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来吧，莉莉安。”
银色双马尾的少女至今依旧记得那天与自己长着同样面孔的双胞胎姐姐对自己说的话。
“站起来。”
她说。
“跟我一起走下去。”
声音中夹杂着失去的悲哀和不畏艰辛的坚定。
“但是……”
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气若游丝的自己早已失却站起来的力气，和勇往直前的信念。
“你一定能做到的。”
银发单马尾的姐姐对自己笑着，用樱花色的眼睛看着自己。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名叫‘CAN YOU FEEL MY HEART’的故事吗？你觉得自己不幸的时候，就可以想想主人公。站起来。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一定要走下去。”
那是一个失去一切的小女孩，平静地接受一切，最后在纯净的歌声中死去的悲剧。
但是——
一定要走下去。
她，伸出了手。
自从父亲被诬陷成反叛势力的领袖而被处死后，母亲就成为了与死人没什么两样的家人。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只有一样：眼神迷离地对着早没了热气的床的另一边呼喊“早安”，然后帮早就不在了的另一半准备衣衫和早饭。很快之后这样的她也上吊自杀了。
战争孤儿，只要有战争，就必定会有战争遗留下的遗孤。而她们，正是这样的人。本应该是粘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年龄，名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的事实却将她们永远地剥离开来。
“嗯。”
双马尾少女一把抓住了姐姐的手。
“姐姐，我们一起走。”
她笑了。
“一起走。”
手牵着手，慢慢地走远。
最后连姐姐的笑脸、也慢慢地在纯白的视野中，渐渐消失。
“姐姐……”
I.O.S.P中难得的晴空万里的一天。尽管已是傍晚，可是往常挡住天空的云彩却一点也没有出现——大概是风大的原因。
强风摇动站在屋顶上的少女的银色单马尾，和仰视着她的少女的银色双马尾。
“姐姐……”双马尾少女，莉莉安再次呼唤道。
而站在屋顶上的单马尾少女，西西莉只是面无表情地用带着浓重黑眼圈的樱色眼睛瞪着她。
几乎是与回忆中同样的场景，自己仰视着姐姐。但是，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她们之间，隔着无法拉近的距离。
antisoulification所拉开的，无法拉近的距离。
“这样啊……”面对着楼顶上一言不发的西西莉，莉莉安淡淡地自言自语道，“吾已经……触碰不到汝的心了啊。”
antisoulification，不可逆的精神毒品，没有解药的慢性毒素。
曾经一度繁荣的Sky家族。就曾经因染指此物而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然而西西莉却为了妹妹，而听从希雅娜的要求，长期服用了这种药剂，最后才成了这幅模样。
“……”
“……”
没有任何预告，两个人就像是约定好一般，冲向了彼此。
“姐姐……”
“莉莉安……”
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不，这是错觉。
可是仅仅有那么一秒，莉莉安还是这样幻想了。
刀刃摩擦刀刃，发出刺耳的尖锐响声。速度的飞快导致两个人都被反弹回去，回到原来的位置。
再次起跳，刀锋撞在一起，擦出火花。
再次回到原地，摩擦力使得鞋底变的滚烫。
“……喷气背包。”
莉莉安大概是打算利用喷气背包的推进力，占据好处的有利地形吧，至于是否真的有用——
“嗨——!”
