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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伊拉-突发事件

当我们失去一切的时候

  

我坐在甲板尽头,双脚荡在外面,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远几艘喷着黑烟的小船蠕动着靠近母舰。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全天完毕的休息时间。光荣号的十二根桅杆上的帆全都都收了起来,渐渐凉了下来的海风徐徐吹过,带走了身上尚存的汗水。

母舰光荣号从暴风雨中驶出已有一周,派往南海大陆最南端的内斯堡城邦的商队也早已离去,现在每天都有来来回回运输货品的船会停靠在光荣号下侧的物资甲板边。

我们小队没有出动,现在处于日常待机状态。我本已经做好了到这个城邦就轮到我们出任务的心理准备,然而这次商队的护卫委任给了上层甲板的小队。影手表示了抗议,但她得到的解释只是这个命令来自高层。

高层什么时候会直接插手护卫小队安排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怎么想都很让人起疑心,但无论我怎么磨大姐布蕾塔也问不出什么名堂。一个“也许只是因为任务有些危险吧”模棱两可的答案打发不了我,却足够让我闭嘴了:只有当有什么无法透露的秘密的时候她才会用这样不确定的语气说话。

“伊拉——”背后拖着长音跑过来的是维莱娜,她那如同沙哑童声的嗓音很好辨认。

急促的步子丝毫没有放缓的迹象,而甲板尽头之外就是大海,若是一路冲进海里或撞在栏杆上都够人受的了。不过我不担心,她从没做过以上两件事情。

影子掠过我的头顶,维莱娜跳了起来,越过了栏杆。她在半程就已经倒立在空中,双手抓住栏杆在船外荡了一圈回来,那微锈的钢管组合发出了吓人的尖叫,让我手臂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她踩在甲板边缘,整个人挂在栏杆外面面向着我。“要一起吃吗?”说着她撤下了一只搭在栏杆上的手,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掏出一个布团。

“好啊。”我接住了布团,里面溢出的香味可不是来自航行时天天吃的冻菜,“哇,今天中午吃托提拉卷?”这种用麦面饼包的烤肉只有当商队能换到牛羊时才会限量供应,开饭时间去晚了就拿不到了,想必维莱娜训练结束后就消失就是为了这个。

“唔,是啊,我看你没来替你领了,不然你就只能吃豇豆泥了。”说着维莱娜做了一个鬼脸,她不喜欢吃冷冻过的蔬菜,因为“那些东西里有浓缩的臭脚丫子味”,当然我根本闻不到,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吃出来的。

“谢谢!”我急不可耐地在开始吃托提拉卷:第一口是溢满麦香的细面饼夹着多汁的烤牛羊肉,第二口里又夹杂了鲜生菜洋葱和番茄的鲜味。我不由得感叹这真是一种让人觉得活着是很美妙的食物。

维莱娜从栏杆的缝隙中钻回甲板一侧,坐在我身边。炎热的风从下方吹来,吹起她亚麻色的卷发,露出无袖麻布衫的领子和后颈的鳞片,她没有像以往一样穿着斗篷或长衫,却仍然戴着手套,毕竟那双三指利爪在不熟悉她的人眼里看起来相当狰狞。同样的,她虽穿着蓬松的中裤,脚上仍然套着长靴以掩盖她与众不同的脚爪。

她吃的比我还开心的样子,一眼没看到,她手里的肉卷就已经消失了一半,番茄和肉汁粘在她鼓起的脸颊上。“别吃那么快啊……”我感到心痛,这样高级的享受在她面前似乎只能再存在半分钟了。

她皱着眉头瞪了我一眼,仿佛在谴责我不应打扰她吃饭。

“好吧,好吧,反正吃下去的东西都会在肚子里,我懂。”反正我是一定要把好吃的留到最后,慢慢享受的人,维莱娜的思维我不太懂。

果然,也就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后,我感受到来自身边的目光:这小妖精在盯着我手里的肉卷啦!

