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从未抱怨过生活,无论生活是多么艰难。
这有个很普通很平常的故事:十年前王国边境爆发小规模战争,少女的父亲像许许多多平凡的农夫一样被拉了壮丁,失去男性劳动力的家庭不足以在每个季度结束时向所属贵族上缴足够的粮食,此时又传来少女父亲阵亡的消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反抗力的家庭很轻松就被拆散:母亲被送去从事肉体行业还债,女儿则被当做奴隶贩卖掉。
这样的情况在这个世界很常见,与它同样常见的是,母亲拼死拦住了卫兵让自己的女儿逃入深山。没有哪个母亲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变作下贱的奴隶,宁可让他们逃走,即使是在这个寒冷的季度,即使是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也希望他们有尊严地死去。母亲最后的结果应该很好猜到,总之不是什么体面的死法。
可以说是家破人亡吧。年仅五岁的少女在深山之中徘徊数日,没有哪个贵族会为了这样一个小孩派卫兵搜山,因为不值,一名幼童奴隶的价格远远比不上一队卫兵收租一整天的价格。
可以说是幸运吧。在那样寒冷的冬季,少女在深山中呆了数日未死,被人捡到带走。当少女再度醒来时,是在一间木屋中,身边有许多和她一般大的孩子。有一名蒙面人在不远处靠着墙坐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后来二号才知道这是一场试炼。合格的人会成为组织杀手,可以作为一把利刃生活在这世上。没有合格的人会再度变为奴隶,并且这次没有人能再掩护他们逃跑。
试炼内容很简单:自相残杀,或者逃跑。
大多数人都能逃脱,只是最后免不了奴隶的命运。毕竟一群五六岁的孩子,在冰雪覆盖的深林中,根本没有余力去追逐逃跑的人。
这本质上是一场心智的试炼。当杀戮从小被根植在幼童心里,长大之后的他们除了成为冷血的杀手以外并没有其它出路。
二号自打出生以来,就是个感情稀薄之人。不是说她没有感情,而是她很难表达出自己的感情。得益于前些年家庭的美满,父母只待她是个晚熟的孩子,二号的童年过得还蛮不错。
童年这种东西,对于二号来说,五岁之后就没有了。
人为了活下去,可以干出很多曾经无法想象的事。谁也不明白当时这个小小的女孩心里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她当时是否迷茫过,是否恐惧过。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拾起地上的小刀,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身边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
蒙面人从未见到过如此好的苗子。心智坚定,不恐惧不迷茫,杀了人之后也十分平静,仿佛之前的事并未发生过。
二号完成了试炼,如果非要给她一个评价,那就是完美。
然而并不完美的是,二号的暗影亲和力几乎为零。那意味着她几乎不能使用暗影魔法,只能纯粹依靠自身技巧来完成暗杀任务。
但就这个世界而言,一名技巧通天的普通人,永远打不过一名暗影大师。这就是现实。
加入组织之后还要进行层层选拔及培训。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心智坚定的女孩,甚至上头都已经拟定好了她的销售方案:一名听话的杀手幼女。光凭这点就可以吸引很多有着独特爱好的贵族。
然而出人意料的,少女通过了选拔,正式加入了组织,从一名小小的下属杀手做起。
少女没有名字。在这个年代里,农夫和奴隶家的孩子是不配拥有姓名的。他们的父母邻居通常会叫他们的小名,阿猫阿狗什么的,反正通俗易懂不拗口就行。
少女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怎么称呼自己的了,她只知道,在她十三岁时便拥有了名字——十号。
这是一个代号,是一个尊称,也是一个名字。
十五岁时这个代号变为了二号。没人知道这个少女是如何做到的。她有着极大的天赋也完全没有天赋,但她努力着,这是她生存的意义。
二号完全不在乎自己是为谁工作,是为组织还是为那个所谓的“弗拉格”公爵。她只需要完成任务即可,这样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
二号不是没去报过仇。她的仇人,那个领地的小贵族一家,在她成为十号时,就突然因病死去了。听说是其他杀手做的。
生活对于二号来说也就这样了,很血腥也很平淡,每天就是出出任务看看书。二号唯一的兴趣是看书,她的房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那位“弗拉格”公爵也经常差人送书过来。
直到新舍友的到来。
原本二号一直单独住着双人宿舍。因为组织高层总共就十位杀手,而那位一号作为公爵亲信,平日要传达公爵命令,自然是不住在这儿的。
新的舍友叫做十一号,是一个很开朗的女孩儿。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同自己一样是一名杀手。
