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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幕/ phase two

高达C.E.88镇魂歌计划

  

I.

七月五日,格林尼治标准时间晚间七十五十五分。

北大西洋,马德拉群岛周边海域。

联合特战队O.S.F.所属,斯宾格勒级战斗空母“威斯康星号”。

“这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来自舰桥的紧急通讯把艾哈茨舰长从片刻的酣眠中惊醒。天哪,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没时间在心中暗自嗔怪自己的粗心,她匆忙拿起桌子上的军帽在头上戴好,有些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

来不及活动酸麻的胳膊。卡特琳娜·艾哈茨舰长只是顺手理了理垂到额前的几缕乱发就冲出了舰长办公室。在下楼时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撞倒了起码两位抱着日常检索文件的整备员,将诸如此类种种破坏美女舰长形象的事情置于不顾,她以平生最快的奔跑速度穿过斯宾格勒级战斗空母长而拥挤的中央走廊。

被脚步声惊醒的军官纷纷从各自的办公室内探出脑袋,走道里传来零星的口哨声和窃窃私语。众人还没来得及对舰长异常的举动发表评论,就听到舰内广播里副长雷蒙德少校传来的命令。

“舰桥通告全舰各单位:全舰,第二种战斗配置。注意,这不是演习。我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全舰进入第二种战斗配置。视状况而定会使用MS。立刻停止机舱内所有MS的卸装作业!”

对现状做出决定性的推论之前,艾哈茨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发布了命令。不管情报的真假如何,至少不能让全舰依然沉浸在放松的巡航环境之下。即便情报得到确认,到时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让自己向海军部或者是参谋本部再作请示。

确认过第一轮命令发出之后,她合上电梯内的通讯面板,快步走进舰桥。迎接她的是副长雷蒙德多年未见的实战面孔。

“确认了吗?是达喀尔遭受袭击?”

“这是经由参谋本部确认过的情报。”副长的回答让她原本抱有的一丝幻觉彻底消失。

“多灾多难的城市啊……”吐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叹息,雷蒙德起身靠近错层式舰桥前缘下层的控制中心。

越过雷蒙德宽厚的肩膀,艾哈茨的视线投向占据舰桥一大片屏幕的航术地图。本舰离达喀尔亦有数千海里,就算以最大战速推进,要抵达西非海域也需要两个小时以上。

“参谋本部是否说明了联系本舰的原因?”深吸一口气,她转身向舰长席走去。

“因为本舰是距离达喀尔最近的可调动单位。”

“不见得会是单纯的反恐任务吧……”

在联合国会员国内部的反恐任务,优先级从高到低依次是所在国部队和收到求援的联合国安全部队。会联系一个前地球联合部队的残枝末节,是一旦调度出错就会引发外交问题的选项。艾哈茨纤细的手指焦虑地卷着垂到耳侧的头发,向副长投去疑惑的眼神。

“舰桥,打开全部感应器的接受模式,接入轨道卫星阵列的情报分析中心。重新调取赤道附近所有可用监测卫星近十个小时以内的所有情报。”雷蒙德少校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疑惑,而向CIC发出了通讯。

“我认为你看一下状况就会明白。”

大屏幕上投影出了无数窗口,来自轨道卫星阵列的情报被漂浮在北大西洋上的通讯感应器捕获,传送到实时投放在舰桥的屏幕上以供分析。

“能够在卫星轨道上运作,并正好能够拍摄到西非海岸的信息来源现在只有隶属于大洋洲联盟阵列的卫星。这是来自信天翁卫星N920次发射的定时观测汇报,舰长,请看。”

屏幕上只能显示出不断跳动的模糊色块,从红外显示图上也只能隐约看见塞内加尔海岸持续显现的高热团块。

“不能再做降噪处理了吗?”

“很明显,这是ECM的效果所致。”雷蒙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雷达波理论上能够高效采集布置了反中子干扰塔的西非海域,会出现信号的大幅干扰只能归结于其他干扰源的存在,最接近的答案恐怕就是有人正在进行EA(电子攻击)。”

“北非的防卫部队发出过求援信号吗?”

“在国际救难频道上没有回音。达喀尔安全部队在三十分钟前就断绝了通讯。”

轻叹一口气,艾哈茨向后仰躺在舰长席上。“优先狙击了指挥部门吗……”

“第一击就将各个指挥部全部破坏,那说明敌方手中有着具有相当威胁性的情报。”

忍住想要咂舌反驳的冲动,艾哈茨轻轻地咬着拇指的指甲,用沉默表示了对副长所做推断的肯定。

“这样的卫星图像,想要归结为港口的可燃物爆炸也无可厚非。”

“损害报告不明的话,至少也请EWAC机用喷射座起飞,可以对大体的状况做一个直观的了解。你也心知肚明,那种程度的爆炸不是事故就能解释的,恐怖分子或许也有使用了战术装甲等级以上的武器。就算是要保护联合国在达喀尔议事中心的要员,我们也有进行应急干涉的必要。”

点头以示了解,艾哈茨舰长立刻向管制员发出了让EWAC机编队全速出发的命令。

“整备还需要三分钟。”

艾哈茨无奈地点头,然后用手托住低垂的额头,一边绞着头发一边紧盯着满是模糊色块的卫星图像。

没有谴责部下动作缓慢的理由。这艘船目前承担的任务是特战队学员的海外演习,能够出动的也只有教导队的几人。新旧乘员还处于磨合阶段,对于大部分的新入生来说,实战离它们有着太过遥远的距离。就连自己也一样。从军校毕业不久就被赋予舰长代理之职。因为正式舰长的调令仍然在进行中,才以二十七岁的年纪坐上只有而立之年的老战士才有资格使用的舰长席。她甚至有些怀疑,参谋本部是不是有意想拿这支部队开涮。摇摇头把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驱逐出脑海,她开始思考本部的真正用意。

“少校,你刚才说过‘联合国内部要员的保护’吧?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我的意思是,我们既然接到了来自参谋本部的求援就不能视而不见。我相信舰长一定有什么办法来作出行动制止灾害继续扩大才对。如果参谋本部会不顾外交纠纷的风险,向一艘学员居多的巡航舰艇发出紧急通讯,其中也一定有什么缘由……”

听到这里,艾哈茨立刻挑起了眉毛。她直起身子,向CIC发出了指令。

“使用O.S.F.的通讯网络,有线的无线的都可以,查一查有没有在达喀尔执行要员保护的我方人员?”

舰桥下层的管制长用略带疑问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了一眼,立刻转过身埋头于通讯面板之间。

“就算我们要执行本部的命令,也需要师出有名才行。本舰就此转向前往西非塞内加尔周边海域,准备接受陆上的救难请求进行力所能及的支援。你看这样如何?”

放下卷着深栗子色头发的手指,艾哈茨舰长向身旁的副长征求意见。

“嗯,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舰长!来自阿拉斯加总部的任务日志显示,在达喀尔的确有一个小队在执行要员保护任务。应该是保护位于政厅的要员,由索姆·麦克米兰中校担任队长的任务小组,目前他们应该还在达喀尔市中心。”

管制员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舰长席,将从海底回路截获的电报交到艾哈茨的手上。

“应该就是这个了。恐怖分子有可能是针对他们发动攻击吗?”

“那样也犯不着闹这么大阵势,更没有必要在港口大作无差别攻击。”

“为了造成大混乱,封锁航空路线的可能性呢?”

“这个也无法排除……不过太不合情理了。”

“能联系到在那里的任务小组吗?”

“如果使用专门的有线电话应该可以。舰长,需要立刻照会直布罗陀吗?”

初次体验实战气氛的管制员显得非常激动,“运用无线通讯告知直布罗陀,再从直布罗陀用有线通讯向达喀尔政厅发送紧急命令比起全部使用无线或有线通讯直接发送命令要来得更快……”

“那就立刻联系那里的派遣人员!哦,还有少校,”艾哈茨转过头,向副长询问道,“达喀尔市区内有较为开阔的地带吗?”

“我认为反中子干扰塔‘哈里发塔’周边应该是空旷地带……”

“告知整备部门,立刻准备一个小队的MS……要[特拉格]就好......”

“舰长!本舰即使是全速前进也要两个小时才能抵达,现在先让EWAC机出动比较好……”按住艾哈茨扶着座椅扶手的右手,雷特蒙德少校试图让舰长冷静下来。

“请不要激动,先行处置就交给达喀尔的当地部队……”

“立刻准备一个小队的MS,并准备进行电磁弹射。用惯性和星光制导计算落点‘哈里发塔’周边的坐标。”

“电磁弹射?舰长!你是想要……”

“雷蒙德少校,这应该比出动搭载了飞行踏板的EWAC机要来得更快。交由现场处置比我们冒失闯进主权国家联合体的领海,要更能减少日后在外交场合的争端。而且,你刚才分析的也很有道理。对方不无使用MS的可能,而达喀尔的指挥部门全无回音,也要做好他们在第一轮攻击中全部覆灭的准备。这个时候O.S.F.部队介入的话,会完全处在独自作战的状态下,加上本舰没有足够有经验的机师,交给索姆队长指挥恐怕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我们不得不做出选择的话。”说完,卡特琳娜·艾哈茨就将目光再次投向航术地图。“如果你有什么异议,现在就指出来。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无法悠哉地隔岸观火吧。”

雷蒙德松开了抓着她的手,挺直身子向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是,我的女士。我没有异议。那么就给麦克米兰中校准备一份特别快递吧。”

II.