不!绝不会给你的!我也瞪了回去。那表情一瞬间就变得特别楚楚可怜,就连从不流泪的眼睛都看起来湿润了一般。这就是为什么我叫她小妖精——她想要什么的话,软磨硬泡用尽手段她是一定会拿到手的。我对这样的她毫无抵抗力。

“给你了。”

“嘿嘿谢谢!”她伸手要接过布包。

“等等,少了点什么。”

“姐姐——”她刻意拉长撒娇音真是像极了小孩。作为一个十三岁的类蜥人,她明明九年前就算是成年了,心智倒是和人类的孩子没有区别。

擦擦嘴上的油,仔细咀嚼着这无上的美食,我觉得这午饭吃的还不错,回食堂的话拿一块面包蘸点无限供应的菜汤填填肚子就完美了,毕竟托提拉卷又咸又腻,我需要点淡的东西。

隔着徐徐海风,从下层甲板传来的叫喊声似乎有什么异样。我扒着栏杆探出身去看,下面随船的商队的人挥舞着一张纸跑进母舰,大声嚷嚷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焦急。

咦,怎么了?是贸易被骗了还是缺货了?我不明白,一屁股坐回到甲板边缘。

“你听到他们在喊什么吗?”我问已经吃完肉卷舔着嘴唇的少女,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浅亚麻色的头发一波波地扫在我的脸上。

“不知道!”她说,“只听到下面有人喊‘电报’。”

电报?不到紧急时刻我们是不会用到电报的,这种需要电才能运作通讯手段又重又脆弱,一般只有母舰和城邦进行远距离沟通时才会用。有什么事情那么紧急呢?我有些好奇了。

“走,小妖精,咱们去打听打听。”我先自己站了起来,提着维莱娜的腋下把她也拽回船上。

“为什么?”她眨着眼睛,手还放在鼻子下面,似乎在嗅手上的肉味。

“好啦别闻了,这几天还会再吃到的,肯定。”我拉着她的手就往甲板中间的舰桥走去。

事实上我连打听的功夫都不用,我刚下了一层甲板就在斜梯边撞上了大块头居恩。这家伙一身汗味,什么时候都全副武装——蜡黄色的麻布长衫长裤,连肩的护心皮甲,护胫和短靴,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很热。

“唔噢!”他往后跳了一步,差点从斜梯上掉下去,“伊拉,是你啊。”

“还有我。”维莱娜的声音幽幽地从我身后传了过来。

居恩后退了半步,像是被吓到了一样,随即他正色对我说道:“哦,正好,影手在叫你们,半小时之内去整备室,有任务了。我去找整备队。”

说完这汉子就挠挠头,冲上了上一层甲板,我和维莱娜继续朝着八甲板的整备室走去。

“他又无视我。”维莱娜气鼓鼓地说着。

回想一下,最近居恩是对维莱娜有些敬而远之的感觉。不,也许他是在躲着我——我们之间维持了一年多的伴侣关系两个月前结束了。这里没有什么撕心裂肺的感情纠葛,就是那么简单,像戳破一个气泡一样,啪地一声,我们就回到了普通队友。为什么?因为他总需要我在身边,而我必须得照顾、指导好维莱娜,我在他和维莱娜之间总是偏向后者一些。我承认,他无微不至的关心经常让我感动,但他容不下维莱娜,我们无法互相理解。所以最后一次吵架的时候他说“你只能选择我,因为我会让你的孩子成为最优秀的战士”,我就此放弃——我还不觉得自己会无后而终,比起这件事,我更关心那少女的成长和安危。

我们很快就到了整备室,除了去找整备队的居恩以外,所有人都在了。这次任务看起来除了我们小队的人要出动以外,还有从另一个小队调来一起训练的阿勒贝格和乔安同行。前者是一个腼腆恭敬的小个子,猎手,时不时地会来向我请教,乔安则是手臂长得惊人的大高个,身上总是涂着绿色的油彩。

影手看到我们来了便站起来大喊:“小崽子们!过来!”

