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抹眩目的光芒中,少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自己正被厚重的锁链与枷具束缚着,跪倒在一个华丽又宽敞的厅堂中,周围满是这场审判的参与者。他的心被众人的目光射透了,只能低着头喘着粗气。
良久,一位着装浮夸、看不清面目的红袍丽人闯进了会场。她嘴角上扬,似乎正骄傲地诉说着什么。
继而人群中爆发出难以遏制的争吵、谩骂、咆哮。
她狠毒的唇勾起炽热的嘲笑,就这么妩媚地转身离去。
倏而,一切都以光速般退远,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此情此景。
一股愤怒的火舌席卷了这里,贪婪地舔食着周遭的世界。
四起的烟尘封闭了天空,天地间互相倒映着烈焰的血红色。
这是一场清洗!
火焰,只是火焰,只剩火焰,隔绝了这世界上其它所有事物,甚至概念。这当然不是普通的火焰——不仅破坏力不可相提并论,更重要的是,它快速地唤醒了遗留在人们的基因中、来自太古时期的对火焰的恐惧。
耳畔只剩下大火熊熊燃烧的鸣爆声,无数建筑物轰然倒塌震耳欲聋的巨响,以及人们在极端的恐惧中从嗓子里挤压出来的声音:
“原初之火!”
向上腾空窜起千余丈的火焰与天齐高,冲破了烟尘,在人们的头顶汇聚成一条环抱着太阳的巨龙。
他仍然跪在原地动弹不得,心中却另有牵挂。
贪得无厌的怒火终于接近了少年,眼看他就要被吞没了——
又是一道亮眼的光芒出现在眼前——这次要柔和得多了。
少年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位七彩环绕、背生六翼的人,在光芒的另一头向他伸出了手。
一个圣洁的声音呢喃道:“醒来吧,兰泽的无冕之王啊……”
“请醒一醒,华西殿下!”
另一个短促而又焦急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畔,瞬间把他从这个迷梦中拉回了现实。这声音在他听来有如鸟鸣般清澈,而且常常渗透出悲凉的调子。
顺便说一句,这也是少年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他缓缓地睁开双眼,眼前模糊的景象清晰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半蹲在他床前、死命地抓着他的手的少女。
啊,不,只用少女这个词来形容恐怕还是太笼统了。
先是一头披散着的、有如绸缎般柔顺的金发,再是仿佛汝窑古瓷般白皙光滑的面庞,接着一副端庄到让人惊讶的五官镌刻在其上,真的让人疑心这是否是某个雕刻家的杰作。不过,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她那双既蕴藏着无限柔情、又充满了痛苦和执着的碧绿色眼眸。少年在第一次与这双眼睛对视的时候,曾在其中看到了一段充斥着挣扎与苦难的记忆,不知怎的竟至于流下泪来。
看到他终于醒了过来,她激动地流下了泪,随即又觉得这太失态了,于是低下头躲开少年的目光,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裙子作为掩饰。
“殿下,你终于醒了,现在你能想起什么了吗?”少女不失礼节地询问道。
少年在柔软的床上坐直了身子,虽然已经结束了那个恐怖的梦,但那阴影还是笼罩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抱歉,还是上次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梦,没有其他的了。”少年平复了一会心情,然后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
“您不必着急,也不必惊慌,您只消在此安心静养就可以了,华西殿下。”少女温柔地回答道。
“啊……金尾雀小姐来着,是吧……和我说话不必加那么古怪的敬语啦!说起来当时是你把我从那个洞里救回来的吧,还让我住在这里,要说起来也是我欠你的情才是啦。”
虽然距离差点就造成全城轰动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少年还是完全不能适应现在的处境。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他。
“抱歉抱歉,我一定又说了什么很蠢的话吧,自从被你捡回来到现在,我还一直处在大脑空白完全失忆的状态呢,突然被你说了这么多,难免会有接受困难啦。喂,你生气啦?”华西看到自己之前的话让这位小姐流露出无奈的神情,马上自认聪明地改口了。
金尾雀小姐叹了一口气,一边嘀咕着什么“只有爱抖机灵这点没变呢”,一边面向少年正色道:
“真没办法,那就再简单解释一遍吧,请您听好:
您是世界里侧一个伟大古国的王位继承人,这点千真万确;
我则是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服侍您王室的家仆,千百个世纪以来一直在搜寻着您的消息;
因此,请您务必要理解我心中对于久别重逢的激动之情;
但是,在您恢复记忆之前请恕我实在不能够透露更多了。仅仅是这一点点事实,如果被这个表侧世界的普通人知道也是要被监控的,所以还是请您打消顾虑安心等待记忆恢复吧。到时候,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告诉您一切您想知道的真相。”
对华西来说,这段话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了,金尾雀小姐也对此越来越熟练了。至于话里的什么“表世界里世界”啦,所谓“伟大古国”啦,还有自然而然会想到的“为什么我们能活这么长时间”啦,他都已经克制自己不再去问了,因为即使是问也不会有任何答案。
简单来说,金尾雀小姐所说的话,和少年脑中的“常识”不符。
少年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很清楚诸如地球是圆的、地壳下面是地幔然后是地核并没有里世界、普通人的寿命不可能长达千百个世纪等等“普通人的常识”,而眼前这个少女口中所说的话,似乎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们的“常识体系”是根本不同的。对此,金尾雀小姐一方面坚决要求华西相信自己,一方面又拒绝作出任何令人信服的说明。
但他又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这该说是优点还是缺点呢?能在上次那么离奇的事件中幸存下来,突然带着空白的大脑来到这个千里之外的城市,他的认知系统其实已经被刷新了一遍,“无论再发生什么也尽量不会惊讶了”,抱着这种态度,他并不担心什么,倒是一味地感恩起来身边的境遇了。
如果这能算是“王的气量”,华西可能真的是个了不起的王吧。
“对了,殿下,我还跟您说过,为了不惹人耳目,您从今以后要尽量让自己的行动合理化一些,比如……”少女笑着看着他,但这笑容中充满了威压。
“啊啊啊……是的,雀小姐!是说要我像正常人一样去上学是吗……”华西底气不足,明显是早就忘了这件事。
“是的呢,我已经为您打点好一切了,可以的话现在请您直接去报道吧。还有……您刚才叫我什么?”金尾雀歪了一下头。
“就现在吗?!我还完全没有准备呢!”就连平素波澜不惊的他也有点慌乱了,但并没有忘记岔开话题。
“准备就不用了,可以的话现在就走吧!”这位雀小姐在主人面前流露出夸耀的神情。
华西依依不舍地向窗外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外面大雨倾盆,天阴沉的程度简直让人分不清楚现在是何时。
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下了床。
前方是什么在等待着呢,他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淅淅沥沥的雨雾似在吞吐着万千种情绪,化作水滴附着在这个城市的表面,安静地掩盖了一切喜或悲、生或死。
在华西关上去学校的车门的那一刻,远方的一处洋馆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叮铃铃铃铃铃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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