达喀尔滨海港湾于十九时零八分探测到了接近中的四个移动热点,反应中心立刻启动了导弹群准备迎击。可是没过一分钟,令人失望的结果就陆续传来:“导弹偏离目标”、“无法瞄准”、“雷达失灵”……种种异象让守备队百思不得其解,他们的接地线路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道,反中子干扰塔依然在工作(1)。可是已经灵活运转七年的EWAC系统却变成了瞎子,高速运行的歼击机编队在片刻之间成为了需要手动目视瞄准的空中步兵,这样的剧变所带来的心理打击不亚于其所造成的实际破坏。

负责索敌的雷达区和负责攻击的行动区之间因推诿责任而演变成的骂战,也渐渐被愈发浓重的杂讯迷雾所淹没。很快,依托无线通讯的港口区被分隔成了无数孤立的房间。指挥塔不得不重新使用有线电话,但连有线电话都早已被切断。

最后,“棕榈岛”的调度工作,不得不使用最原始的方式——让空闲的士官和工人行动起来,作为传令兵在各个大楼之间穿梭。

一片混乱!曾经依靠电脑指挥、雷达监测、制导武器防御的“棕榈岛”顿时成为了和他们负责防卫的海岸线之间被孤立的岛屿。大楼里满是凌乱的脚步声和不同语言混杂的叫喊声,指挥部的效率顿时下降了不少。

抓住这个时机,潜伏于港口沟渠内的海怪,在吐出口中灼热的气息之后,快速地浮上了水面。在港口奔跑的工人们眼里,真是如同海底浮现的巨大亡灵一般。棱角诡异的尖锐身躯从水中站起时,挟带起一阵波涛的狂卷,从双腿和腰间的排气管里喷出浮沉箱内部的海水。被机油污染的腐臭海水,如同阵雨一般在港口降下,立刻引得在港口作业的工人抱头鼠窜。

首先登上“棕榈岛”海岸的,是三架GAT-707EB“禁断漩涡·破碎者”。在港口的灯光下摇晃着目视近乎纯黑的躯壳,它们纷纷将胸部一对排气口样的导弹夹仓打开,一口气向地面喷发出密集的火箭弹。内置滑轨的三联装火箭炮以内部转轮供弹的方式获得了压倒性的火力。

共计六门的火箭弹轮番向毫无装甲的港口齐射。突破音速的火箭弹拖着怪音点燃空气,在转瞬间将“棕榈港”的三条“叶片”化作宛若地狱的火海。

港口的起重机因无法承受高温和爆炸纷纷倒塌,激起的火花如同浪涌一般在地上翻滚跳动。不计其数的工作员和士官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状吓呆,只能在火海中挣扎着跳进海里求生。遭遇MS近距离饱和轰炸的三条港口顿时陷入瘫痪状态,将本来已经相当混乱的港口局势变得更加惨不忍睹。

即使是在几近瘫痪的滩头“棕榈岛”,达喀尔滨海港防卫部内的士官依然展现出良好的训练和素质。无暇顾及和指挥部再度建立通讯,因为目视确认到另一端的火焰,守备部队转而尝试使用导弹发射器,在丧失制导能力的情况下,将威力巨大的制导导弹直接当作旧式的重炮发动了反击。负责海滨防御的守备官有几个是炮兵出身,他们在第一时间脱掉军官装,跳到前线发挥自己的老本行。

导弹发射器发出咆哮,在手动制导下的数十枚导弹紧随着“棕榈岛”燃起的火焰奔袭而至。

遭到近距离下的两千磅通用爆破型炸弹直击,三架“禁断漩涡破碎者”并没有作出闪避反应的时间。不过正当炸弹接近MS的装甲时,对守备部队来说几乎是幻觉对事情发生了。

“禁断漩涡·破碎者”迅速将双肩侧甲壳状的盾牌举起。刹那间包裹着MS深蓝色巨体的空间好像扭曲了一样。涟漪般的扭曲覆盖了盾牌的表面,直击而至的弹头爆炸的火光也被弯折,火焰的旋风只在盾牌表面持续了一瞬,就被接踵而来,似乎是MS放射的暴风所吹飞。三架“禁断漩涡”连些许的擦伤都没有留下。

港口燃起的暴风和火焰,在达喀尔夏季的夜风中愈烧愈旺。顺着泄漏到海面上的油污,在风神的助推下,火焰巨浪般席卷向达喀尔滨海港,火舌舔食着街道、船坞和仓库,爆炸声此即彼伏。警报被切断之后,没有灾难般背景音的衬托,达喀尔滨海港笼罩在异样的恐慌之中。

疯狂蹂躏过达喀尔的滨海港口之后,这几架“禁断漩涡·破碎者”接连启动了背上的幻象化粒子悬浮器,以近似反重力的漂浮方式在达喀尔的天空中摇动着海洋生物般的怪体。贝壳般的背甲顶端,宛若鸟喙状的炮管上下打开,和大气反应之后,泛发出红色光芒的复相炮自空中开火,以偏折装甲带来的曲射方式,陆续向达喀尔空军卫戍基地、通讯机构、整备区和MS机库发动了轰炸。

此刻,在远离港口的贾汗特军用机场,数十架因为港口派遣的水用MS队失联而紧急启动的截击机还尚且停在停机坪上,驾驶员尚未登上自己的座机,战机即遭到了红莲之炎的吞噬。

三架机体依靠悬浮推进器在空中跃升,轮番向可能发动反击的地点,以光束武器发动攻击。在守备部队看来,这一轮的轰炸精准到令人绝望的地步。它们准确地将一切负责制导、传输、整备、反击的地点,统统蒸发成了烟尘。

II.

尽管他们看上去并不像是动物,藤壶这种生物却的确是一种节肢“动物”。在世界各地的海岸线上,人们都可以看到这些白色石锥一样,不能自力移动的生命体,粘附在海岸的石崖,甚至是蟹与贝壳的身上。达喀尔滨海港区的导流渠内,自然也少不了这种顽固的寄居者。因为它们对船只极为有害,滨海港口每个月都会派出清扫艇铲除这些想要搭便车的慵懒动物,但对于想要到达喀尔的海边吹吹海风,洗个海水澡的游客来说,它们除了偶尔会割伤自己的赤足之外,并没有什么可怕之处。

若是从潜水员的角度来看,这一只藤壶可谓出奇的巨大,几乎不能称之为生物,应当将其归咎于尤里乌斯七号坠落地球之后,大气和海洋的灾变而引诱而出的异变怪物才对。存在感惊人的白色石锥,不知何时粘附到了达喀尔土地边缘的一隅:长约十五公尺有余,宽约八公尺的巨大怪胎,不知喷吐出了多少胶质,竟然能在如同被搅拌机搅动的混沌海水之中屹然不动。这真会是一件让生物学家惊叹不已的壮观景象。

达喀尔滨海港区的声纳系统一片混乱。在港口地面上频繁发生的爆炸和匆忙出港的小型船只所发出的混响,将海水搅得天翻地覆。位于水下的声纳中心,此时已是人去楼空。不知道地上的战斗何时会波及设置于水下的指挥部,包括日常声纳监测在内,总计八座水下哨所内的工作人员,在骚乱开始后的十五分钟内,就全数在指挥部的安排下,利用小艇撤离到了远海。

负责声纳的人员中有不少老兵和技术人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人都是战争的必需材料。若是将本可以获救的资产,放任于战火中灼烧,未等到发挥真正的价值就不明不白地葬送在极小规模的冲突之中,长远来看对整个达喀尔海防都具有不利的影响。安全部队的指挥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于是,为了在遥远的未来能够多保存有经验的士兵,陷入迷乱的“棕榈港”港区如壁虎割尾般撤走了漂浮在海港周围的声纳阵列。此举立刻让以平方公里计算的大片近海成为了无人监管的自由海洋。

射出柔韧的拉索钢,能够支撑起大桥重量的钢索代替了生物所分泌的黏液,展现出只有生来瘦弱,无法在体力上战胜其他生命体的人类才能操纵的巨大力量。人造的钢索以每秒二十四回旋的速率高速旋转,在水中放射出巨量的热和声波。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将自己的耳朵伸入水中,探听水底的动静了。更何况,这七枚螺旋钢索所发出的轰鸣,和岸上油气罐爆炸所发出摇撼大地的轰响相比,其烈度和持续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无论怎么看都是异形生物的壳层,不自然地向岸边倾斜,抖落“生物”的表皮,冷酷的人造物裹挟着海水的蟹味,背对着“棕榈港”燃至天际的熊熊烈火,向海岸伸出了爪牙。

