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妮姐姐,我要这个……那个,还有这个!”
“嗯……照她说的打一份。”
知更鸟趴在军营食堂的橱柜上,小脚不断来回踢蹬,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饭菜不知该选哪些比较好,于是她按着顺序从左到右都指了一遍。
夏妮也不吝啬,反正吃饭不需要她来埋单,于是吩咐那个险些听愣了的厨师挨个盛了一遍。
就在两人下坐之后,一个值班的士兵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左顾右盼之后最终将视线锁定到了夏妮的身上。他抱着一个用麻布袋子包好的盒子走了过来,表情仿佛是顿时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你们还没走。”
“有事吗?”
“这是从海港快递来的急件,落款是HRMD。”
“啊,说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个包裹还没送到。谢谢你了。”
夏妮想起了什么,在快递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便将其放到桌上拆开。包裹里装的是一堆小本子和一个小布袋,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私人玩意儿。
正啃着鸡腿的知更鸟瞄了一眼,觉得自己对这些东西甚是熟悉。对了,这些不是笛手先生的东西吗?
“正好,知更鸟小妹妹,能麻烦你把这些东西转交给笛手吗?”
“吧唧吧唧……”
“之前派人在近海稍微打捞了一下,所幸放东西的箱子没有损坏,重要的东西一件没漏。”
“好啊。”知更鸟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既然是和笛手有关的事情,她自然是义不容辞。
“那么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夏妮依然惦记着她那尚未整理完的行李箱,要知道事情做到一半被人打断可是非常难受的,尤其是对于一个有着严格时间安排的人来说。她一看时间也不早了,赶紧离席赶回刚才的房间。
半路上有遇到笛手,她也只是很随意的打了个招呼。
……
知更鸟一边吃着饭一边好奇地随手翻动那些小本子。那一行行的钢笔字写得非常漂亮,横平竖直、有棱有角的汉字,衔接流畅、大小统一的英文字母,像乐谱一样排列的拉丁文……她虽然什么都看不懂,但却能察觉到“笛手受过很了不起的教育”这个事实。
好厉害啊,笛手先生。居然能认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文字,这就是旅行者吗?果然和我不一样……
“嗯?”
忽然间,一本页角被烧焦了的陈年旧书中落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以一栋像孤儿院一样的房子为背景,前面站着四个人。一个成年人和三个小孩子。
三个小孩勾肩搭背,脸上不乏灿烂的笑容,带着一张半脸红面具的男人就站在他们身后,双手分别搭在两人的肩膀上。
最左边的男孩子被站在中间的那个男孩子扣上了一定绿帽子,想必这就是小时候的笛手先生吧,小小的好口耐……但往他头上扣帽子的那个人又是谁呢?可能是儿时的玩伴吧——知更鸟如此臆测道。
再往右边,是一个银发碧瞳、看上去比他们稳重得多的女孩子——诶?等等,这个人,为什么会看着那么眼熟?
惊愕使知更鸟忘记了咀嚼,她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边上的玻璃。上面映照出的自己,和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子长得好像。如果去掉自己脸上的伤疤,再把头发留长一些,或许看上去就会和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
“哎呀,这里的饭菜还真是丰盛啊,难怪外面有那么多人想造这里的反。”
笛手的感叹声从背后传来,知更鸟下意识地把照片往书里一塞,继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着饭。
从后方那个角度根本看不到她手里拿着什么,因此在看到自己的东西被悉数送回来了之后笛手也是倍感惊喜。
知更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些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进行掩饰,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绝不能向笛手问关于那张照片的事情。尤其是那个和自己很像的女孩儿的事情。”
……
这时候,夏妮俨然已经将最后一件随身物品塞进了行李箱,心满意足地看着面前的大包小包。
“呼,终于理好了。少爷,我们什么时候走?”
“随便啦,早点给那老头子请个安,我就能早点去下一个地方。”塞尔图百无聊赖地玩着桌上的笔,一想到自己不得不回家,就有些头疼。
“说起来,您把说好的东西全部都交给笛手了吗?”
