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们从木箱中将武器缓缓取出并移交到其他人手中时那种激动的表情，看着他们那因为感受着子弹的重量而微微发颤的双手。我似乎闻到了一股疯狂的味道。
虽然很淡，但空气中的确弥漫着压抑已久的怒火，以及比魔鬼的耳语更容易使人堕落和狂化的枪油味。
凡是响应号召者都开始争先恐后地涌入仓库，面对那如饿虎扑食一般的可怕势头，管理员的疏导完全起不到半点作用。这里有着足够多的库存，足以让他们每个人都武装成与时代稍稍脱节的民兵，但对这一点心知肚明的人们却还是争破脑袋，在自家的仓库里强取豪夺。那身姿，宛如土匪。
围观的妇孺被这一场面吓到，但是在这群已经变得像野猪一样易怒、危险的男人面前，她们却不敢表现出心中的恐惧。
如果塞尔图·海尔玛蒂在的话，他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看着自己的商品在合适的地方发挥出了合适的作用，看着商机再临、新的战争即将打响，他到底会兴奋还是悲哀，又或者是像我这样觉得无所谓呢？
“笛手先生，他们为什么那么高兴？是要开庆典了吗？”知更鸟也对当前这异样的气氛感到无比奇怪。
是什么让这些前一秒还温柔无比农民们换了张脸？是什么让这些前一秒还慢慢吞吞的中年人变得如此迅捷、精神？乳臭未干的少年为何要扛起比自己人还高的步枪？正值身强体壮时期的青年为何会笑得如此可怕？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那场看似正常的动员演说为何会带来如此过激的反响！？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笛手先生，大家这是怎么了？”
“是啊，他们这是怎么了呢……或许是忍得太久了吧。”很遗憾，我只能给出这样的回答。
因为聚集在这里的人无一不是受够了压迫和剥削，他们经历得太多也等得太久，积压的怒火在得不到发泄的时候会压垮他们自己，一旦寻到了宣泄的方向，那便必然会掀起一场连诗人都无法用言语描绘出的血雨腥风。
要知道有史以来最为残酷的战争几乎都是围绕宗教和民主打响的，而现在不过是要往世界史之上再增添微不足道的一笔罢了。
越来越多的农民放下手里的锄头，换上武器整装待发，而带头的自然是奥克。但就在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个身影拦在了他们的面前。是安娜吗……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想必是刚从很远的地方跑回来。
“奥克，你想做什么？你带那么多人要去哪儿？”
“战争已经开始了，对面打响了第一枪，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清楚不是吗！？”
“子弹从我眼前飞过，枪声在我耳边响起，还有什么是我不清楚的！”奥克激动地反驳道“我早就对你说过议和是没用的，那些吸着人血长大的肥虫不会把自己的餐桌拱手让人！”
安娜沉默了，奥克也沉默了，周围人都沉默了。
啊啊，他的这句话可不是一般的伤人，就“吸着人血长大”这一点而言，安娜和他口中的“肥虫”又有何区别？
奥克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但却没有道歉的意思。他接过递来的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带着所有愿意站在他这边的人一一从安娜身边走过。
我注意到了他掩藏在表情下的于心不忍，或许如此伤害安娜也并非是他的本意。
……
夜幕在凝重的气氛中降临，昨晚还颇具生气的营地一下子就变得冷清下来。巡逻的人也少了，站岗值班的人也找不到了。知更鸟裹着被子在床上反复打滚，一连数日的枯燥乏味使她第一次觉得悠闲是如此的难受。
我坐在烛火旁看着托人带来的报纸，了解着最近国外的情况。说真的，我现在像极了一个被关押的囚犯。没想到我与国际司法机构交手那么多年都能全身而退，最后却在这种穷乡僻壤尝到了初次蹲号子的味道。命运弄人说的就是这个吗……
正当我沉迷与报纸头条的时候，门被叩响了。会深夜拜访我的，除了安娜之外应该并无他人，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此刻应该正是最怀疑人生的时候。
果不其然，一开门我就见着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我能进来吗？”她无精打采地说道。
“这是你的地盘，你说呢？”
虽然我并没给人当过咨询师，但却也不忍心拒绝这样一个可怜巴巴的少女。尤其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很清楚她现在正面临着自我质疑的阶段。
按照和二世祖的交易内容，我得尽我所能得救助她，虽然有点好奇安娜和塞尔图之间的那点八卦新闻，但眼下给她指出一条明路才是最重要事项。当然我也不是什么人生导师，我不能保证我的判断是最正确的，但至少我不会提供给她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行的建议。
“先生，你说为什么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就越是害怕与人民的对话呢？明明只要坐下来好好谈谈，我们就能得出一个能让大家都满意的答案。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为什么我连一个对话的机会都争取不到？为什么大家都不肯听我的？”安娜像喝醉了一样趴在桌上不断喃语，但她的身上却没有一丝酒气。她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接受那突如其来的变故。
“埃罗贝因小姐，你做得已经够好了，只是没能看清自由的真面目。你连自己在追求些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让别人跟随你的脚步呢？”
她抬起头盯着我，眼眶微微有些红肿“什么意思？”
“去追赶你的搭档吧，现在去的话或许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着她轻声回答道“来得及……去欣赏你所向往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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