藤壶喷吐出的物体,怎么看都是人造的机械:它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黑”。冰冷的黑,不带感情的黑。让人联想到死亡的黑色,包裹着如同棺材般的躯体,借着“壳”所搭建的斜坡从水下缓缓驶出。几辆比重型卡车略小,比轻型皮卡大上数倍的装甲运兵车踏上了达喀尔的土地。它们利用气垫在地上快速而低音地滑行着,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就驶过了因拥堵而陷入麻木状态的滨海大道,向着市区内最为闪光和巨大的商业建筑——“莫甘实业大楼”蹑手蹑脚地摸去。

看起来像是一般驾驶员所穿的太空服,却展现出不合理的棱角和金属气息。外甲的倾角经过精心的设计,令一般的手枪弹会被强韧的叠层纤维所弹向一边。胸口挂着集成式的电子战器材,腰间配挂着快速压制用的MP-77突击手枪,将步枪的挂绳在腋下和手臂间缠绕,长得如同长盒子的无后座力复合步枪紧握于双手之间。

距离大楼约有三个街区的距离,“棺材”的后盖被掀开一个小口,从复合装甲门之内钻出的十几个男人,披挂着这样的装备,不带丝毫多余的动作跳下车。被中古时代骑士面罩一般的瞄计系统遮住面容,戴着一体化头盔的人滑落在街区的阴影之内,他们迅速开始测算射击距离,放置通讯中枢和处理街区的供电系统。所有作业仅仅在三十五秒之内就宣告结束。互相不做言语,也不可能利用眼神交流。其中的几人做了数个常人眼里根本没有含义的手势,于是这十几人就借着楼房的掩护,迅速地欺近在灯火间闪耀着贝壳样柔和白光的巨大高塔。

这是“联合国特勤局(UNSS)”。组织名字中的S,不仅有Secret Service(特勤工作)的意思,据说还有Scavenger(食腐动物)之意。军事化的联合国安全维持部队,在战后的执法任务中逐渐异化为执行联合国意志的铁拳——联合国军。从这个依靠世界安全保障条约建立的新生组织的内部,又根据“现实政治”的要求而分化出尖利的犬牙——联合国一旦被卷入国际性的纷争,可能会根据需要扮演不同的角色,因此,主张联合国本身并不是绝对公正的裁判者,而是理事国多数意志的执行单位的人,在组织中也日见增多。由此可见,即使在联合国中,的确有希望以联合国促进和平的理想主义者的存在,也不会缺乏希望以铁腕打击恐怖势力的冷峻现实主义者的声音。

而作为联合国庞大机关的小小齿轮,“联合国特勤局”可谓是汲取人类鲜血作为润滑油的存在。能够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快速镇压调整者权利运动,特勤局展现出高超的工作效率之余,必然给自己贴上了“不择手段”的标签。被自然人视作前次战争的残余组织“幻痛”不死的残肢,被调整者视作灭绝人性的杀戮机器,“吸血的清道夫”、“食尸鬼部队”这些恶名,和“秩序维持者”的光荣头衔一起,如影随形地粘附在这个组织的身份之上。

沿着达喀尔南面弓形的港口,N1公路将达喀尔的港口区和商业区用一条细线分割开来。大量的工业区集中于公路向南侧的港口——达喀尔滨海港区,而公路的另一侧则是达喀尔的市内主城区。从远处看去,市内耸立的高楼会挡住视野,让行人和车辆无法探知港口区的情况。为了不进一步地扩散恐慌,市区的避难通告也仅仅是安保局透过电视信号的简短说明,大致是封锁公路南侧,让市区内部的居民减少外出这样的低级别警告。不过,大量的消防车和警车都逐渐占领了路口,可以看出,达喀尔已将自己全数的警备倾力而出,试图努力保持对局势的控制。

空气中嗅得出被粒子束击穿之后的臭氧味道,对于在动乱中生存下来的一代来说,这种气味几乎可以和“战争”划上等号。晴朗的夜空,没理由会出现雷雨之后才有的气味,除了联想到机动战士发射的光束之外还能有什么呢?虽然安保局的通告并没有要求强制避难,但是有经验的居民已经行动起来,向着城市的另一端缓慢地撤离。大量的车辆逐渐和警方的车队混杂在一起,通向避难区域的主干道陆续出现了拥堵的情况。偶尔划过天际的光束,虽然只是细细的一条,但对人类来说,这是会在转瞬之间吞噬生命的能源狂澜。隐约间传来的发动机的轰鸣,火神炮击发的具有节律的金属回转声,更让被拥堵在主干道上的车流与人群出现意想不到的骚乱。

从达喀尔市区北端的使馆区出发,向人们表示着自己联合国维和部队身份的直升机编队,为夜空增加了多余的轰响。被高功率的探照灯晃到眼睛,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地方警员一边戴上防眩墨镜,一边低声叫骂,也不知是在怒喝因慌乱而盲目移动的人群,还是对自城市另一端的使馆区派来的维和部队发表意见。

“海港那里是什么情况?”“从哪里来的攻击?”“普拉托区又有一架直升机被击落了!”“联系安保局,我们需要增援……”“让救护车进来啊……”正对着无线电高喊的一位警察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猛烈地向后扳去。身着黑色动力装甲的步兵用几人份的强大蛮力连推带搡地冲破防爆盾和警棍组成的群落,在人群还正为突如其来的爆炸惊慌失措的同时冲破封锁线,向莫甘实业大楼前方的广场冲去。

“你干什么……”胸口传来被挤压的疼痛,被掼在车门上的警察正想要破口大骂“找死啊,快给我回去……”的一瞬间,瞥见了来者动力装甲上的银色地球仪徽章。

闪电样扭曲的S盘踞在北半球的地图投影之上,那徽章的样子像是一条蛇把地球缠绕住了一般。“对人部队……居然是’食尸鬼’吗……?”冷汗迅速地浸透制服,身处最靠近广场边缘的最后一道防线,荷枪实弹的防暴警察也全部沉默,让十几人的小队星星点点地穿过了围绕着莫甘实业大楼的封锁。踏着直升机残骸仍然燃烧着的地表,黑色的身影如同影子一般穿过草坪,跳过喷泉,踏过环绕着大楼的水池。在大楼广场上的万国旗林里穿梭的黑色鬼魂,在地上踏出带着金属音的脚步声,丝毫不带拖沓地冲入闪光的门禁。

夜幕之下,内部电源驱动的柔和灯光,让莫甘实业大楼看起来依旧宁静。

III.

弹药爆炸所特有的高音,突兀地回荡在楼层之间。

“嗯……这个声音,应该是联合国军制25毫米轻榴弹。”雷克斯伏下身,让耳朵贴近楼板。“是装备了动力装甲的部队。有金属声的步伐,对方装备了统一化规格的动力装甲。”

雷克斯从地板上爬了起来。“该死,这么说联合国军也插了一脚吗?”他低声咒骂的原因似乎并非是外人的插手所致。“从窗外直升机编队的探照灯位置来看,起码有六架直升机在这片空域。真是要命......达喀尔的防卫部队,看起来是执行了紧急状态下的禁飞令。”

”不,不是这样。”

麦格斯望着窗外向港口扑去的直升机编队。

“是在港口附近,正在发生激烈的战斗吧......”

“可恶……这么一来的话,我们就必须得服从军事管制,不能利用民用机离开了。”安科维奇恼怒地低声咒骂着。

“就算是我们抵达停机坪,也不一定能够顺利离开这片区域吗……”伽麦尔狠狠地捶了墙壁一拳。“都是这该死的世界安保条约……”

“是世界安保条约的原因吗?哼,不对。依我看,这些人怕是早就等在这里了。”雷克斯用双手烦躁地抹着脸。“使馆区不可能驻扎特殊部队,要使用联合国的特殊部队,必须从各大洲的联合国军主基地调动。就算这里安插了联合国的眼线,在第一时间让运输部队起飞的话,也起码需要三个小时才能到这里。恰好在这个时间出现……不是提前布置的话根本说不通啊……该死,但是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提前布置特殊部队呢……”

“对,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没有目标的话,联合国军可不会冒着国际舆论的谴责介入地方事务……”突然,雷克斯停止了他的自言自语。

“我赶时间,伽麦尔先生。带我去贵公司的数据库。”

“什么数据库?”

“资料,我要资料。”雷克斯咆哮起来,一边不耐烦地用拇指反复扣动枪栓。“听着,要想活命的话,就得毁掉关于这次会议的所有资料。必须得这么干。莫甘实业不是小公司,每个星期处理的文件不可能不加以整理,关于这次会谈一定有纪录留下,你把这些资料保管在什么地方?”

“先生,我听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伽麦尔冲着雷克斯上前一步,被麦格斯伸手拦了下来。

“伽麦尔先生,请你不要激动!仔细想想,你刚才也说过,那些袭击者的目标是你。那么这是为什么呢?是为了破坏这次会谈?是单纯想要你的命?还是说,这次会谈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不惜杀了所有与会者都要得到呢?不过,我不认为他们的目的,仅仅是你的性命这么简单。”

“什么?”