“怎么可能,如果让他知道那个男人还活着,岂不是要翻天?所以我特地把最关键的情报扣下来了啦……”塞尔图一边说着一边从桌底抽出一张黄纸,满脸得瑟地显摆给自己的秘书看。他似乎对自己的做法很满意。
“就算您给他也无所谓吧,反正那个男人的行踪向来无法被确定,即使动用海尔玛蒂家的情报网也无济于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嗯?”塞尔图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盯着纸上的一行字,呆滞了半天。最后一脸严肃地向夏妮问道“呐,安娜第一次离家出走是什么时候来着?”
“据我所知,好像是差不多六、七年前吧,怎么了吗?”
“该死!”他把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拿起外套就急匆匆地朝门口冲“告诉那老头子,我晚几天回去!”
“诶?等……少爷!”
……
两天后,起义之战正式打响。安娜尝试了各种办法来回避这样的局面,但命运却像行驶的火车一样,始终沿着被事先定好的轨道向一个既定的终点疾驰而去。
她无法平息那些澎湃激昂的战意,无法让那些拥护着她的人静下心来好好听她说话。
胜利的果实就像是掺了麻药的毒酒,麻痹了众人内心的恐惧、扰乱了众人本应拥有的判断力,使那些受够了压迫的人们变得像看到肥肉的饿狼一样,不顾一切地前赴后继。
“奥克,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战争?你要知道在枪口泛出火花的那一瞬间,任何哭喊和真理都会被盖过。你的所作所为会葬送所有人的未来。”开战前,安娜做着最后的努力。然而这是徒劳……
“我是在开拓未来。”奥克毅然决然地回答道。
“不,你扼杀了一个选择的机会。我们本能让他们选择共存——”
“他们在进攻波城的时候又给父亲选择投降的机会吗!?”奥克情绪激动地吼了一句。随后他慢慢摘下自己的头巾,他的情绪也逐渐变得稳定下来。
波城,那是坐落于这个国家中心地带的一个小城市。安娜一时语塞,因为她并不知道那座城市和奥克之间有何关联。
“这头巾,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东西。他是波城的治安官,是个为了工作而一年到头连家都不回几次,老婆跟人跑了都毫无反应的烂人。但对于小镇上的人来说,他绝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管理者。”
奥克握着头巾,嘴角被苦涩所占据。他知道笛手和塞尔图海尔玛蒂为何会觉得他很眼熟,因为他们所真正有印象的并不是名为奥克的男人,而是这根头巾的原主人。父亲作为一城的治安官,也肯定和往来的军火商、奴隶商有过交集。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在之前的内战中,我父亲受形势所迫,为了保护镇上的居民而选择加入了守旧派。但后来革新派日渐得势,那些曾经受他庇护的人居然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毫不犹豫地将他出卖。那时攻入波城的人根本没给他选择投降的机会,就将他和其他顽固的住民一起打死。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就是你的父亲,埃罗贝因家系现在的家主。而出卖了他的人,现如今正整天享受着大鱼大肉。你觉得这公平嘛!?”
“你……你不是商人的儿子吗?”
