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西蒙又做起了梦。
迷失在梦境中，迷失在过往之中。
他现在很怕闭上双眼，疲惫会将他拉入睡眠，而更加强大的力量会将睡梦中的他拉往更加遥远的地方。
过往的记忆，趁他大脑最虚弱的时候钻了进来。
它们就像寄生虫，之前知道即便钻到西蒙脑子里也没用，但是现在他们知道自己能一举令西蒙崩溃，于是他们便蜂拥而上。
西蒙的脑内重复着一个声音无论他怎么做那声音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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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第一次遇见贝蒂菲斯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贝蒂自己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不，应该说是她肯定不记得了，毕竟连她的哥哥也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见过十岁的贝蒂，否则他也不撒那样一下就会被识破的谎言。西蒙很清楚贝蒂的年龄，在他二十五岁那年她刚刚十岁，那是西蒙与她第一次照面。
如果自己当年没有去到克劳德家，没有因为饥饿找到自己的童年好友，也就不会遭受到艾莱斯的冷漠对待。
假如这一切真的都没有发生，那么当年在那个黑发男人面前，西蒙本能够做出更加理性的决定，而不是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灵魂割下，随随便便出售给那个黑发男人，现在落得如此下场，倒也是西蒙未曾料想的。
自己这十五年到底是做了什么，到如今前功尽弃，却也不能说是谁欺骗了自己，本来就是自己选择的道路。
西蒙被那个年轻人夺走了身体，毫无疑问，昨天夜里那个黑发男子说自己还有其他的顾客，那人就是那名年轻人。那个年轻人一开始应该是担心跟自己的关系变得麻烦而抛下自己跑了，这西蒙大概也猜到了，结果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跟黑发男子做了交易。
就像当年西蒙出售了自己的一部分欲望，换取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运”。那名年轻人恐怕也是以什么为代价换取了西蒙的身体，一个充满权利臭味的躯体。
西蒙在山上呆了几天，一开始的确是感到绝望，甚至想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残酷的现实与持续不断的噩梦一直折磨着他，他的记忆开始蚕食他。
“早上好，西蒙先生。”第二次见面时，贝蒂是微微笑着的。
“嗯。”西蒙只是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对于贝蒂来说这只是第一次见面，但他们在这之前就已经决定要结婚了。西蒙隐约记得那时贝蒂表现得对自己很满意，也记得自己决定要将贝蒂作为自己的一部分来保护，但现在回忆起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与此相似的片段闪过西蒙的脑海。他回忆起一些人说他冷酷，说他无情。这些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评价，却在此时中伤着他。
曾经西蒙并未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无意间伤害了谁。他杀害过慈祥的老人，毁掉过充满希望的年轻人的一生，也曾将无罪者判刑，但无论如何他只会伤害挡在自己道路上的人，保护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以为自己让对自己重要的人开心了，让自己讨厌的人从自己的世界中滚走了，他以为这样就很不错。
西蒙躺在山上，没有进食，没有活动，只是偶尔有眼泪流下。
我这么多年到底做了什么？他不停质问自己，像个十多岁的孩子。
他想起来自己曾经读过的故事，各种关于那些被神玩弄的人类是如何自作聪明却又落得怎样下场的故事。
比如，有一个少年，他是个十分勤奋，十分能干的年轻人，在一个有名的老木匠家里当学徒。老木匠有过很多学徒，但因为老木匠的妻女含冤而死，他的性情变得暴躁，学徒们因为难以忍受纷纷离开。而即便是这样，少年依旧选择来做老木匠的学徒，他自信自己有着足够的耐心和毅力。他一边照顾老木匠，一边慢慢的学习。他的优秀甚至令老木匠颇为震惊，老木匠受他的影响渐渐开始从悲痛中走出。少年的手艺慢慢的变好，人们开始找他帮忙，他也赚到一些钱，他将这些钱送给穷人，他喜爱身边的每一个人，能够原谅一个人七十七个七次，人们也都喜欢这样的少年。
最后，连神明也听说了少年的故事，真的有这么优秀的少年吗？
孕育了兰花的神决定亲自来见见这个少年。
于是这位神化成少女的模样乘着风来到少年的面前，打算来给少年一些考验。谁知道少年一眼便认出了这位少女是神的化身，因为她竟然在冬天最寒冷的时间带着一身兰花的香气出现。
为了表示对这位少年的嘉奖，兰花的神送给少年一个装满人间最美好香气的瓶子，之后她便转身离去。
人们听说有神灵来见过少年，便都来询问少年关于神的样子，关于神的衣着。少年把人们的疑问一一作答，但当人们问起神是否给了他什么，他却闭口不言。
接着人们就发现少年变了，他不再工作，只是窝在家里，人们去找他，他也不予接待。只有在每天晚上才能见到少年出来走动，而他也只是盯着月亮，嘴中喃喃着什么。
后来少年死在家中，家中满是兰花香气。
西蒙倒不觉得自己跟少年有哪点相似，但此时又想起这个故事又确实有些不同于以往的感觉。
他当年没有问那个黑发男子到底带走自己的什么欲望，他当时一心想着要给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好看，什么克劳德，什么霍克，只要有运势在手全都不是问题。