“从这些袭击者的装备和训练程度来看,要是评议会的目标是你,那么他们无论何时都可以派出这些刺客。就是想取你性命,也不必要特地找一个有保镖护卫的时机吧。而且,如果评议会真如你所说得到了这次会谈的资料来破坏这次会谈,或者是想利用会谈为掩护做其他事情的话,那这一定是他们认为这次会谈从各个方面都会对他们产生不利的缘故。”

“而了解到这样的信息,提前布置了特殊部队的联合国军却没有制止暗杀,这是为什么?或许是这幢大楼里存在着什么他们也想要得到的东西吧。”雷克斯补充道。

“哦?是吗?这还真是阴险。”伽麦尔猛啐了一口。“但是这和数据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从他们的行动来看,‘他们的目标是这次会谈的资料’是一个相对合理的猜想。评议会里存在的原教旨派要是听说你们莫甘实业想用曾经是达喀尔繁荣的基石——太阳能发电卫星作为向外国公司换取一直新兴宗教界视为禁断的核能,就算你逃过了这一次的暗杀,接下来针对你的袭击也不会轻易收手,若果让他们找到能够借题发挥的资料,甚至更会给针对你的袭击增加合理性。在拍屁股走人之前,我可不想让你嘴里所言的’死硬派’插手特斯拉工业的商务。”

“依靠莫甘实业的势力,摆平舆论也并非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的确是不可能的事情!区区一个公司就不要对自己有超出能力范围的判断和自信。直率地讲,我不认为莫甘实业有独自对付半个阿拉伯世界的实力。”

安科维奇插话道。 “我们没有冒犯的意思,仅仅是就事实而下结论。不过,要是让别人插手特斯拉工业好不容易谈下的生意,这种事情在我们看来也是不可饶恕的。”

“伽麦尔先生是我们的客户,保证客户的生命安全也是赢得生意的基础。再说了,古往今来,想要设置好陷阱坐待猎物上钩,却最终被自己的野心和阴谋反噬的例子,想来也不在少数吧。”

“雷克斯先生的意思,莫非是……”

“将计就计。”

IV.

从后方接近,身着动力装甲的特勤局士兵一手扼住面前持枪者的脖子,旋即将战术匕首刺入那人腰后。转动匕首让空气导入伤口,被扼住的敌人连死后的抽搐也没有,丧失了一切气力之后从特勤局士兵松开的肘间滑落在自己的血泊里。

越向大楼深处走,通讯干扰就越发强烈。即使在数个街区内都布置了能够勉强使用无线通讯的终端机,特勤局的队员们还是能从逐渐沙哑的麦克风音中,感受到陷入电子干扰的沼泽的窒息感。

“楼里混进来的人比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负责开路的[前锋1]发来了即时汇报,这不禁让留守在几个街区外,兼作临时指挥部的装甲车里的突击队队长,乔治亚·麦金利皱起了眉头。

“有多复杂?”

“内部的保安有普通的安保人员,也有手持自动武器,接受过职业训练的军人,有一些没处理掉的人,推测接受过特种兵训练。可以说,大楼内驻守的保卫部队是企业旗下的私兵。另外,还确认到了所属不明的武装分子,从现场的证据来看似乎是传闻中原教旨派的极端分子。”

“看来盯上莫甘实业的不单单是我们。目标呢?”

“[前锋2]、[中锋4]正在搜寻中,内部的电子干扰相当严重,单兵定位装置几乎不能使用。”

用复合突击步枪下断内藏的钢丝枪发射绳索,特勤局部队分成每两个一组的小队六组和三人一组的小队四组。分别从大楼底部的五座电梯向上和沿大楼内部的结构移动。如同病毒沿着血管扩散到全身一样,特勤局所派遣的“食尸鬼部队”,此刻正无差别地击倒阻拦者,向位于大楼六十层的中庭进发——那里是莫甘实业大楼的交易中心,也是建筑的心脏部位:六十层以下是企业联合的办公建筑,六十层以上就是评议会会员专用的私人会所。要想将这两个机能合二为一,拥有开阔天台的中庭就是一个良好的汇合点。情报上所指明的目标“汇合点一号”就位于此处。

“两分钟接近目标地点……”

“都留个心眼,仔细找找。目标的大致范围虽然情报上显示了,但还是把目标想象成确实的人物好一点。疑似VIP的人员出现就立刻汇报并进行控制。”

“收到。”

“不远万里跑到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来执行任务……”直达的命令本上还居然写着“阻拦者无需警告,就地射杀。” 麦金利队长从鼻孔里狠狠吐气。

别的不说,光是这个“食尸鬼部队”的招牌,就足够惹人非议了。即使他依然深信自己只是联合国特勤局命令的一介执行者并非决策者,军人的天性令他对命令并无怀疑和异议,但是这一次的指令,上层部却并非像以往那样明确有效。“达喀尔之莫甘实业被认为正在交易一项机密情报,立刻控制可能对联合国之安全有害的一切机密情报之流出,能够捕获者立即控制并移交特勤局西服组处理,不能捕获者就地销毁。”但这份情报是以什么形式为载体的呢?是有形体的人员、物资还是没有形体的文字、符号乃至纯信息?究竟是什么情报如此重要,以至于不惜违反国际法,擅自动用联合国特勤局呢?

“情报中对袭击达喀尔的ms部队只字未提。是没有预料到的情况吗?也就是说,操纵ms的部队,并不是隶属于特勤局,而是怀揣有其他目的的不明武装分子吗?是和极端分子一派的,还是另有所图呢?”

耳机里突然传来接连不断的枪声,生命检测器屏幕上顿时熄灭了数个光点。我方有人遭到攻击!他立刻向无线电的另一端呼喊。

“前锋2号!前锋2号!汇报情况!”

“发现护卫……不明……有……所属不明……护卫…持有…对装甲…武器…两人……”

大楼中庭是一个错层结构,这一层有其他层的三倍高度,不仅东部有停机坪和露天广场,内部还有喷泉、雕塑、复杂的阶梯和证券交易会所。在踏进交易所玻璃大门的一瞬间,负责探路的[中锋4]两人就接连被从一台交易电脑边射出的数道金属射流刺穿身体。

“对复合装甲雷!隐蔽!”[中锋3]的队长立刻发出指令,从他头顶前方,视线的延长线上击来,环状天顶楼梯上射出的一发子弹,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面门上的面罩式瞄准系统。瞄准系统最脆弱的一点被子弹强大的动能击穿,他猛然向后翻倒在地,面罩下还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听声音判断,那是一发普通冲锋枪的子弹。站在楼顶台阶缝隙间射击的对方把冲锋枪调整为单发模式,一枪命中了防弹装甲服最脆弱的一点。

“狙击手!找掩护!弹幕压制!”

一旁的[前锋1]两人立刻还击,却又被接连而来的数发短点射击中面部。

[前锋2]的观察员用无线电汇报了这一切,他成功地带给了指挥车几个信息:一,发现了疑似目标的人员;二,人员有护卫,三,护卫似乎持有对装甲武器。此外,他报告未完就中断的回音更是给坐在指挥车里的队长部带来了无尽的焦虑、猜测以及恐惧。

一道超亮的红光烧坏瞄准系统,刺痛的双眼流出眼泪,[前锋2]的观察员听到身旁另一位队友倒下的声音之后会转过身,却先被烧伤了双眼,又遭到未知敌人扼住脖子的攻击,这让他转瞬之间就失去了意识。

“两人一组,一共4队。来的人还真不少。”

让被扭折脖子失去意识的特勤局队员倒在地上,雷克斯伸手捶了捶肩膀。“果然是[食尸鬼部队],我还真猜中了。”

“真让人大开眼界。”安科维奇一边拎起刚才扔到脚旁的公文包,一边给手中的冲锋枪换上最后一个弹夹。

“这么近的距离,我看你也能打中。”麦克斯向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动作快点,既然是联合国特勤局,就不会看着自己号称无敌的特种部队被冷枪端掉八个人还无动于衷。”

“你说是六十层……对吗?”雷克斯看了看布置的宛如温室的交易所。“会把自己公司宝贵的资料藏在公共平台?”

“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往往是最佳的藏宝地点。真让人头痛啊安科维奇先生,这回我们公司可是下了血本呢,让你们看到了我们公司的宝藏,特斯拉工业要是不把这笔生意换算成十座核电站来报答,我可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呐!”

“花了大价钱请隐形机送我们来谈生意,我也不会让客户空手而归的。安科维奇,看看附近有没有能用的有线电话?我们得请一些帮手来收拾残局啦。”

雷克斯随后问道:“数据在什么地方?”

“在交易平台的电脑里。”伽麦尔打开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台电脑。它在一张吧台样的桌子上,和圆桌上的另外三台电脑是相同型号,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伽麦尔向电脑内输入了个人识别码,数十秒钟之后,电脑主机打开了一块,弹出了一块移动储存器大小,长宽不到十厘米的扁平储存器。在他抽出储存器之后,麦克斯看到,这个区域内所有电脑的主机都同时冒出了火花。

“自动短路烧毁主板?”