“会相信那种鬼话的,也只有你了。”奥克撞开她的肩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徒留被巨大的信息量给冲昏了头脑的安娜独自一人呆在原地。
奥克记得很清楚,与安娜初见面的那一天。那天的风、那天的星空……他记得很清楚,那时的自己刚用父亲留下的钱召集了农奴,发起了几次微不足道的游行。游行的结果很令人绝望,正当他为自己力量不足而感到发愁的时候,“导师”给他带来了他最需要的东西。那便是安娜·埃罗贝因。
他本应利用好这个女人,榨干她的一点一滴,用来推翻新政权的统治,并报复那个曾经毁掉了半个波城的军阀。但奥克却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这个比任何人都坚毅、比任何都正直的女孩儿……甚至愿意为了她而放弃仇恨,就此离开。
数日前的表白不但是要安娜决定想走的路,也是让他自己做出选择。既然安娜选择了革命,那么自己也只好将自己的革命贯彻到底……自导自演一出有人被打伤的戏码,只是开始的第一步。
所以说,果然自由什么的永远都只是一纸空谈,所谓的人啊就是如此,就连最重要的未来都要取决于别人的选择……自由这种东西,就算真的得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
随着天际泛起鱼肚白,第一声枪响冲入云霄。
随着起义的开始,国内各地也陆续有了连绵不绝的响应。原来盘算着推翻新政权的不止奥克他们一家,但既然烽火已被点燃,那么其余那些不管是做好准备的还是没做好的准备的反抗组织自然只有硬着头皮上这一个选择。
然而迎接这群意气风发的反抗者的,是第一次在世界舞台上崭露头角的半自动步枪,以及从未在这个国家出现过的名为装甲车的钢铁怪物。
除了安娜以外,这个国家的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这场战争的开始。反抗者希望能抓住翻身的唯一机会,而掌权者们则期待着“实战演习”的到来。故意让一些地方组织抢获军火,故意对某些地区的招兵买马视而不见,都是为了能将害虫聚到一块儿一脚踩死。
作为海尔玛蒂家HRMD公司的合作对象,被要求进行大规模武器展示的欧马巴哈军方从开战第一天就不留余力地投入了几乎所有的新式装备。仅仅两天就消耗了之前半年所用的军备,替战争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
交战开始后的第五天,各地相继进入了扫荡战状态。任何一家的起义组织已无反抗之力,只剩下一颗不愿服输的心。
奥克不断鼓动众人的战欲,同时吸收着来自其他地方的散兵。就在他们又吃了一次打败仗但依然不屈不挠的时候,安娜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决定听从笛手走之前给她留下的建议。
她作为众人的精神领袖出现在台面上,向整个国家揭露了自己的存在。
她大肆宣扬着自己是大军阀埃罗贝因家的人的事实,并宣称自己就是为了将不安份子聚到一块儿以便围剿才带领众人一路来到这里的。
她的这个举动让她险些丧命,但好在军队保护地足够及时。
灰头土脸的众人仿佛一下子找到了连战连败的理由,仿佛意识到了自己从始至终都在被人当猴耍……极度的沮丧和内心的大起大落让他们失去了举起枪杆的力气。他们累了,本来就已经疲惫不堪的身躯已经再也受不了折腾了……只有少数人还愿意跟随奥克继续东躲西藏。
安娜的宣告一方面瓦解了名存实亡的反抗组织最后一丝精神寄托,使得有人开始投降,保护越来越多的人能免遭肃清危害。
另一方面则让埃罗贝因家在军阀之间获得了更高的声望。埃罗贝因家主,安娜的父亲借机坐稳了最高统治者的椅子,真正将主权收入囊中。
只有在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新的统治者才开始慢慢推行计划已久的变法,开始慢慢让这个行将破灭的老旧半奴隶制国家与国际化进行接轨。
……
又是一次公开演讲,安娜站在高台上发挥着她那与生俱来的演讲能力。虽然表面上被富足者拥戴、赞美为民族英雄,但暗地里谁知道有多少贫穷者在日夜不停地谩骂着她呢?
一个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是曾经接送过笛手两次的那个赶车小哥。他按了按那顶褐色的布帽,遮着自己的微笑走向港口。那里有即将起航的客船……
客船起航后没多久,迎面走来了一男一女,拦住了他的去路。是塞尔图·海尔玛蒂和他的秘书。
“呦,又见面了。这个国家正要迎来真正的蜕变,时代与时代正要交替,你不打算留下来看完再走吗?”
“不好意思,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夏妮!”
塞尔图举起手向前一挥。夏妮便一个健步冲到那小哥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施展出熟练的擒拿术扣住对方的手臂和关节。但谁知小哥却以同样不俗的伸手破解了她的关节技,轻松拉开一段距离。
这可不是一个整天忙着布施的普通人该有的动作啊!
短暂的肢体接触间,夏妮踹飞了他的帽子,并在他脸颊上留下了一道口子。
“哎呀呀,这就是海尔玛蒂流的打招呼方法吗?我承认令尊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但作为人父似乎对教育之道还知之甚少,就连最基本的对待长辈的礼仪都没教给自己的孩子吗?”
