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窗外的雨点和暴风考验着档案馆巨大的落地窗,惊人的闪电划过天际如闪光灯一样照亮了落地窗前瘫坐在文件中眼神空洞的柯内莉亚公主殿下。
桌上的台灯已经摔坏了,在看完那份看似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文件后,伴随着摔倒在一地文件中的柯内莉亚一起摔在了地上,老旧的档案馆里一片黑暗,只有偶尔划过天际的闪电照亮着如鬼屋般的旧档案馆,照亮落地窗前那一摞摞摆放时间过期无用的帝国外交废旧文件。
又一道闪电闪过,让我们可以看清桌上摆放的那份文件的名字,那是八年前,日本尚未被攻陷前,布列塔尼亚帝国驻日本领事馆一份外交和公务用大使馆人员消费报销清单。
曾经属于国家机密的文件,随着日本这个名词从地球上消失而变得一文不值,大量旧日本时期外交档案被当成废纸扔进了这家建在租界区边缘的旧档案馆里以供将来那些需要考证历史的学者和赞美帝国诗篇的作家阅读,这么文雅的保存垃圾的理由自然是克洛维斯殿下想出来的,如果之前柯内莉亚知道租界区还有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旧档案馆早就命人把它关掉了。但也正是托了克洛维斯的福,这些现如今对柯内莉亚寻找真相至关重要的文件才没有随着日本这个名词被一把火烧掉而是被细心地保留了下来。
那张冗长的报销清单上,在玛丽安娜殿下被害期间的商品报销项目是柯内莉亚重点关注的部分,她还记得鲁路修和娜娜莉刚刚被送去日本做人质的第一天,出于愧疚和姐姐的责任感,柯内莉亚曾经给鲁路修打过电话,那时候日本和布列塔尼亚关系尚好,鲁路修他们的行动没有被限制,她一直没有忘记那次通话的内容,在她听到娜娜莉说‘卡莲姐姐帮我新定制的轮椅很好用,这边的一切都好’后才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
现在想想,这本来就有问题。
因为轮椅这种东西,根据每个人身材尺码的不同各自有各自的区别,娜娜莉被送到日本是皇帝陛下临时意起的事情大使馆方面不可能做好那么充分的准备,尤其是对一对在政治上已经被判死刑的废陌皇子皇女那么用心,那么只会是卡莲。顺着这个思路调查下去,她又查了很长时间终于找到了令她崩溃的情报。
那就是卡莲为娜娜莉和鲁路修通过大使馆渠道订购生活起居用具的时间,特别是给娜娜莉订购符合她身材大小的自动轮椅以及盲人用学习材料的时间。居然是在玛丽安娜遇刺的当晚,如果一般人看会说这没什么问题,这是为了赶上远在地球那边的大使馆下班前打通电话,谁让帝都潘德拉贡时间和东京时间差了半个白黑,这样打电话没毛病。
但身为玛丽安娜亲卫队的柯内莉亚却清楚娜娜莉验伤结果出来的时间在卡莲的订货时间之后,直到潘德拉贡时间第二天上朝前,娜娜莉皇女腿伤无法康复以及失明的结果才公布出来,什么人能在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前知道娜娜莉以后会用上盲人用具和自动轮椅呢?只有伤害他们的人才能知道呀!
虽然与公布医疗检查结果的时间与订购时间仅仅相差三个小时,但柯内莉亚却明白这其中的关键,因为那时焦急而自责的在急救室外等待治疗结果的第一人正是她这个心爱的鲁路修娜娜莉,崇拜着玛丽安娜的她,正是她在被母亲严令禁止再靠近鲁路修兄妹后毅然跑去了收治娜娜莉的皇家医疗中心,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专家会诊治疗后娜娜莉的‘死刑通报’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即使是治疗者和道听途说者也没人会比自己这个卫队长更早知道,而卡莲却知道了。
“不会的……怎么会……这样……”
摊在文件堆中,柯内莉亚整理着之前已经整理完的情报,神情崩溃的自言自语
回到最初的问题和不可置疑的事实,卡莲是如何提前知道娜娜莉会残疾以及失明的……比治疗者更早知道答案的人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凶手。
而那夜卡莲早早就回了家,那一段时间她总是比以往更早回家,并且和她不喜欢的克洛维斯混在一起美其名曰探讨艺术。回头想想那简直就是在刻意制造自己‘不在现场’的情况,这样的情况发生的时间很短也颇为突然,就在玛丽安娜遇刺前不久,身为亲卫队长的柯内莉亚很清楚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如果没有提前订购的轮椅和盲人用具这件事即使是她也不会将那段时间卡莲的突然消失与刺杀事件联系起来,但现在联系起来串起来看,越想思路就越清晰,越想事情越不可否认。
卡莲不应该是凶手,但却毫无疑问知道凶手要在那段时间行凶,并且知道凶手是谁和凶手有非常密切的联系,不然就无法解释她为何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娜娜莉受了什么样什么程度的伤留下什么样的后遗症,只有动手的人才会知道这些,也就是说……
卡莲很可能是刺杀的内应,那么凶手到底是谁呢?