“这小东西现在就是莫甘实业的一切,我可以随时把公司放到口袋里带走。”

“嗯……连同所有监控数据?”

“恐怖分子发起狠来,也不是没有破坏掉整座大楼的可能。也得做好相应的准备——安科维奇先生,航空管制究竟是怎样的状况?如果使用莫甘实业的飞机,说不定能够和安全局进行协商......”

“公司虽然希望我们能够尽快离开达喀尔,但是他们说自己不一定能够搞定航空管理局,但是董事会还是会指派快速反应人员到预定地点进行回收作业。联合国的安全部门也会为我们护航。直升机就在天台上,东西也到手了,你打算怎么办?”

“突破到机场!”

伽麦尔再次为手中的步枪装填好弹匣。

状况比预想的要恶劣得多。

用有线通讯向达喀尔防务办公室发出的紧急避难请求迟迟得不到回音。窗外隔着数十道街区都能看到西城区港口冲天的火光。明明已经关紧了窗户,但臭氧气息混杂着从港口飘来的烟雾的呛人味道依然充斥着达喀尔政厅的每个角落。

以反中子干扰塔“哈里发塔”为中心,五条大道以星形向外放射,构成了达喀尔最中心的市区。泛穆评议会的西非议事堂等构成塞内加尔特区的政府机构都集中在反中子塔东北侧的东贝奴大道尽头。巨大的塔刚好错开几度,使得政厅能够正对着塞内加尔海岸。地平线的尽头在几秒钟前完全陷入了黑暗。应该是滨海港区的电力系统被破坏了,或许连同备用的发电设施一起——这就说明达喀尔卫队在海岸展开的防线彻底溃散了。

凯尼斯·谢林格中尉放下房间里的话筒,对着站在窗边掀起窗帘一角,凝视着炼狱般天际线的索姆·麦克米兰上尉重重地摇了摇头。索姆没有理会他的动作。

火柴燃尽了,手指被烧到好几秒才感到火辣辣的疼痛。他有些慌乱地吹灭手上的火柴,把没能点燃的烟斗在桌上磕了磕,嘴里嘀咕着七国语言汇成的咒骂。

“够了,已经不必再做确认了。”凑近凯尼斯耳边,他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凯尼斯点了点头,推开内间的房门,用比索姆柔和不少的语气向房间里的人宣布了这条消息——他用沉默接受了这个事实。

达喀尔安全部队的指挥层全部瘫痪了。从港口传来的爆炸声变得愈发虚弱和零碎。

“有必要向驻地所在的联合国安全部队求援吗?”凯尼斯低着头,盯着桌子上绛紫色的仿古固定电话。他感到急切地想要来瓶烈酒。并不是为了给自己提神,而是想借此让自己燥热的心平静下来。

被封锁在狭小的政厅一角,内城区的交通也接近瘫痪。直升机救援迟迟未到,枪声在城市的四处响起并越来越逼近这里——而自己,凯尼斯·谢林格中尉,这个在战后的反恐纷争中数次出生入死,浴血奋战过的王牌机师,居然束手无策地坐在这种地方看着不知从哪来将要到哪去的神秘贵客发呆,对他来说,这种日子真是好比过到世界末日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地吐出来,手指摩挲着口袋里的贝林特手枪。如果哪个不要命的混蛋敢冲本大爷的门,我就一枪打碎他的蠢脑瓜。他这么想着,双手不由得用力地按在膝盖上。

他有些出神地望着在房间里踱步的索姆队长,他以沉默回答了凯尼斯的问题。或许是看在房间里还有贵宾的份上,索姆骂人的功夫还算收敛了一点。可当他把鼻子贴在玻璃上,看清天空中的飞行器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就把贵宾、礼节什么的通通抛到脑后去了。

“上帝啊,这群狗娘养的混蛋!”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再次试图点燃手中冰凉的烟斗。火石闪了几下,依旧不足以引火。他愤怒地把打火机砸在地上,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一小撮烟叶塞到嘴巴里咀嚼。“这样会中毒的吧……”凯尼斯话还没出口,索姆就猛然向着地板啐了一口烟渣,向前一面俯在窗户上,一面向他伸出手。

“快!战术望远镜!”

凯尼斯忙不迭地摘下胸前挂着的护目镜形望远镜递给他,索姆一把抓过戴上。几秒钟后,他比先前提高了数十分贝的怒吼便灌满了整个房间。

“这群狗娘养的阿尔巴仟毛毛虫!懦夫!有种提着柯尔特过来,我们像个男人一样到门外单挑!真是活见了鬼!”他把望远镜摘下丢给凯尼斯,冷冷地抛下一句“自己看那是啥玩意。”就大步流星地冲进内屋,同时还高声自言自语。

“这怎么看都不能让人相信是事故了吧?嗯?联合国军就他妈是个笑话!这是恐怖袭击,并且达喀尔地方的防卫部队还他妈被击溃了!一群没用的东西,有种冲着我来,开MS欺负人算什么男人?连活见鬼的阿米巴原虫都不如……”

被从外间屋子里传出的声音所吸引,坐在套间内屋沙发上的老者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船长,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得想个办法挪挪屁股,洛格斯泰因亲王阁下。”

稳坐在皮制沙发上的北欧男子,自称是斯堪的纳维亚王国的亲王并处于联合特战队——就台面上讲,是大西洋联邦和欧亚联合政府的双重保护之下。这个来自偏远中立国的皇室成员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其事实应该是自己这种担任护卫的角色无权探听的高级机密。就连这个名字也绝对是随便起的假名。索姆自认至少还对王国皇族有些许了解,斯堪的纳维亚一国的皇室大权应当落在现任君王奥古斯塔二十四世一族,而并非什么“洛格斯泰因”之手。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对面前的人毕恭毕敬,说不定还会起到意外的掩饰效果。

“达喀尔的防卫队被击溃了是吗。” 露出好似失望的神色,洛格斯泰因将视线凝固于面前黄褐色墙纸上的一点。“是被名为和平的腐蚀剂腐化了吧。也罢,不如说人类就是这么容易安于现状的生物……”

“目视确认袭击者入手了能够使用光束武器的MS,政厅大楼什么的被打中就玩完了,亲王阁下。请允许我们护送你到机场。移动起来总比坐以待毙要来得……”

没有理会亲王的自言自语,索姆上前一步,做出了即使用武力也要将他带走的架势。

然而他的话语却被剧烈的震动和爆炸声所掩盖。索姆条件反射地跳起,飞身把洛格斯泰因拽离沙发并保护在身下。头顶的天花板呈现出放射状的龟裂,混凝土碎屑雨点般落下。房间里的灯光在几下闪烁后无奈地熄灭,整个套间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火光在墙上照出街道上鬼魅般的乱影——那是有一排房屋被吹飞,爆破后高高升起的覃状云乘着城市里的卓越风在燃烧的街道上空摇摆的景象。

一架“FF7挑战者”战机试图攻击正在向市内行进的MS,还没有接近便遭到自MS粒子炮口放射而出的雷光暴风般的扫射而被融毁,驾驶员尚未按下飞弹的发射按钮,就化成无害的蒸汽。整架飞机在须臾之间化作燃烧的焦炭流星,刚好坠落到政厅的北翼。大楼的七至十三层被整个划开,好像有怪兽用焦黑的巨爪挠开了玻璃外墙,将大楼开膛破肚一般,燃烧着的瓦砾雪崩般滚落,政厅的四分之一化作浓烟、灰烬和四散的尘埃。

降落到地面上后,禁断型的异形MS展开了包裹着腿部的喷射推进组件,向地面喷射幻象化粒子。采取和悬浮装置类似的技术,这架看似笨拙的机体宛若踏着冰鞋一般在地上快速地滑动前进。将梭形整流板一样的盾牌向斜前方设置,盖着巨大斗笠一样的人形从盾牌下伸出蛇腹状伸缩关节的手,绕过百货公司的墙壁,击中了已经被光束剜去左腿,因主动平衡装置失灵而瘫坐在大楼外墙上的GAT-04A[温达姆后期型]。蟹螯般鼓起的腕部弹出比挖掘机更为尖利的爪钳,毫不费力地撕开了[温达姆后期型]的胸部装甲,并将驾驶员一并搅碎。

对自拐角飞来的线控榴弹炮不予理睬,在盾牌四周爆开的烟尘和火焰也很快被防护壁吹散压灭。恶狠狠地转动头顶罩上的单眼,异形MS驱动蛇腹关节顺次锁紧,并自胸部的排气口喷射出因大功率运转而过热的内部气体。它好似拎起手提包一样把[温达姆后期型]的残骸从百货公司碎裂的外墙上举起,向着火线袭来的方向用力抡去。质量接近三十吨的MS残骸被蛇形手甩动的威力,好比在街区内投下了数枚千镑级空爆弹药。钢筋混凝土制造的坚固墙壁在巨大动能的面前如同瓦楞纸板一般被撕碎,被残骸直接轰击的楼房自三楼起被连根截断,撞击部位变成了黄灰色的粉末,大楼的残骸向四周散去,同时压倒了周围的楼房。异形MS的身旁升起灰烬的风暴。