清点好人数之后影手开始了说明:“居恩不用管他,他已经去通知整备队为我们准备蒸汽船了。那么,母舰刚刚收到来自内斯堡城邦来的电报,乔佛里·塔盾教头的小队失踪了……”

我们有三支上岸小队领取了来自城邦总领的委托,前往距离内斯堡城邦一百三十公里远的环形山搜寻旧文明遗址。他们中一支小队在山上做后援,另一支进入山内。后者没有在说好的一天之内打出令箭,消失在环形山内的雨林里,联络无果的留守队员快马回到城邦,借用通讯设备给母舰打了电报。

“他们已经消失了两天了,必须快点,和我们一同出发的还有隔壁通道的鲨目小队,在那边岸上接应的是下甲板的漠行小队,我们将和在环形山那里等待的捷思小队汇合。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我们……”影手看了看放在整备室角落里的大钟,“今天凌晨出发。”

对此我没有任何异议。对于在陆地上失踪的人来说时间就是生命,我们今晚出发明早上岸是最快的解决方式。对于亲自经历过走失等待救援的我来说,我自然也希望救援来的快一点。

看到埃德举起了手,影手示意他提出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要四队人?”

影手皱了皱眉,“孩子,我不知道。”她答道,“但是一队人没有放令箭就消失了?留守的队伍都吓坏了,我觉得问题很大。”

“我们会面对什么样的敌人?”维莱娜把手举得高高的,这样她也只和居恩差不多高。

“城邦人说最近几年这里出现了很多混合着‘猎人’、长臂毛人、变种蜥蜴和豺狗组成的小型群落,虽然很怪异,但这样的组合确有其事。”

我听到维莱娜轻轻倒抽了一口气。她的父母就是被这样“完全不可能”存在的部落洗劫并杀害的,这些在常识中见面就会厮杀的种族和动物因为未知原因而组合到了一起,她一定也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我拍了拍她的肩,俯身在她耳边说:“我们会搞明白这件事的。”

“万一寡不敌众,很危险我们四队根本处理不了怎么办?”达芒提出了他的问题,毕竟会失踪无法联络的情况很少见,他有这样的疑虑我很理解。

“就是这些变种你就害怕了?那我找个人代替你……”影手耸了耸肩,他连忙摇了摇手。

“那,任务的原目的是什么?”埃德蒙再次举手。

影手看了看握在手中的纸卷,叹了口气:“我不认字,你自己来看吧。”说着就递给了埃德,后者默默读了半晌抬起头说道:“因为有赏金猎人报告在里面发现了旧文明的大型机械。”

这种属于早已失落的技术所制造的物件有很高的价值,我即使不懂其中的道理也知道。曾经人类的文明如此辉煌,我们所住的母舰就是一艘非常庞大的船,吃水线上的金属板足有半米之厚,光是可以住人的甲板就有十五层,还有几乎同样多层数的仓库、轮机舱。上千年的岁月过去,虽然有时会因为撞击导致损坏,但金属制的外壳,甲板,内舱门,阶梯等等物件上都没有一丝锈迹。城邦之间会为了争夺这些遗物而大打出手甚至发动战争,千年前的文明不仅毁灭了这个世界,还在持续地带来不幸。

我大概理解为什么高层会直接插手小队的安排了。我听说过乔佛里·塔盾教头的小队,他们每个人都是以一敌十的战斗好手。我们的小队对付变种们游刃有余,但却只有居恩,达芒和埃德有对人的实战经验,这方面相较于对方太稚嫩了,若有任何其他人想要争夺旧文明遗物的话我们肯定落在下风。

见没有人再提出问题,影手拍了拍手说:“好了,出发之前你们要想开个送行晚会也还有时间,整备装备吧。”

要用的装备就在整备室中整齐摆放的木质储物柜里,背包、武器、工具和一些个人用品。我打开刻着我的记号的柜子,把备用弦、绞弦器、护腕、飞刀带和硬皮胸甲之类堆在一起的装备一股脑地抱了出来。

我把飞刀带系在大腿上,连手套的护腕穿好,然后找了好一会才在柜底找到我的拇指环,那上面刻的凹槽正好可以将弓上的钢索嵌在里面。虽然我不喜欢收拾装备里零碎的东西,弓的保养我是从来不会懈怠的。它就挂在储物柜背面,泛着金属纤维般光泽的弓身上有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已经磨损得厉害,但绷弓弦的滑轮绞盘和上面每一颗螺钉都是每月一换。