“……”
像是为自己鼓劲一般，莉莉安大吼着，脚下发力。
西西莉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缩小的瞳孔代表着她也将使出全力。
“就算是对着排位高于吾的姐姐汝，”启用喷气背包，白色的烟雾将莉莉安推送到了西西莉刚才一直站着的楼顶，“吾也不输！”
“咦……”手刀因为对方加速度而被折断，即使是刚刚一直闭紧嘴巴的西西莉，也发出了惊异的声音。
双方的位置互换。
莉莉安的脸颊上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痕，很快就痊愈了。
“果然还不够快吗……”
西西莉没有混合任何情感的樱色眼睛再次瞪向了莉莉安，叫她打了一个寒颤，不过她不甘示弱地用冰蓝色的眼睛盯紧了她。
“碍事的敌人，打倒。”
西西莉伸出右手，将可以改变轨道的火箭筒假想武器唤了出来。
“……吵死了。”虽然没有太大用处，但莉莉安的假想武器——能够变向阅读心灵的眼大概能适当预测对方的行动，到时候有意回避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哪有对妹妹说是敌人的姐姐。”
“加入敌人阵营的人，都是敌人。”声音中没有混杂任何情感，更没有往日的温柔。
这一点，莉莉安深深地明白。她已经不是以往的她了。
“姐姐，吾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莉莉安低下了头，俯视着西西莉，用她那只冰蓝色的左眼，和因为假想武器的发动而浮现出瞄准符号的右眼。
明白了一个事实。
“吾突然明白过来，面对现在的你，”脑子中翻腾着过去艰辛却温暖的记忆，“无论吾如何呐喊，”那个时候的她，只要需要帮助，便会呼唤最重要的姐姐的名字。
而姐姐总是会笑着回应，然后说：“不要紧，姐姐来帮你。”
可是现在——
“无论吾如何呐喊，”眼泪还是禁不住地要往下掉。泪眼模糊中，仿佛看到了姐姐的笑颜，“声音都无法传达到了。”
拔刀，举枪。
火箭筒也对准了楼顶。
西西莉扣动扳机的同时，莉莉安的假想武器也开始了演算。
时间变得缓慢了，西西莉的一举一动都被准确地捕捉到了。
“Fire。”西西莉口中嘟囔着，发射了火箭弹。
“左边。”莉莉安准确地预测出了火箭筒将要击中的地方，朝右躲开。
但是那是假想武器，可以改变轨道的火箭筒。
“轨道改变，”西西莉冷静地指挥道，“修正，右10米。”
本将轰到天台的火箭弹像是受到控制一般，拐过弯去。
“天真。”莉莉安开启喷气背包，“无论是汝的动作，还是汝假想武器的动作，都被吾看得一清二楚。”
西西莉没有回答，樱色的眼睛中没有任何熟悉的光芒。
“修正，下5米。”
“这是吾的盾。”莉莉安闪身，打破窗户跳进了大楼里面，“能够通过透视汝的心理来预测和躲避动向的武器，强力的盾。”
西西莉皱起了眉头。
“果然吧，你的假想武器适合在宽敞的地方使用，那么只要我进入楼里。”莉莉安一手握着刀，一手夹着枪，快速地在楼内奔跑，“艾修先生他们……应该已经在与希雅娜战斗了吧……”
我至今都在逃避。
我至今都在骗自己。
骗自己姐姐还可能恢复。
明明艾修先生告诉过我，antisoulification造成的影响是不可逆的，但是，我还是……
“我还是……不愿承认。”
才不会承认。可是现实总是残酷的，就像家人因为战争而死去的讯息传来的时候、就像姐姐果断地回答出“你不是我的妹妹”这句话的时候。
“那时候的汝，否认了吾。”从窗户的小缝中，莉莉安望见了站在街道上一动不动的西西莉。她眯起冰蓝色的眼睛，盯着她，“然而艾修先生，和Monologue的队员，认同了吾。所以即使是姐姐，吾也阻止给汝看。”
默默地将手枪换成了狙击枪。
“如果能一枪毙命的话，大概也不会有痛苦吧……”
“如果能一下子毙命，就不会有痛苦了。”背后突然传来了似乎熟悉却又充满陌生的冷淡声音。
“汝是无法骗过吾的，无论是用易容，还是将其他东西伪装成汝自己。”剑出鞘，直指在身后银发马尾少女的心脏前方。
“唔？”
“不明白吗？汝的情感、汝的想法，汝的一切，现在站在这里的吾都掌握。”莉莉安轻轻晃头，将搭在肩膀上的银发甩到身后去，“刚才，无论是那句话，还是那把狙击枪，都是伪造出来的。”
尽管没有云彩，但是被地平线吞掉半个的太阳还是拼尽最后的力气，努力地放出耀眼的红光，染红远处那与地平线接壤的天边。