[温达姆后期型]的头部,双臂甚至腿部单元在这样一轮蹂躏之后早已混杂在尘埃、血肉和灰烬中不知所终。MS身边出现了一大片宛如被巨象踏平过的空地。烟尘的另一边,两架待机的GAT-105XA[105短剑增强型]和一架GAT-09[特戈斯]似乎被这样盲目而狂暴的攻击吓破了胆,纷纷向四周散开。

讪笑着的猩红独眼透过烟尘注视着四散逃离的守卫队MS。丧家犬不忘朝自己投射的飞弹,不过是蚊蝇般恼人的干扰而已。只要自己想,这架[禁断高达破碎者]踏平这座城市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拥有扭曲光束和压灭实弹武器的双重护盾,除非投下核子武器或是重型热压炸弹,否则此地没有任何武器能够伤害到这架MS的一分一毫。腐朽的地方守卫部队和松散而无组织的联合国军能有不惜毁灭市区也要破坏自己的觉悟和胆量吗?怎么可能?所以这群蝼蚁般脆弱的MS,就算在现在逃跑,还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伸出另外一只手撕掉手中[温达姆后期型]的背包和手足残渣,[禁断高达破碎者]驱动全身的冲压装置,将手中卡车大小的主机部位向远方扔去。它会落到哪里呢?根本没有思考这样的问题,[禁断高达破碎者]张开头顶主炮鸟喙状的收束炮口,指向性的电浆炮追随着主机坠落的曲线放射霹雳雷光。主机部在离地面约有二十公尺的地方完全被融毁,高能电池被射线击穿,不仅产生内爆,还接连诱爆了[温达姆后期型]的主动力区块。虽然不比核动力炉爆炸后瞬间致命的辐射,但灌注了化学物质的电池被爆破后一瞬间的温度也突破了三千摄氏度。向外放射的热量点燃了空气和漂浮在城市上空的粉尘,诱发了接连的大爆炸。刺眼的光球点燃了城市的一角,覃状云高高升起,排山倒海而来的冲击波一路震碎了周边住宅区的玻璃乃至骨架,也将一架[105短剑增强型]高高掀起,一头扎进了大楼的墙壁,并点燃了标记着“以仙奴大楼”的燃气公司门面。

已经能够目视确认到MS正在市区内大开杀戒了。拥有同等破坏力和防御力的异形还有额外的两架,麦格斯不禁咂嘴出声。

和安科维奇一道让手中的突击步枪喷射出烈焰,将楼道里残存着的几名武装人员接连击倒。他感到一丝恶寒,虽然今天是假日,楼内的员工也已经提早结束工作,但六百米高的巨塔被截断坠落的残骸威力,对于地面上正在撤离的群众来说也是犹如热压武器的恐怖威胁。会对这栋大楼开始攻击吗?会用MS向这里开炮吗?在燃烧着的地表滑走的机体,散发出无意识的恶意和无逻辑的狂乱。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出来。

“正在使用MS的和大楼里的似乎不是一伙人。”靠近雷克斯,麦格斯低声说。

“实在是有趣的巧合。” 雷克斯转向安科维奇,“那架飞机能撑到机场吗?”

“就算是把联合国安全部队的飞机抢过来也不能再呆在这鬼地方!尽快到东面的停机坪去!”伽麦尔抬起脚用力踢开安全门。几个人朝着只有应急照明的楼梯尽头奔去。

自楼宇间吹来的卓越风将燃烧的烟尘直带向海边。夜幕低垂下的达喀尔城被笼罩在浓烟和瓦砾汇成的阴霾之下。几个小时前曾经在天桥望见的繁华都市失去霓虹的光彩,在烈火中一片死寂。镭射光划过天际,和空气摩擦通电所发出的爆鸣声撕裂夜空,“莫甘实业”大楼天台上吹来的烟云夹杂着一股化学制品燃烧的味道。

自天台向最先受到攻击的戈雷岛港区望去,滚滚升起的金色覃状云先放射出照亮半边天空的闪光,雷鸣般的爆响紧接而至。受到八十八毫米磁轨炮弹的直接轰击,想要紧急出港的化学品运输舰LN883“阿尔皮特号”的轮机起火爆炸。数十吨化学品罐受到伤害,内部流出的液体接触到海水而反应爆炸。覃状云逐渐上升,灰色的毒物云很快冷凝,化作毒雨洒向福德角的危险品港区。

脱离棕榈港尽头的戈雷岛,自南侧绕过棕榈岛和金钩状的普拉托地区。海面上巡弋的“拉德尔级”滨海战斗母舰释放出搭载有MS三架的飞行汽艇,并弹射数架搭载有攻击型飞行甲板的[温达姆后期型],试图强行登陆港口。

声纳监听到了鱼雷接近的声音。放弃回避运动的“拉德尔级”抛射了反鱼雷装置,并悉数发射小孔近接防御系统内部的空压型机关枪弹药和轻型速射雷轰击水面。“鱼雷”紧急停航借助惯性和水流侧转,并自动回避了近防系统,潜航至舰底。

意识到敌人使用的是轻型攻击潜艇之类的武器,“拉德尔级”的舰长反应迅速,冷静地作出右满舵回避运动,并同时扔出大量磁感应型水雷。完成回避运动之后,战舰快速向远海边不规则布雷,一边发射垂射反潜艇武装。

在水中传来巨大的汽爆声的同时,气垫船的监听系统听到了高速接近的鲸喷声,那是喷射引擎全速开启时掀起泡沫的轰鸣。

在水中空蚀化的超高速鱼雷分两波向搭载有两台[温达姆后期型]和一台[特戈斯]的气垫登陆艇袭来。由于搭载了MS,无法作出快速回转运动的登陆艇向下喷射气流,抬起艇身躲过了一发鱼雷,却被另三发鱼雷击中。三架MS切断了和登陆艇的联结,但动作较慢的两架[温达姆后期型]却被爆炸卷入,被炸断了腿部推进器坠入水中。数秒钟后,被鱼雷击中的机体爆出十几米高的水花。

“拉德尔级”舰的声纳室传出了持续的警铃声。自[温达姆后期型]在水中被诱爆后大量空泡破碎的噪音背后,传出了机械马达和喷射引擎的回转声。金属节流阀开闭的声音发出强烈的脉冲,刺激着声纳员的耳膜。

“金属开闭音,方向2-2-1,速度三十节……不,这不是节流阀的声音,这是…什么东西在水中改变形态的声音……”

从关节间喷出水沫,快速变形成人形的GAT-X909A[深渊之蓝],从海里一跃而起,跳到空中,双手高举起足有身长的对舰刀。脱离了水的束缚,从一侧迸发出嗡嗡异响的光之刃挟卷着死神吐息般的风声,兼具质量撞击和光束烧灼双重破坏力的对舰刀将这艘滨海战斗舰自上而下拦腰切成两半。海面上再度发生剧烈的爆炸,船舰的弹药库被高热诱爆,炸碎了劈入舰身的对舰刀。自中间折断,母舰在发出垂死哀嚎般的一声气爆后,沉入了因自身重力而形成的漩涡之中。

逃脱气垫艇爆炸的[特戈斯]在跳到空中的一刻打开了背部空战背包上的滑翔翼,并借助空气和推进装置,半跳跃半滑翔地向燃烧着的港口强行登陆。

距离海岸五公里。[特戈斯]的背包突然被自海底袭来的攻击所破坏。失去动力的机体迅速在空中转身,并将强袭攻击系统肩部的火神炮与导弹仓全部开启,一股脑地向身后的海面倾泻。

贴近海底行进而避开了如雨而下的攻击,[深渊之蓝]扬起潜艇一般的身躯,关闭了腿部的喷射推进装置而将脚底的火箭推进器全力运作。掀起水幕的身躯在空中展开圆弧状的装甲。红色的双眼监视器自黑影中显现,并以急促的闪光放出了锁定信号。

抬起双腿作出大气内的AMBAC机动,[特戈斯]向面前的敌人抛出过热的火神炮和排空的导弹仓以减轻重量,同时举起了IWSP复合攻击盾牌,以大口径的光束火神炮向[深渊之蓝]进行扫射。

[深渊之蓝]将双肩巨大的整流罩折叠到前方,将光束的豪雨系数偏折。[特戈斯]决定决死一击。它作出最后一次点火拔高了高度,然后排除了全身的反应装甲,举起积层盾牌,丢弃了复合攻击盾上的光束炮,并拔出盾面上的回旋镖掷向面前的敌人。

侧身举起整流罩格挡,[深渊之蓝]一度出现了攻击的空档。[特戈斯]抓住了这次机会,全力用盾牌向它冲撞,并在盾牌后举起了光束军刀。钢铁的身躯在空中对撞,盾牌撞上了[深渊之蓝]的胸部装甲,火星四溅。没有丝毫的迟疑,[深渊之蓝]自胸口的“烈火改”复相粒子炮散射雷暴,零距离扩散放射的复相炮转瞬间就将[特戈斯]全身融毁。上半身化作火球的机体残骸坠落入大海,[深渊之蓝]也收起整流罩再度潜入水中。

