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秋天的晚上生的，当时生你时，可把我憋坏了，你居然一只小脚先出来了，在场的人给急得，给我痛的呀，你爸爸还跑到天台去祈祷，那晚据说月亮很圆，望着月亮，你爸就许了个愿，求月亮保佑你，嘿，没想到，后来竟然我一使劲，你就出来了。”
在我记忆里，妈妈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我并不知道她当时承受了多大的疼痛，此后也没有在意过。
“于是我就叫秦秋月了。”
于是一个叫秦秋月的女孩来到了这个世界。
这个家庭是那么的普通，我的父母都是职工，舅舅是司机，什么七大姑八大姨都从事着平凡的工作，一同撑起这个家，爷爷奶奶拿着退休金在养老院安度余生，那家养老院叫南洋养老院，在一个郊区，由于离我们在市中心的家很远，所以彼此能见面的机会甚少，但是只要去了，爷爷奶奶必定是热情招待，还有奶奶那句亘古不变的话：“小月这孩子越长越漂亮了，真是鸡窝里发出金凤凰了。”
爸爸妈妈听到这里自然也会高兴地拥抱在一起。
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里，我安然无事地度过了十二年，父母白天上班，我上学，晚上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偶尔爸爸会加点班，那样的夜晚里，妈妈总是在阳台上望着天上，朦朦胧胧的月亮祈祷，一直到很晚。偶偶尔尔有些家庭聚餐，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就都来了，闲时，我也会和父母去看看爷爷奶奶。
普普通通的生活在时间的河流里一点点流逝，妈妈总不忘对我说：“小月，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好大学，找份好工作，再嫁一个像你爸爸那么好的男人，生个大胖小子。”她每次说着话的时候，眼神都是充满了渴望，过多的希望仿佛要从她眼睛里溢出来似的。
爸爸则会微微一笑说：“听妈妈的。”
后来我在学校里和同学们接触后，我也才知道，原来很多父母都是这样的，不只是我的父母。
每年春天，学校都会组织一次什么春游，目的是让孩子与大自然亲密接触，同时我们也要带上父母，与父母一起游览这朦朦胧胧的春色，我记得那时大多同学都是带着大包小包的零食，一个劲期盼什么时候可以吃东西，即使老师在队伍前对这自然的春色大加赞赏，也就没几个人听了。
唯独吧，有一个人，她叫张雪，相貌平平不说，成绩也一般，每次春游都是她父母两个人陪她来，张雪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的父母把她赶到老师的后面，听着老师赞美春天的华美的辞藻，她的父母总是指着她说：“快听听你们老师在说什么，让你出来是来玩的么！作文写那么差，还惦记着玩……”
这种话一直跟随张雪从春游的山脚到山顶；从她几岁起，到她自杀的前夕。像幽灵一样。
爸爸妈妈却总是牵着我的手，说：“出来就好好放松一下。”然后很自然地，我们一家在春日和煦里微笑着。
这样的春游一直到小学毕业，六年级的最后一个春游，却出现了我从没有想过的异常。
和过去一样，同学们虽然个子大了不少，但还是依然调皮，老了六岁的班主任在前面忘我的赞美春色，依然没有多少人听，张雪闷闷不乐地和父母跟在老师后面，父母一路都在“尊尊教诲”。
到了山顶，春风拂面而来，花草树叶沙沙摇摆，融雪的河流终于又清澈见底，能看见五颜六色的鱼了，阳光正明媚，照耀着这届毕业班孩子们在大自然里奔跑的模样，不一会，到处都是同学们废弃的零食口袋之类的了，它们静静地躺在嫩绿的草坪上，随风乱跑。
“快点，叫你拿出来！”这是另类的风景了，不过张雪的情况就是这样，只见她极其不情愿地卸下鼓胀的书包，从书包里倒出来的都是《教材全解》，《初中知识抢先预习》，《平面几何》一类的书，她是这六年来唯一一个从来没有带零食来春游的同学。每次到了山顶，她的父母是一点也不允许她动，只能坐在原地看书。
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了，倘若你要去给张雪一点吃的，或者邀请她一起来玩，她的父母会狠狠拒绝你的。
和过去一样，被妈妈称为“小月一家”的三人又来到临溪的草坪边，吃起了零食，或许因为是我最后一次春游，爸爸妈妈都显得格外认真，一个劲给我塞吃的。
正当一切都和睦时，一个胖胖的叔叔出现在了我们一家面前，他是个地中海，带着一副小眼镜，肥头大耳，油腻感十足，就连笑起来也是那么别扭。
“张雪爸爸呀，请坐，有什么……”
“不坐了，不坐了，我来就想问个问题。”张雪爸爸打断了妈妈的话，这个大叔的声音大得出奇。
“那请……”
“哎呀呀，没啥子。”他又一次打断了妈妈的话，接着像唠叨张雪一样唠叨起来：“我家那孩子不如你们家小月漂亮，又不像小月那么优秀，次次都能满分，所以呀我想问一下，你们平时是怎么教育女儿的呀，有什么经验分享一些呗。”这个油腻的大叔眼神痴痴地盯着我，仿佛我就是他理想的女儿似的，我立刻缩进爸爸的怀里，并用眼神告诉他，我讨厌这个人。
“这不要小升初了么，孩子们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谁不希望好点呢，对吧？”油腻大叔傻乎乎地笑了起来，自以为很礼貌，实则令人厌恶。
“无可奉告，但我们从来不会让小月该玩的时候还得被迫读书，仅此而已。”爸爸这么对油腻大叔说了句：“对自己女儿好点就行。”
“哦哦哦，那打扰了……”油腻大叔似乎都要转身走了，却又回过头来，问：“二位是晚婚晚育吗？”
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什么意识。
“不是。”
“哦哦，可……”这个油腻大叔小声嘀咕着，就走了。
我仰起头，看见爸爸一头花白的头发正随风飘荡，脸上的皱纹仿佛是刀刻上去似的，妈妈的脸上出现了好多老年斑，当她伸出手为我拿零食时，我才发现她的手好粗糙，简直像奶奶的手。
环视四周，其他同学们的家长和孩子追逐打闹着，仿佛精力怎么也用不完似的，小李的爸爸头发乌黑发亮，小张的妈妈仿佛才十八岁出头，洁白的肌肤像无暇的碧玉。
我再回过头来，爸爸脸上的一道道皱纹，妈妈粗糙的手……
是爸爸妈妈老了么，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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