八年前,在玛丽安娜遇刺时,柯内莉亚看不到迹象,因为那时她也还只是个少女,什么都不懂,但现在,八年之后,再次回头看看玛丽安娜遇刺之后和遇刺之前,在帝国这个巨大而危险的政治舞台上到底是谁受益最大?
谁又和卡莲关系最紧密?那结果不是就出来了吗?
“修奈泽尔……皇兄?”
分析了一切最合理的解释和动机,以及事实上最终受益者,柯内莉亚悲伤地发现,在玛丽安娜遇刺身亡之后,整个帝国获利最大的正是修奈泽尔以及卡莲了。
首先是修奈泽尔一面……
在玛丽安娜还活着的时候,中下层庶民出身的宫廷势力聚集在她的身旁形成了一股很强的势力,与修奈泽尔皇兄为首的大贵族传统功勋家族分庭抗礼。
玛丽安娜死后,失去核心领导人物的下层贵族和庶民联盟分崩瓦解,帝国政坛上修奈泽尔一派一家独大,八年过去了,修奈泽尔麾下党羽整合并吸收曾今为属于其他派系的人在朝廷上已经是一手遮天的程度,皇帝长期怠政帝国事务事无巨细都基本由修奈泽尔掌控,现在在大街上拉来一个稍微懂些事情的人问出心里话,十个有八个会说,下一任皇帝应该是修奈泽尔殿下跑不了了。
如果玛丽安娜不死,帝国不会变成修奈泽尔一家独大的情况,他是玛丽安娜遇刺后的第一个受益人。
而卡莲那边呢……
那就更明显了,首先是成为了修奈泽尔的未婚妻成为了身份高贵至极的布列塔尼亚皇室成员,然后是接收了玛丽安娜死后帝国军队精神支柱闪光的玛丽安娜的空缺,收了军队的心成为了新一代的战神和战场偶像。
原本是政治包袱的血统问题在合适的时间被她自己主动揭穿自己的黑历史,相对‘血统’,‘忠义’这种比血统来的更被帝国传统社会重视的东西取代让赞扬压倒了非议,还收了帝国大量殖民地人士的心,这种政治资本对于现在随着帝国的快速扩张与日俱增的殖民地人口比例殖民地管理问题相辅相成,随着她功绩与名望的提升反过来成为了卡莲的政治资本,因为卡莲的‘出身’让越来越多的殖民地人也看到了顺从帝国也会有希望。
“可是……鲁路修呢?娜娜莉呢?他们是和卡莲一起……”
直到这时,柯内莉亚才发现自己似乎上当了,不光是她,似乎整个白羊宫的人都上当了。
她们从一开始就忽视了卡莲和修奈泽尔的关系。
别忘了卡莲虽然是殖民地出身,但养母却是正经大贵族,修奈泽尔皇兄的母亲的亲妹妹。
他们两个从义理上讲是沾亲带故的表兄妹。
“现在想想……当初卡莲会接近鲁路修……也是因为修奈泽尔的缘故……”
她还记得当初一次下棋聊天时,修奈泽尔和柯内莉亚说过
‘因为觉得卡莲和鲁路修一起学习比较合适就推荐她来了。’
卡莲接近鲁路修进入白羊宫完全是修奈泽尔在背后出的主意,那她和鲁路修的关系……到底……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想到这一重关系,柯内莉亚恨透了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会这么想?!明明一点根据都没有!
但是真的一点根据都没有吗?想想从小在皇族中,谁有天赋和修奈泽尔皇兄相媲美?
皇兄在鲁路修还未与卡莲相识一次下棋时笑着说的‘鲁路修是我最喜爱和惧怕的兄弟’之后没多久,卡莲就来了。
那么考虑到卡莲过去现在与将来与修奈泽尔密切到不能再密切的关系,这样的她,心机如此深重从小就如此有城府的她接近鲁路修,接近娜娜莉,进入白羊宫是为了什么呢?