海港东南方向的海面上,[特戈斯]毁灭的光球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又是一架机体坠落了。放弃思考整座城市内的伤亡,麦格斯将视线收回到螺旋桨舞动声所在的根源。一架联合国军的攻击直升机被光束击毁,残骸坠落后的落点又好似遭到了一轮轰炸。自楼顶侧面又缓缓飞来一架联合国维和部队的重攻击直升机。

与用于日常巡逻任务的轻型机那纤细的身影相背,这一架直升机有着长长的机吻和与救援直升机不相称的臃肿。从外形上看,那是一架阿杜可夫重工生产的攻击直升机。混杂在夜幕之中,这架蓝白涂装的直升机缓缓接近“莫甘实业”的大楼,在玻璃外墙上倒影出标记有UNF的的身影。

攻击直升机向着楼顶上伽麦尔一行人用机首的航术灯打出了光信号通讯。

“这里是…联合国救援部队…”安科维奇喃喃地翻译着,“负责…护送…人员……”

直升机打开了舱门,将悬置在机首武装挂架上的重机枪转向一百八十度指向机尾,以表示自己毫无恶意。

“联合国的救援部队?”麦格斯皱起眉头,“如果是来救援,为什么联合国特勤局会随同任务……”他向雷克斯投过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雷克斯则以抬手制止想要上前的伽麦尔作为回应。

“去我们在停机坪的那架飞机,带伽麦尔先生快走。”他上前一步,附身在麦格斯耳边低语,“这里交给我和安科维奇,分散开来的话,他们即使要用火箭弹攻击也有很大几率生还。”

“明白了。你要给我追上来。”麦格斯向四十米远处的“沉默鱼鹰”投去一瞥,并站到伽麦尔身边,按住了他的肩膀。

“阁下,请随我离开。”

直升机机舱内走出了一位戴着联合国蓝色军盔的飞行员,他起身站在直升机打开的舱门边,对站在天台上的人打着手语。麦格斯不得不停下脚步,用极度警惕的目光思忖着逐渐靠近并降落的直升机。他们究竟是敌是友?

机舱深处的一个人却没有理会面前所发生的一切。直升机的高度正在下降,正在逐渐靠近他们。这就足够了。为我争取时间吧。他嘲弄地看了一眼那个联合国安全部队的上士军官,暗暗将左手覆盖在右手手腕上的一块军用潜水表上,用欣喜的眼神望着面前逐渐变大的人影。

那个灰色长头发的高加索人手里还握着突击步枪,戴着宽檐帽的军官还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那个异教徒的面前。可悲啊,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多么渺小的人啊,宁愿把自己的生命送给征服、掠夺、毁灭他们大地母亲的人,而不交给自己。多么愚蠢的选择,伽麦尔·阿卜杜拉·阿巴斯。你妄图反抗神明的意志,让异教徒的脏手涂抹在达喀尔圣城的大地上,就唯有被神罚的火焰抹杀得不剩灰烬,在地狱间受不尽的煎熬。他握紧手表的表带,从发梢到指尖都感受到无限的欢愉。

“荣耀归于我主……”

他咏赞神明的言语,伴随着手指的施力随着气息吐出。在恍惚间自己成为了神展现意志的执行者,甚至享受到一种自己就是神明本身的**。但是他的咏叹还没吐出一半,就化作尖叫停留在了自己的喉舌之间。

直升机的螺旋桨被从地面射出的钩索击中,在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嘶吼之后,螺旋桨的基座不断地迸出火花和烟雾。

直升机大幅倾斜机身,被折断的螺旋桨从头顶飞出天台,掉落在不知哪个街区一角。旋转的辐翼吹起疾风,掀起天台人工“玫瑰湖”内粉红色的水花。立刻伸出手将伽麦尔按倒在地,麦格斯费力地抬起头注视着从机舱里迸发出怒吼的直升机被一口气拽离天台。

机身高高扬起头颅,不甘地向着深红色的夜空发出壮志未酬的悲鸣,随后那臃肿,过分武装着的身躯就在螺旋桨粉碎的金属碰撞声的伴随下,隐没在天台的边缘之下。不知是零件尖锐的残片在大楼的外墙上反射,刺入油箱所致,还是武装意外走火,在天空中打着旋的直升机被诱爆了。在“莫甘实业”大楼的白色反光外墙上留下最后一团火花,撼动空气的爆炸席卷起烟尘,直升机的残骸裹着火焰从烟尘中无力地坠下,在触地之后激荡出猛烈的冲击波。

“AOC(主动光学迷彩)取消。”

在距离“莫甘实业”船帆状大楼一个街区的楼房阴影之中,空气发出过电的吱吱声,雪白的人形机体从虚空中浮现。CAT1-XG[亥伯龙G]转动装置着蓝色护目镜的脑袋,向天空伸直手臂,快速收回千钧一发之际射出的火箭锚。

“是从大楼外壁上来的接触回路。”麦格斯刚把伽麦尔推进“沉默鱼鹰”的座舱,就传来驾驶座上安科维奇的声音。

“接通。”

“安德森少尉请求与列文琴科夫上校单独通话。”接触回路里传来艾莉安·安德森的声音。

安科维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通讯频道那一边的声音机械且沙哑,他一瞬间以为是航空管制用的人工智能在讲话。“上校,是航空管制……”看到麦格斯走进驾驶舱,安科维奇立刻将头上戴着的耳机摘下递给他,而麦格斯却没急着开始说话。安科维奇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看到座舱口雷克斯在向他招手,他便只拍了一下麦格斯的肩膀,消失在驾驶舱凯夫拉纤维门的后面。

“这里是列文琴科夫。”

“队长大人。请立刻前往达喀尔国际机场。康上校准备了客机,随时准备出发。队长大人,在你们抵达机场之前,请允许我做你的护卫。”

“明白了,那就拜托你了。刚才那架直升机是……”

“是的,那里面…恐怕是……”

不知是不是因为直升机正在进行离陆程序,接触回路的通讯也出现了波动的缘故。艾莉安的声音听上去断断续续。

正在街道间进行无差别攻击的机体传来异样的感觉。她也体会到这种不协调感了吗?漫无目的,看上去就好像为了破坏而进行破坏一样的怪物,正在放肆地践踏着无辜的生命。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恐怖袭击了。从心底无意识地闪过这样的念头,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握紧了通讯麦克风。

“少尉,那么就用战斗去确认吧。我要你去摧毁在市区内行进的敌机,毁灭它们。”

“是”

依旧是不夹杂感情的回音。接触通讯被解除了。幻视到白色机体的身影决绝地向燃烧的地平线奔去,列文琴科夫有些怅然地放下耳机,让身体缓缓地倒在副驾驶席上,闭上了眼睛。

火灾的铃声很烦人。世界上没有比这玩意更加让人讨厌的东西了。特别是已经能够目视确认火灾发生的时候,这种恼人的铃声就应该快点停止,不要给身处其中的人施加更大的恐慌及压力。

震动和爆炸接连传来,政厅的结构可能已经失衡,索姆一边痛骂着响个不停的警铃和没良心的建筑师,一面搀扶着在上一轮爆炸中被碎石击伤左腿的洛格斯泰因亲王走下楼梯。凯尼斯举着手枪走在他们前面,三个人一边试图在大楼间歇性的晃动中平衡身体,同时还要想法子摸黑撤出达喀尔政厅大楼。

在转过二楼楼梯口拐角的时候,凯尼斯率先看到了手电筒的光亮。他眯起眼睛,同时双手架起手枪指着向自己快步走来的光点。

“嘿,凯尼斯,给我把枪放下,我是卡科斯·亚雷克斯上尉。我找你们好久了。”

“仙人掌老弟,你那脸在这种地方鬼才看得见。”

卡科斯没理会凯尼斯的幽默。他是个黑人没错,可又不是他的问题。“你把灯打开就能看见我的脸了,还是一张生气的臭脸。你们撞见几个?”

“四个。”索姆扶着洛格斯泰因亲王从楼梯上走下。“你们呢?”

“起码得有半个中队啊,我的老天,这些神棍是吃错药了吧?”卡科斯怒骂道。

“难道说他们的目的真是我们?”

卡科斯话音刚落,凯尼斯就突然举起枪,向着子弹飞来的方向迅速用手枪点射。子弹在墙壁上弹出火花。

“仙人掌老弟,你快把那破手电筒关了!”

两个黑影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扭打在一起。凯尼斯的枪声一停,他们就听到了金属块掉落在地上和肉体倒在地上的声音。

“现在有五个了。”凯尼斯一把抢过卡科斯手中的手电筒,把它熄灭。

“你这家伙!”卡科斯叫了起来。

“错不了,谢林格没有打错人。这会我们得学着用紧急照明看东西了。”

借着紧急照明的微光,马隆·洛特尼科夫·克罗文蹲坐在倒地的尸体旁边。抬手抹去鼻孔里不断流出的鲜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直视着对手已经失去光泽的眼睛。即使眼罩早就在激烈的搏斗中被打飞,深蓝色的眼睛还要掩藏在兜帽之下。整张脸又被面罩裹得严严实实。这个家伙连穿着打扮上都是个让人心烦的丑角。

汹涌的刺痛感从侧胸部传来,应该是刚才被一脚踢中肋骨的缘故。也罢,折两根肋骨也比在这里丢了命来得划算。

“你不看看,我都快把他干掉了,你非要插一脚才爽快是不是?凯尼斯?”

