人类的躯体容量有限嘛,同时容纳两个灵魂太为难了,所以我这个被强行塞进去的就引起了某种类似压力的东西的过载,然后为了缓解,你的身体就会产生一些变化。不过当然,这种事我自己也没法控制……如果要我选的话,我绝对不会选那么不方便的位置的……”
啊啊……所以这就是原因?梓莘想着。多么可笑,自己和父母花了多少的时间和钱,就为了找出这个情况的原因,结果居然让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知道了?
“不必了吧。你这几年的保护已经……很好了。”
然而就算是面对着这个罪魁祸首一样的人……恶魔,梓莘仍然无法对他产生憎恨一类的情感。是因为所有的恨都给了自己吧,现在的她,已经不可能去恨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了。所以,如果恶魔能就此收手,那就再好不过了,她也能得到机会去补偿那些因她而遭到不幸的人。如果他不收手,其实……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除了知道了他的存在,对于梓莘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变化。
然而,恶魔给出的回复远超了梓莘的预料。
“你在说什么啊?之前被封印在你体内的时候,我除了看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出来了才想着要补偿你的……”
恶魔顿了一下,恍然大悟般地说了:
“哦……你不会以为,我能操控你的身体吧?”
梓莘愣住了。
那……那个失控,到底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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