二号那时还是十号,在十人中属于吊车尾级别。很多人觉得二号能达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奇迹了。但二号并不相信奇迹,她只相信自己。对自己的锻炼愈发严格,休息时就看看书,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新舍友打乱了二号的生活节奏。作为代替了二号成为新吊车尾的舍友,平日里并不怎么努力,反而变着法子偷懒。时不时拉着二号出去溜达,去逛逛街或是听听吟游诗人讲故事。
二号也不算很反感这样的生活,但她总是提醒十一号:作为杀手要想不在未来哪次任务中死去,就必须要不断变强。
对此十一号总是打了个哈哈,然后依旧我行我素。
看得出来十一号是个很有天赋的人,即使是这样,她也比组织中的大多数杀手来得强。
就这样过了三年。曾经的十号变为了如今的二号,曾经的十一号仍旧还是十一号。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二人的友谊。
毕竟年龄相差不大,又是室友,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相处三年下来,猪都有感情了,更何况人。即使二人性格几乎完全相反,也无法阻止她们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十一号曾告诉二号,自己是一名被父母抛弃的孤儿,被公爵捡到单独抚养长大,并教会她现在的一切。
二号也告诉了十一号自己的过去。十一号听了大哭不止,表示以后一定要杀光这群没人性的贵族,然后就又跑出去溜达了。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几个月之前。二号独自出去执行一个任务,回来之后发现十一号不在了,一问才知道十一号被派出执行一个很重要的秘密任务。然而就在之后传来了十一号叛逃,被当场击杀葬身火海的消息。
一直以来都面无表情的二号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终于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然而向上头请了个假,毅然决然去到了十一号执行任务的城市。
一片废墟,据说是发生了很严重的火灾。二号在废墟中翻找了几天,像个疯子一样。没有人知道这名据说已经死去的少女对于二号来说意味着什么,就连二号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她的内心深处有个声音让她这么去做了。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现。废墟中被烧焦的尸体也早被卫兵们找出下葬。
第二天,城市公墓之中发现了守夜人的尸体,以及被刨开的坟墓。但即便如此,二号也依旧找不到任何线索。
二号并不相信十一号会叛逃组织,因为十一号说过对于自己来说,组织就是一个家,公爵是自己的恩人,二号是自己的家人。
这样的十一号,那个爱笑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做出叛逃这样的傻事。
当失了魂的二号返回组织时,又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十一号再度出现并和一个黑袍神秘人血洗了组织据点。据传十一号已经被人炼制成了亡灵傀儡。
名为愤怒的感情在二号胸中翻涌,那是时隔多年没有感受过的炙热。不做多想的二号参与了圣德兰的行动,也最终见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想见的人。如果那是人的话。
如果对方不开口说话,二号甚至会怀疑十一号已经被怪物吞噬,已经被那可恶的死灵法师炼成了一具不人不鬼的怪物。然而事实是,对方抱有理智。
二号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那东西是自己曾经的挚友自己的家人。
怪物呆滞地伫立在原地,任由其它杀手对自己进行攻击,只是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二号。怪物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吐出了两个字。
最终二号还是阻止了其余人对怪物的攻击。面对着那张脸,二号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面对二号的决断,其他人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听从命令。怪物也并没有阻止她们撤走,依旧站在原地。
之后在预定地点汇合时,看到了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一号。二号从未看到这个男人受伤过,即使是二号也认为自己不可能超越这个男人。然而现在,这个男人却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么他所面对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这次行动可谓是损失惨重,二号不难想象回到组织之后会有怎样的惩罚。
然而事实是,公爵大人对于这次行动的结果很满意,一号三号所受的伤在他眼里也不值一提。
二号并不在乎这种事,她现在更想去杀掉那个黑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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