“是的，都是伪造出来的。”要害受到威胁，很快就要听到Near Death Warning，成为红名玩家的少女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开始攻击莉莉安的心理防线，“无论是眼前的，还是心理的，都是伪造出来的。”
“汝、汝说什么？！”莉莉安像是被才到尾巴的猫一般，炸毛了。
“我说的是，无论是你看到的的，还是你心里想的，都是伪造出来的。”西西莉冷冷地回答道。
因为愤怒，假想武器迅速地运算起来，右眼发烫，周围的时间几乎停止，世界几乎要变成乳白色的了。
“汝……！”莉莉安手中的剑“啪啦”地掉在地上，手如同失去了控制一般，恶狠狠地抓住了西西莉的衣服领子。
天空被染成了血红色。远处战争的废墟中，气质楚楚的少女开始用美丽的歌喉唱歌，歌声婉转而哀伤。“献给死人和将死之人之歌”，这是米丽安娜所唱的歌的名字。
莉莉安是不久前才知道自己的Manager能力到底是什么的。
她并不能和姐姐一样。她不能做到“将游戏中的自己化作别的事物或者人物”，也不能做到“将游戏中的事物或者人物化作自己”，更不能做到“将游戏中的事物或者人物化作中的自己化作别的事物或者人物”。
无论是她的假想武器，还是Manager能力，都像是懦夫专用的能力一般。
莉莉安能做到的，只是操控别人的大脑。没错，她可以透视别人的想法，由此来逃避；她可以操控别人的视线，依此来伪装。
可是她最终，还是做不到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当西西莉站在她的身后，她甚至想放弃抵抗，装作没有感知到西西莉的存在。
艾修，你是对的。
吾只是……一直在骗自己而已。
——如果吾的能力真的可以在现实中使用，吾是不是已经用自己的能力来操控自己的精神，让吾将眼前冷漠的、一言不发的姐姐消失，之后制造出一个吾心目中的，一直对着吾笑的姐姐？
「鉴、鉴于汝还是非常给面子地请吾吃了这么多东西，那么吾就特别允许汝成为、成为吾、吾的朋、朋友。」
「明白。」
——但是……但是，有人接受了吾，除了已经离世的父母和失去灵魂的姐姐以外，有人接受了吾。
「可、可以让吾加入你们的小队吗？」
「可以哦。」
——那是非常非常温暖，像是夏天的骄阳一般的笑容。
「只要你愿意诚心诚意地呆在小队里，不论是我，还是艾修君，还是蕾斯缇亚，还是艾斯缇亚，都会诚心诚意地接受你。」
「真、真的？吾可是很单纯的，汝可不要骗吾哦！吾会当真的！」
「明白。不会骗你的，绝对。」
——名为Monologue的小队，开创了Monologue的，如同队伍名字一般的孤独少女，妮奈.艾斯菲利亚斯，还有，嘴上长刺，其实非常非常温柔的无姓少年，艾修。
——可是……如果这些都是假的……
很久以前就失去了真实感，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如果连名为“莉莉安.菲特利亚”的存在都是假的，都是伪造出来的……
“呀啊！”因为走神，莉莉安没能读出西西莉的想法，更没能在足够快的时间内闪避开西西莉的攻击。
在如此低矮的建筑中，使用火箭筒是一大禁忌，所以西西莉不可能使用她的假想武器。本以为这样就能更胜一筹，可是西西莉依靠平时努力锻炼的结果，用极高的行动力压制了莉莉安。
西西莉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剑。
躲得不够快，莉莉安的胸口被锋利的剑刃划破，殷红的鲜血将深蓝色的领子染黑，将雪白雪白的衣服染红。
“可是……”莉莉安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了低沉的声音，“可是……”
——不，吾才不会认同！
银发的双马尾少女，莉莉安.菲特利亚咬紧了牙，朝旁边闪避，躲开了西西莉的第二击。
“汝错了！”莉莉安四下看着这间屋子。这是一间通透的屋子，自己所站的这一面只有一个小窗户，但是另一面，有整整三面落地的、如同镜子一般的玻璃窗，“汝错了。这些都不是伪造的。”
地中间有一台办公桌，两个破破烂烂的皮沙发，和一个固定在地上的细高台灯。
胸口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但是莉莉安已经起步了。她朝前跑去，目标是沙发后面。
西西莉的反应能力十分出色，她挥出长剑，本想瞄准脑门进行致命的一击。但是这被莉莉安看透了，她朝下一躲，以一般人铲球的姿势，从剑的正下方滑了过去，接着抓住固定于地面的台灯，将自己甩到了沙发后面。
只被剑划掉了几撮头发，这躲闪的动作连贯地叫人反应不过来。