维莱娜的背包被她直接从储物柜中拎了出来,她在里面拨弄翻了两下,点点头便坐到一边看着我把零碎的东西填进瘪瘪的背包里。其实东西不多,但是因为备用的弓弦和零件都要仔细包好放在单独的小皮袋里,我着实手忙脚乱了一会才把每一件要准备的工具和装备整理到背包中。就在我整理搅在一起分不清哪根的弓弦的时候,影手走到一边,拍了拍正开心地嘲笑着我的维莱娜。

“你要用十字弓吗?”影手问她道。跟我们上船之后,我们给维莱娜的大十字弓做了很多改造,减轻了重量,用金属加强了原本木质的结构,又添加了方便上弦的手摇机。她很擅长用这种武器,所以一直我们都在训练她和我们配合支援。

“是呀,当然…”维莱娜眨了眨眼睛,似乎有点不明白影手的意图。

影手对整备室另外一边挥了挥手,呼唤那边正在忙着的少年:“伍德。”

“来了,影手大人。”黑发少年放下手里的背包,跑到了影手身边。

伍德兰一脸认真地站在影手面前等她开口,一手扣着另一边的手腕。他穿着麻布背心,宽松的收口阔腿裤,看起来下午力量训练后并没有换过。少年黑直的头发有些汗湿而贴在额头上;他瘦削的脸庞上总是蒙着一层和他年龄不符的阴影,眼下淡淡的黑眼圈和深陷的眼眶盖住了他漂亮的眼睛——那双如同晴天一般蓝的瞳仁。他的眼睛虽然不时地游离,却还算是注视着教头。

带着一丝犹豫的表情,影手开口了:“你也得带上十字弓是吧?但是带好你的双刀,我们可能会让你打头阵会殿后。”

我明白了:队里通常不需要一个以上十字弓手。影手想要让伍德兰担任其他的职责。

“好。”几乎毫无犹豫地,伍德兰答应了。

现在轮到我惊讶了:我本以为他会拒绝,毕竟走在队伍正中的十字弓手是他的位置,同为第一次出任务,维莱娜却是连称号都没赢得的孩子。一般来说为资历更高的队员让出位置是常态,影手这样的决定对他不太公平。

他有些木然的脸上略显生涩地挤出一个笑容,对维莱娜说:“那遇到敌袭就麻烦你关照我们的背后了?”

维莱娜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她咬了咬嘴唇。“好。”说完维莱娜就转身回来,向我挪了一步坐在我身边。

伍德兰也没有被维莱娜无视的态度惹恼,他抬了抬眉毛,脸上恢复了平时面无表情的样子,转身就走了。

维莱娜和伍德兰有些合不来,因为那男孩总是怪怪的。她说她不喜欢对方心不在焉的态度,还有总是游离的眼神,那让她觉得被无视。这不能怪她,伍德兰从四年前的叛乱之后就变成这样了,他现在除了和埃德、影手经常说话以外,和其他人的交流都只有非常基本的对话而已。从其他队员面对他的表情上能看出对伍德兰的不解、同情和失望,我们记忆中那个热情认真却有些内向腼腆的孩子早已消失了。

收拾好了的队员都开始陆续离开或准备吃晚饭或回自己的舱房收拾个人用品了,而我还在渐暗的整备室内尝试把绞在一起的三根钢索弓弦一一分开。维莱娜最后受不了我的纠结,直接把它抢到了自己手里。

我抬头看了眼舷窗外,太阳已不见踪影,橙色红色紫色渐变的天空在海面上留下多彩的粼粼反光。今晚就出发?我还得回舱房拿上我的幸运手链,再去上层甲板找姐姐道别,然后才能回到甲板上……

“伊拉,快点收拾,你不想开晚会吗?明天我们就上岸了!”维莱娜推了推我。她急不可耐的表情可不仅仅是为了之后的晚会:她想上岸。这点小心思我当然看得懂。

“哦哦,好嘞。”我赶快加紧手上的动作,不论怎么说,马上就有一个晚会等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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