现在看来西蒙当时太过激动了，如果人的一生没有感情，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西蒙当时并没有真切的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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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西蒙从山中走出来已经过了不少天了，西蒙这些天只是从林中摘了些果子吃，不过由于换了副轻松的身体，走在路上也没有感到很疲惫。
他决定先去多里芬，虽然变成这副样子到哪里都不会有人相信他是西蒙本人了，但他也能到那里得到一些帮助。
他迈着步子走在路上，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空气十分压抑，没多久就下起了蒙蒙细雨。
等到西蒙走了一半路出现了分叉，从一旁走过来一个女孩，年纪估计是跟西蒙现在的身体差不多大。那人也低着头，两个人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的赶着路。
时间已经是傍晚，西蒙想不到自己今晚在哪里可以住下。他之前见过那些流浪汉，也听说过流浪汉住的地方，但他并不知道在哪，而且即便知道西蒙但心自己也不会愿意在那里过夜。西蒙决定先想方设法解决自己的身份问题，现在自己到底是谁，名字，年龄，有没有家人，知道了这些他才有机会了解这个抢走自己身体的少年，说不定也能找到住所。
不过，虽然最近的城市就是多里芬，少年很可能不是多里芬人，再说就算他是这儿的人，在多里芬这样一个除了人口别无长处的城市里找一个人也并非易事。
那么该如何是好呢？
天色渐暗，路上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女孩的啜泣声渐渐的变得清晰。
西蒙发现自己很久没有面临过绝境了。不得不说，虽然代价很大，但是神所给予的馈赠是在是个好东西。运气这东西只有在失去后才能体会到其重要性。
西蒙思索了一会儿，大致想了几个办法。
首先，因为少年脸长得还算英俊，而且有些女性化的感觉，给人南方人的感觉，西蒙觉得还是从多里芬找起比较好，然后再往西去。每到一座城市，可以先去查一下近两年内参军的名单，正好这几年为了鼓励参军，每个街区，村落的入口处都会贴上已经服了兵役的人家，不过一家一家的跑有些麻烦，西蒙打算假装工会的人。这样既不需要什么证件证明，也有机会到有关办事处打听各种事。
喜欢多管闲事的年轻工会人，这个设定看上去并没什么毛病
虽然少年可能不叫西蒙.贝利特，但是当时少年其实并没有什么撒谎的必要，所以也并不排除他真的叫西蒙的可能。
总之，因为与神进行交易了，西蒙也不能对别人说伪名，干脆就继续以西蒙.贝利特自称，还好这个名字也没什么贵族气，而且不大关心政治的人恐怕也不知道有西蒙这么个文官在，既然如此，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那么接下来最为棘手的就是生存问题了，赚不到钱是一方面，没法好好照顾自己则是另一方面。
西蒙家里并没有雇佣保姆，整个宅子里除了西蒙和妻子只有一个形式上的佣人，并不是因为西蒙时常在军营生活所以不需要别人照顾起居，而是因为西蒙的妻子因为出身比较低微，总是做一些下人该做的事，即便是到了冬天，她也似乎是不亲手洗衣服就对不起谁似的。早中晚的饭菜她也一并包办。
西蒙现在想想，其实自己很是对不起这个叫贝蒂的女人。这也许就是他为何一直忍不住在回忆他对贝蒂所做的事。
如果有机会，西蒙倒真的想说声抱歉。‘对不起了，贝蒂菲斯’这就是一直在他脑海重复的话。
她显然是个很优秀的妻子，虽然作为一位二级文官的妻子她是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大好，但她显然是用心爱着自己的丈夫。而对于已经不知道爱为何物的西蒙来说她只不过是个有些麻烦的，出于道德原则不得不照顾的莫名其妙的女人。
虽然心里已经不存在爱情，亲情等等这些能让人成为人的东西，西蒙的心里还是有着对于美丑的评判的。与贝蒂结婚的确是另有所图，但西蒙当时见到贝蒂时，心里也是有一些放下心的，毕竟再怎么说也要与她以夫妻的身份度过不少年，幸好是个非常漂亮的人，甚至比西蒙最初所预测的最好的情况还要稍好，本来西蒙看克劳德家这么急切的打算把女儿嫁给他，还以为当年那个小女孩如今肯定很不入眼。
但是很是可惜，虽然相貌胜过月光，品行也好比清泉。嫁给了西蒙，贝蒂就因这么一件事毁掉了一生。
西蒙几乎不会跟自己的这位妻子主动搭话，而且也拒绝她明显的求爱行为。结婚五年间，西蒙从没有跟她同床过，贝蒂又该是怀着怎样心情向人们隐瞒自己仍是处女的事实呢？西蒙以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一想到要跟贝蒂做那些事，他就觉得有些恶心。当然不只是针对贝蒂，对于所有人都是如此。
一台追逐权力的机器，不需要多余的功能。
如果自己当时能忍住诱惑就好了。
如果没有出卖灵魂，他现在可能还是一个普通人，也许因为辛勤工作已经成为图书馆馆长了，也许依旧能娶到贝蒂，那么他们就该有孩子了，那么这样也不错。只不过是忍耐一瞬间的事，现在落得如此下场，浪费了十五年的时间，也害死了一个自己也许本来会很喜欢的女人。
不过现在倒还好，换上了一副新的身体，灵魂健全，也算是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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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在就要到多里芬的时候，那个女孩向西蒙搭话了。
“嗯？有什么事吗？”西蒙的语气显得很凶，但这只是他被吓了一跳的缘故。
“我…”女孩扭扭捏捏的，看上去样子十分做作。
恐怕是骗子。西蒙想到。
“你有什么事吗？”西蒙撇了撇嘴说到“这么说可能有点冒昧，不过先说好，我没钱，也不能帮你干嘛。”
女孩一下哭了起来，接着便口齿不清的讲述自己的事。
西蒙感觉很无聊，对女孩明显伪装出的哭脸也很反感，但就当他打算直接走掉时，他又想到自己不能再像没有灵魂时那样了
他耐着性子，终于搞明白女孩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骗子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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