西西莉脸上的表情几乎没变，只是眼光变得更加锐利了。她朝着沙发那边走过去，听到沙发后面的人开始低声地说话。
“呐，艾修先生，还有妮奈小姐，其实吾想感谢汝们。”莉莉安戴上了之前一直置之不理的耳麦，开始了首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小队队员们的通话，“首先是艾修先生，那天汝请吾吃的饭非常非常可口。虽然只是普通的炒饭，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地……不能忘怀。”
“莉莉安？太好了，你没事。那边结束了吗？”是艾修愉悦的声音。
沙发后面传来了脚步的声音，西西莉慢慢地逼近过来。
呼吸变得急促，不过莉莉安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接着是妮奈，蕾斯缇亚小姐，还有艾斯缇亚小姐。汝们认可了吾，接纳了吾，同意吾加入了小队，吾感觉，非常非常地，幸福。”
“莉……莉莉安？你没事吧？你那边结束了吗？莉莉安？”耳麦对面的艾修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声音变的严肃起来，“你在哪里？把坐标传给我，我现在就去。”
因为是战争孤儿，所有的小孩子都欺负着她们，所有的大人蔑视着她们。
“第一次交到朋友的感觉真好。”莉莉安还在自顾自地道谢着，“吾知道这样是自私的，不过……”
“莉莉安？！”
西西莉已经走到了沙发的旁边，但是由于看不到她的身影，所以无法阅读她的想法。
“不过，已经够了，我决定不再骗自己。”莉莉安咬了咬牙，掏出了小刀，猛地从沙发后面钻了出来。
就算是西西莉，也无法如此迅速反应过来。
两只手当场被砍飞出去。
“哈啊啊啊啊啊！”莉莉安一边吼叫着，一边发狠抄起了西西莉的腰部，拽着她朝着落地窗飞快地跑去。
“呜……你……难道！”西西莉难得地发出了恐惧的哀嚎。
“我的姐姐，已经死了！”莉莉安大叫着，朝前跑去。四周，长期束缚着自己的那些回忆的心结，一个个被抛在身后，化为泡影。“被爱，被欲望，被名为antisoulification的精神毒品，杀死了！”
「那么汝，为什么还愿意继续I.O.S.P呢？」
耳麦中还在不断传来“莉莉安！”、“莉莉安！”的呼唤声，不过她已经听不见了。
“下去吧！”莉莉安使出了相扑中的“背摔”。她朝前弯下身子，两只手抓住西西莉失去手掌的胳膊，将她甩出了窗户。
玻璃破碎的声音，敌人的哀嚎，和飞溅的血花。
「因为，我还有愿意保护的人在这里，所以我才愿意继续I.O.S.P。」
为了保护谁，真是愚蠢至极的答案。
“在这里，跟你做个了断！”莉莉安在跃出窗户的同时，掏出了手榴弹，用嘴揪开了保险栓。喷气背包开始喷气，“哈呀啊啊啊啊！”
——可是，这是个非常符合汝的答案。
“不要……！”
“莉莉安！”
周围的噪声在莉莉安的耳朵中已经算不上什么了，连自己将要死去的真实感都渐渐地逝去了。
“艾修先生，谢谢。”呼呼的风声中，夹杂着少女不算动听，但是十分伶俐的声音，“CAN YOU FEEL MY HEART？”
那是一个失去一切的小女孩，平静地接受一切，最后在纯净的歌声中死去的悲剧。
“真是讽刺，我竟然……成了悲剧的……女主角。”
呼呼风声、火爆声、房屋倒塌声齐奏，混杂在一起，几乎掩盖了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与想象中死亡的感觉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并不是真的被“炸”死了，而是大脑过热受损而成为植物人吧。视线逐渐暗下来，最后被黑暗吞没，整个人仿佛沉入了冰窖之中。
知觉从指尖开始麻痹，一点一点夺走意识。
——CAN YOU FEEL MY HEART?
伴随远处的巨响，和疑似小型蘑菇云的黑烟，诠释着又有两个生命被I.O.S.P夺走的事实。两个人在风中摇曳的银白色头发，纯净的笑脸，和抱在一起的身姿，最后都被无尽的火焰吞没。
这是她和她之间，最后的物语。梦的碎片，随着纷纷扬扬的烟尘，渐渐地飘远，成为两个人在世上存在过的证明。
小队“Monologue” 【独白者】，剩余成员：5
敌方，剩于成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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