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安觉得自己很失败。
明明今天应该是自己在大众面前光辉闪耀的日子，自己应该潇洒的走上主席台，从容讲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笑话，享受着领导老师们欣赏的笑容和台下同学的呵欠……不对，是台下同学钦慕的目光。
但现在他居然只能和一条莽汉一起坐在简陋的宿舍床上，低头承受妹妹连心冰冷的视线，完全没有一点兄长的威严。
“所、以、说”连心的声音像夹着零下10度的寒冰“你是在给他提供表白的建议，但最后反而差点把自己都搭进去？”
连安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说你是不是蠢！”连心的声音一下高了好几个分贝，她满脸恨铁不成钢的闭上眼睛“想出这种脑残计划也就罢了，居然还差点把自己都搭进去，你是脑子没有进化完全的蛞蝓吗？！”
连安愈发觉得自己没有兄长的威严。
“姑且不提我的物种问题……”连安努力转移着话题“我的计划哪里脑残了，言情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这么说倒也没错，在连安的印象里所有的表白场景必是在一个灯光幽暗的地方，周围点着心形蜡烛或者篝火之类的东西，男主角拿着开得娇艳的玫瑰花在女主角的耳边呢喃一些听起来就很煽情的话，然后女主角就该答应了啊！
（看见这张蠢脸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连心脱力般扶住了额头“不要把言情小说的剧情随便往现实里套。”
“还有”她忽然涨红了脸，“不许再偷看我的书！”
连安猛然正襟危坐，满脸严肃。
“你也不动动脑子”连心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穿西装讲情话那套是给鲜肉花美男的，而你看看他，”她很没有礼貌的用白嫩的手指着孟坤“他看起来和浪漫的剧情有半毛钱关系吗？”
孟坤一脸茫然的用手指指着自己，大抵是没有听懂话语里的嘲讽。
虽然有点对不住兄弟，但连安也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满天的繁星下烛火的光映在女孩的脸上，女孩湿润的双眸在温暖的光中隐约可见，一个男子缓步走来，剪裁得体的西装称的他气度不凡，在隐约回荡的钢琴声中他修长的手拿出火红的花束，一切都很美好，问题是配上一个光头和金刚佛像般的脸的话……
总觉得……不是想笑就是想跑。
“所以说”连心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了，“那一套他学不来，也没必要学。”
“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可行的方案的话……”连心有点苦恼的敲着额头“有了，你还记得你和她第一次认识的场景吗？”她把头转向孟坤。
“不是你第一次见到她”连心像是想到了什么，“是她第一次认识你。”
连安觉得这句话背后藏着一些很失礼的想象。
孟坤有点茫然的摸了摸那颗光头“记得啊，而且我第一次见她不是她第一次认识我还能是什么？”
“很好”连心赞许的点了点头“那现在我就教你让这次表白必然成功的两点秘诀。”
“第一”她把右手放到胸前，狠狠握拳，用一种激昂的语气说道“关于表白准备再怎么多都不为过！”
“哦哦哦哦！”围观群众情绪高涨起来了！
我说你们哪，刚才我说了一大堆你们都没有反应，换个美少女说点不明觉厉的东西你们一下就燃起来了吗？！
“现在”连心用战场上女将军下令的语气说道，“我们要用最大的努力还原出他们第一次回忆的地方。”
“你，你，还有你”她右手在空中连点，“马上带着孟坤去还原场景，还原度越高越好。”
“其他人跟我走，去最近的话剧团”她的声音中隐含自豪“让你们见识一下化妆术的厉害。”
“哦哦哦哦哦！”人们几乎要燃烧起来了！
“等等，你说了保障成功的第一条，那第二条呢？”有个人忽然提问道。
“第二条啊……”连心露出了一个堪称诡异的笑容，“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她转身走向门口，就像是走向战场的女骑士，“出发。”
人群哗啦啦涌出去大半，连有点不明状况的孟坤都满脸跃跃欲试。
“对了哥哥”连心忽然回过头，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你就留在这里吧，上台前再准备一下哦。”
所有人鱼贯而出，宿舍转眼间空空荡荡，灰尘在透窗的阳光中起舞。
连安忽然露出有点悲伤的表情。
“嘿，记得认真——”他忽然意识到没必要大声说话了，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听我的演讲啊。”
连安其实没什么理由不满的。
他的头脑不算顶尖，但也算一般程度以上的聪慧了。大致是普普通通努力就能在整个学校排中上的地步。体能上虽然不常锻炼，但也还算是脱离宅男领域的范畴。
但他其实是个怯懦的人。
……这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十八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也足够他认清自己的弱点并且厌恶它。
在同学和老师的眼里，连安是一个乖巧且随和的人，和谁都能欢快的聊起来，时不时还会开句玩笑，老师布置的任务也总是能在时限前完成，在所有人心里都是一个温和的符号，一个不算顶尖的好学生形象。
但很少有人和他脱离萍水相逢的友好路人关系，他总是在有意无意的避免和别人建立稍长时间的关系。学生又没有那种和别人建立联系的硬性需求，所以绝大部分人对他的印象大致就是有这么个人，人不错，这样而已。
至于老师的任务按时完成，那只是他厌恶……不，害怕站在老师面前。