从现象看结果很困难,但倒着从结果分析动机却容易得多。
结果是卡莲去了白羊宫没几年,玛丽安娜遇刺身亡,卡莲认识凶手并事先就知道刺杀会发生。事后她成为了修奈泽尔的未婚妻。
然后卡莲以‘陪伴青梅竹马’为理由陪鲁路修去了日本,然后卡莲一个人回来,鲁路修和娜娜莉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十一区,她则成为了帝国军的新偶像接收了玛丽安娜的一切。
那么卡莲当初去日本真的是为了保护鲁路修的吗?
最终,柯内莉亚不得不恐惧的怀疑起自己认识的卡莲·休妲菲尔特的全部,从头开始怀疑起自己最喜欢和最惧怕的学妹。
就像修奈泽尔惧怕和喜爱鲁路修一样,此时的柯内莉亚终于正视了自己对卡莲的感情,那好似嫉妒,更是喜爱也是惧怕。
大量的事实摆在眼前,让柯内莉亚无法不相信自己的推论。因为只有这样推论才能将全部线索和逻辑贯穿起来。
前因后果,蛛丝马迹,人际关系,最终受益人……
一切矛头都对准了她最心爱又嫉妒又惧怕的学妹卡莲,而这个分析结果又如此符合柯内莉亚心中对卡莲的评价和感受,因为她从很早就觉得卡莲聪明的有些可怕,她对有些事情了解的太多了。
在她面前自己只能用愤怒和威严掩饰自己的焦虑和恐惧。
但紧接着,问题又来了。
“我现在又该怎么办?”
明晰真相之后,柯内莉亚真的迷茫了。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在自己真的查到真相之后。
她想起当初自己寻找真相是时修奈泽尔皇兄百般阻止自己的事情,记得当时皇兄笑着劝告自己‘不要再查了,以防引火烧身’
她一直以为是皇兄要自己小心背后的幕后黑手,没想到最后那个幕后黑手就是慈眉善目的皇兄自己吗?
想到自己居然在将修奈泽尔皇兄当成自己的对手和敌人,柯内莉亚害怕了,她虽然勇敢却非无谋,很清楚现在在帝国,皇帝陛下怠政,根本没人有资源去撼动皇兄的地位,而且这件事就算自己禀告皇帝也没用,陛下最喜欢看到皇室子女间相互争斗了。就结果而言,修奈泽尔和卡莲是当之无愧的胜利者,是强者理所因当地淘汰掉她和那些被他们害死的弱者。
想到自己有可能面对帝国最强大的势力,自己最尊敬的皇兄,自己最嫉妒哦惧怕的学妹,柯内莉亚真的有些害怕了。
对于死亡,她并不害怕,但等待死亡的过程却令人恐惧不已,同时她还有不能倒下的理由——她心爱的妹妹尤菲米娅,如果自己有什么意外,那妹妹怎么办?如果是在战场上死了,她还有办法,自己忠诚的部下和家族会保护妹妹,但如果自己死在政治漩涡中,那家族也好妹妹也罢都会被抹杀掉。这就是布列塔尼亚帝国皇族的战斗,他们的父亲查尔斯皇帝就是这样登上的皇位,就是走着血染的道路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柯内莉亚放心不下妹妹,也没自信到敢于同时面对自己敬爱的修奈泽尔皇兄和自己惧怕的那诡计多端的女武神卡莲师妹。这两个人随便拿出一个柯内莉亚都没信心应付现在要她同时面对这两个人,柯内莉亚怂了……虽然她一辈子都一直讨厌认怂的人,但这次她真的怂了。
为了妹妹,她不能豁出去,因为这种斗争不是战场,胜似战场。一旦开始就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她一面很想给玛丽安娜师父报仇,但一方面又顾忌着妹妹,最后只好决定暂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可紧接着问题又来了,她发现自己不是个善于隐忍和掩藏的人。很可能下一次见面卡莲或者修奈泽尔就会看破自己心事。
柯内莉亚一辈子从未如此痛恨过不会掩饰的自己,她真希望自己能有卡莲一半的本事,而天渐渐亮了,她必须在公众和部下面前露面,必须想一个办法不要和他们单处,至少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单处。
“只能先这么办了……”
思来想去,为了让自己尽快适应那种真相,柯内莉亚决定暂时将卡莲赶走让她回本土去不准再来十一区。
“正好我也是有一肚子的火要找你出呀……卡莲·休妲菲尔特!”
此时此刻,在柯内莉亚的心中,卡莲已经和刺杀自己恩人的仇人没有了任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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