“这还真是不好意思,小爷我就是有娘生没爹教,你又能耐我何?”塞尔图一脸张狂,看着面前人在撕下人皮面具的同时戴上一张遮住半脸的红色假面,他也丝毫不感到意外。
夏妮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对齿虎,杀气十足地摆出格斗姿势拦在两人中间“红假面,国际情报局重点监视名单顺列第四的危险分子。亏你敢大张旗鼓地在这种地方抛头露面,就不怕被逮捕吗!”
对方不慌不忙,抖了抖身上的灰“夏妮·耶尔纳……这到底是不是你的真名呢?原山岳部队的特种兵,然后加入了情报局当特工,现在又跳槽到了海尔玛蒂家做秘书。你接下来是打算做厨师还是打算去开挖掘机啊?”
被称作红假面的男人脱下那件破烂不堪的布衣,转瞬间便换上了一件无瑕的白大褂。
“而且说起那个不靠谱的名单,你的雇主塞尔图·海尔玛蒂也是榜上有名吧,第十一还是第十二来着?”
夏妮不与他贫嘴,她现在只是海尔玛蒂家的秘书而已,到底该怎么做自然由少爷定夺。
塞尔图朝前走了几步,来到了能与红假面对视的距离“笛手在找你。”
“他一直都在找我。但很遗憾,他的本事还没学到家。他很聪明,擅长从客观角度分析每一件事。但同时也很笨拙,不会去尝试思考自己难以理解的事物。他总以为自己能很以一颗谦恭的心去中肯地评论他人,但他却没发觉这个举动本身就是一种傲慢。只要他不改掉这个毛病,就永远无法跟上我。”
“埃罗贝因家的历史老师,也是你?”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钱多的花不完,我也是要吃饭的。不找份工作的话,迟早饿死在街头。”
“你导演了这个国家的内战?”
“准确的说是两次内战,上一次的新旧变革,我也有贡献绵薄之力。”红假面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然后极度随意地回答道。他可以说是问什么答什么,毫无掩饰之意。
“拿一个国家当玩具,这是不是玩得太大了点?”
“这句话你为什么不拿去问问令尊?海尔玛蒂老先生可是把这个国家当成了武器的橱窗,尽情地用人命来为自家的产品打着广告。相比之下,我这只是小儿科。”
他耸了耸肩接着说道“我和你们海尔玛蒂家向来进水不犯河水,所以能请你不要来妨碍我吗?也不要再派人调查我的下落了。”
“这可不行,你的行踪是我唯一能用来和笛手做交易的筹码。而且你的实验肯定还在继续吧,我想国际情报局肯定不惜欠我一份大人情也要知道关于你的事。”
塞尔图咄咄逼人的模样尽显奸商本色。看着他占尽优势的表情,红假面嗤笑了一声“什么嘛,原来你是在担心安娜·埃罗贝因。放心吧海尔玛蒂家的二少爷,我对她的观察已经结束了,我从此不会出现在她的人生中。”
“什么?”
“我想你也知道,‘先天性社会型人格完全缺失’这是我长久以来的研究课题。身患这种精神疾病的人少之又少,他们拥有极高的智商,但却是天生的反社会人群,缺少某种感情,并且有着极其严重的精神偏执,喜欢将自己的三观强加到别人身上。你既然是艾尔的朋友,那你应该很清楚。”
“艾尔……笛手吗?我和他可不是朋友。”
“哼哼,安娜的病状很轻,她给我的研究带来了不小的帮助。但很遗憾,我现在有更在意的研究对象了。”
“更在意的对象……难道是——”
“好了,愉快的对话时间结束了。年轻有为的军火商啊,请代我向令尊问好。”
“等——”
红假面完全不给他们阻止的机会,来到船沿边上就背海一跳,投身入那波澜之中。
“可恶,让他跑了。”塞尔图气愤地踢了一脚栏杆。他还有很多想问的问题,比如自己最在意的那箱特殊货物如今在哪儿……
“少爷,红假面的新目标会不会是……”
“啊,八成是笛手家的小妹妹。那家伙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格缺失’患者。”
“不是八成,而是绝对。人格缺失患者都是天生的智商犯,他们会给社会带来不可逆的巨大损失,所以眼下几乎所有还活着的患者都在各国监控之下。红假面想要继续他的研究,只能寻找那些尚未被发现的病患。”
“笛手那家伙,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才把那个小屁孩儿带在身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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