这就导致他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只是个接近透明的标签，毕业各奔东西后就会慢慢忘掉，多年后同学聚会重聚都会惊讶的问我们认识吗。
或许同寝室的那帮牲口除外，但他也说不清他和他们算不算朋友，他们只是不得不在一起相处了很久，然后互相敞开了部分心扉。
相比起来他的妹妹就要好得多，她小时候真的是光芒四射到耀眼，上了高中后光芒略有收敛，但也是毫无疑问的邻桌的漂亮女生级别。
连安其实没什么不满，反正那丫头有一半都算他养大的。
他就是有点害怕，害怕自己继续这么习惯怯懦下去，他会有一天喜欢的女生被堵在巷子里欺负都不敢出头。
曾有一个后辈羡慕的对他说前辈，我真羡慕你啊有那么好的头脑。
连安了解过这个后辈，知道他不是在嘲讽，他确实是那种天赋不够努力来凑的人，各种游戏娱乐跟他完全绝缘，做过的每一道错题都亲手抄在错题本上。三年来本子累了厚厚一叠，笔迹由潦草到娴熟。
连安看着他认真的脸，心头忽然一动，心说我也很羡慕你啊，有自己坚持的东西。
但他那怯懦的本性又发作了，那句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他只能摆摆手说过奖过奖，瞎说什么大实话。
他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心，他想去坚持什么，用自己也能自豪的方式去当一回主角。
但他实在不敢去主动争取在大家面前演讲之类的机会，只有寄希望于每年都有的传统，让自己自然而然有一个万众瞩目的机会。
所以他罕见的努力起来，并成功做到了。
‘但好像什么都没改变’，连安看着镜中的自己，在心底默默的说，‘我还是个别人故事里的配角。”
他正站在操场角落的卫生间门口，天色已经渐晚了，种在角落的美人蕉已经有部分模糊在阴影里了，操场上的昏黄的路灯已经开启，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他来这里是为了登台前最后一次整理装束，同时练习一下演讲时的表情。
连安伸手鞠起一小捧水，把耳边的头发理顺固定，对着镜子慢慢的微笑，直到镜中的自己笑容变得从容。
“完美”他连心情都变好了许多，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表情重新变得神采奕奕“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干嘛这么伤春悲秋啊。”
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中二之魂的跳动“命运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动了。”他以一种低沉的语调说道。
厕所里忽然有些嘈杂，连安这才惊觉里面有人，他捂脸就想溜，苍天保佑刚才没被看见，不然他就没有办法保持微笑着上台啦。
但他很快停下了脚步。
“妈的我真想不通连安何德何能”一个有点尖细旳声音愤愤不平，“居然能抢了老大的位置。”
“是啊”另一个人跟着抱怨“平时也没见他怎么学习，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那还用问”那个尖细的声音又响起了，“肯定是作——”
“好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这个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人家考了多少分是人家的本事，不是我们该管的。”
连安想起来了，这个低沉的声音他认识，是和他同班的涂胤博。跟他这种路人系角色不同，涂胤博人送外号“霸道总裁的雏型”，上学放学跑车接送，各种得奖仿佛吃饭喝水般自然。连安每次看到他在人群中排开一条空路，都觉得他身上仿佛带着光环。
至于另外两个声音，大概是他的狗腿子吧，他身边总是不缺这样的人的。
不过一向信奉精英法则的涂胤博居然会说出这种近似认同的话来，连安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
“高考是很严肃的事情，不是说作弊就作弊的”涂胤博还在教育他两个‘属下’“失去这次机会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教训。”
“更何况”他的语调变了，透出一种压制不住的狂喜，“我已经接到那所全球最神秘的圣艾玛丁大学的面试通知，他们每年只在全球面试招收不到五十名新生，而且已经有二十年没在亚洲招过生了！”
涂胤博顿了顿，像是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有了这种机会”他还是在最后一刻暴露了嘴脸，“谁他妈还在乎和一个书呆子抢什么破演讲机会啊？！”
后面的话连安不想听下去了。
他在厕所里的人出来之前离开了门口，背后传来了毫不掩饰的口哨和欢呼声，还有一些不知是赞美还是辱骂的话，他懒得分辨，也不想分辨。
出乎意料的，他并不愤怒，也并不悲伤，只是突然感觉有点累。
原来你拼尽全力的东西，在他人眼里一文不值。
心有点冷，不是那种把心放在寒冰中的冷，而是把心放在海水中慢慢麻木的冷。
前面摆放烟花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神经病般的笑声。
连安愣了一下，觉得心底扭紧的某个地方忽然松动了，从那里面流出一股暖流，他的整颗心都略略的温暖起来了。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那么一群人存在，他们只用声音就能让你的心温暖起来。
连安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一副笑容，走向属于他的那帮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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