没有理会马隆的抱怨,凯尼斯将手枪在手指上花哨地转过一圈**腰间的口袋,活动了一下脖子。“克罗文中尉,你知道这些家伙是什么来头吗?”

“反正不是简单的杀手。经过专业训练,而且就体能和反应速度而言更是惊人。马龙中尉弯下他足有一米九二的高大身躯,捡起死者掉落在地上的突击步枪,发泄心中未平的怨气一般拉开了枪栓。“依我看,八成是调整者。”

“调整者会打扮成这样?”卡科斯一脚踢开死者的兜帽。“我从来都不知道调整者这群无神论的唯物主义信徒还自个儿建立了一个宗教组织。“他们刚才在喊什么来着?荣耀归于我主?我小时候以为这种话只在历史课本里才会出现呢。”

“是上一次在亚丁湾交手过的极端组织吧。”索姆深吸了一口气,“伊斯兰‘护国者’组织什么的。不过,这个组织的首脑不是已经被逮捕了吗?居然还能再组织起这样的攻击,真是不可思议啊……”

“是乘着‘月亮上的风’又咸鱼翻身了吧。”马隆向凯尼斯伸出手,接过他递来的手电筒。他用战术手电的光亮检查着面前的尸体。“要人命了,他看起来不像是个阿拉伯人啊……”

“嘿,不要乱搞种族歧视。什么时候这个锅甩到我们阿拉伯人头上了?”卡科斯有些不高兴,“我老爹就是阿拉伯人,现在我不还是用靴子踢这些恐怖分子的屁股,把他们踢得嗷嗷叫?”

“亚雷克斯,我要冒犯你老爹有什么好处?我只是记得护国者组织只存在于北非的阿拉伯国家……”

“那是‘宇宙纪元之风’。”

“谁?你说啥?”马龙回过头。这个声音他没有印象。站在索姆·麦克米兰上尉身旁的人发话了。

“是‘宇宙纪元之风’,不是什么‘月球风’。”他用平稳的语气复述了一遍,“叫我洛格斯泰因就好。克罗文中尉,你们中队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啊,原来是亲王阁下。说来真是羞耻啊,飞机砸下来的时候就没了好几个,路上吃了冷枪又放倒两个。我还在为损害报告发愁……”马龙的声音被身后传来的叫声打断了。“麦克米兰队长……电报……来自参谋本部的电报……”

“多特上士?”索姆大步向前朝向他。

“什么通讯?你再说一遍?”

被叫做多特的年轻人是护卫队的后勤总管,凯尼斯还曾嘲笑过他“就是一个拎包的。”他负责看管行李的职位救了他一命。飞机击中北翼的那一刻,他正因为找不到卡科斯上尉的行李而离开了政厅,去往大楼西侧的地下室检查物品存放中心的信息,因此逃过一劫不说,还借着地下室的有线电话连接上了回线通讯系统,并意外地收到了来自回线通讯系统的讯号。

“上尉...这是北大西洋回线上的通报…我说不清是啥东西,不过我相信你看了就知道了。”

索姆半信半疑地接过多特手中的电报。这是一张政厅接待处的名片。多特的自己很潦草,但还算清晰可辨。不过他不知道电报的内容,看起来是直接照抄密码而没有做任何翻译。几平方厘米见方的纸片上密密麻麻地画着点阵图。索姆先愣了几秒,嘴里咕囔着“要是哈克雷中尉在这里就好了……”然后一把将卡科斯上尉拉到身边,附身在他的耳朵边细语,并从凯尼斯手中接过电筒,两个人一起对着纸片指指点点。

“这是北大西洋战区海军的战时密码通讯,活见鬼,老兄,你身上有带着战时密码簿吗?”

“海军的密码通讯我怎么可能知道?何况是战时通讯……”

“上面说的是……嗯,是‘请、立刻…向、圆形喷泉、集中。设置、牵引光束’”洛格斯泰因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后,扫视了一眼他们手中的字条,一字一顿地说道。

对卡科斯和索姆惊讶的眼神投以一笑,他简短地解释,“这是重组战争时期的密码通讯,使用的是北约国家海军下发的五表置换式密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话解起来很快。圆形喷泉是战前的地点,现在那里是反中子干扰塔。请尽快动身吧。”

索姆若有所思地望向自己的保护对象。要不是有保密协议在先,自己会先把这个人扔进审讯室。

“谨慎而言,我需要听取的不是民间人的意见,而是军方人士的指示。如果阁下认为密码应该这样解读,请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阁下。”

投过带有含义的眼神,索姆将目光投向黑暗中楼道的尽头,迫使自己不去看纸片上歪歪扭扭的字符。

“哦,我不是军人。你多虑了。”洛格斯泰因平静地回答,装作没有体味出索姆眼神中隐含的怀疑。

“不过,我倒是有一个军方的朋友是个密码爱好者。实话告诉你,我本人也是密码学的教授。北欧地区的安全防御机关中,我作为民间人士为政府提供建议。简单来说,我就是个靠设计密码为生的咨询人士。我想作为相关从业者,我的建议应该代表了部分专业的观点。至于你,作为军官而言究竟会不会信服,决定权绝对在你的手上。”

一瞬间体会到自己心思被看穿的洞穿感,索姆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

“不过,现在的状况,也不是能够和军方相关人士直接联络的理想情况吧?请做决定,麦克米兰上尉,还有亚雷克斯上尉。”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被保护者洛格斯泰因又催促般抛来不容违抗的见解。目前时任务优先,视情况必要也有灵活更换计划的选项。用实战指挥官的大脑迅速地计算几秒后,索姆和卡科斯交换过眼神。

只能暂且放下心中的疑虑了。他将纸片用力在手中揉成一团,塞进了飞行夹克的口袋。

“拿好武器,所有人跟我走!咱们去位于圆形喷泉的汇合点碰碰运气!”

IV.

七月五日,格林尼治标准时间,晚间八时零二分。

达喀尔广播中心,联合国安全部队临时指挥中心。

即使隔着双层玻璃,空气中弥漫而来的烟尘似乎也充满了整个房间。狭小的储藏室里满是电线融化后散发出的塑胶臭味,和从街道里飘来硫磺味道的灰尘混杂在一起。自五分钟前这个区域的电厂断绝通讯以来,照明就一直靠着广播中心大楼地下室内藏一架“轻骑兵短剑”的电池进行运转,不知是不是传输线路在刚才大地的一阵震动中被拉断了几根,现在房间里的应急照明也忽明忽灭。

“急电!从大西洋回路传来的急电!”

差点被大楼又一次的震动摔下楼梯,情报官用一只手捂着脑袋急匆匆地冲进了这间临时指挥所。一枚榴弹炮在距离大楼只有六十公尺的地方击中了附近的民房,把楼房的第三到第五层炸了个粉碎。剧烈的震动传到这里,天花板上的电线又被撕断了一根,甩在走廊上,火星四溅。情报官的头是在前一次的震动中被从第三层落下的一块瓦砾给砸伤的。还好偏了几公分,只是擦破了头皮,不然自己就要在此长睡不醒。用沾满了灰尘的军帽堵住左侧头部到额头一大片淌血的伤口,他冲进昏暗的房间,把传真信号交给自己的上司。

同时,联合国安全部队的一架救援OH-27型直升机将自己拽离N1公路的上空。一边迅速地向空域里残存的其他直升机不间断地发送光脉冲讯号,并以全速向城市最高的建筑所在地飞去。数十秒之后,又有两架直升机改变了方向,高速朝着这座反中子干扰塔“哈里发塔”和先行的救援直升机汇合。

“这是来自本地O.S.F部队的情报。要一字不漏地发出去。”

经历了短暂的惊愕之后,达喀尔联合国安全部队的负责人从地上站起来,凑近了坐在电脑前的通讯员,用力地将自己的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这一夜之后,相信他们在将来都不会对任何更加惊人和恐怖的情况表现出惊讶了。

通过公开频道,以最大功率开启的全频广播和经由地下光纤的讯号以光速奔流到达喀尔城的每一个能够使用的受讯装置。电文如下。

格林尼治时间晚间八时零零分零零秒/发讯单位北大西洋OSF作战指挥部至全体达喀尔市区防卫部队联合国工作人员及救援人员/OSF达喀尔行动部队通报消息哈里发塔及周边区域内有疑似WMD(1)装置/尽速疏散周边所有人员于至少六公里安全区外/OSF行动小组已前往目标地点/事关重大生命安全事项各收讯单位必须视该命令最高优先对待违者将受国际法庭制裁/完毕

(1)反中子干扰器(NJC)只能将中子干扰器(N-Jammer)停止活动的中子再次活跃起来而并没有别的效果。因此就算是启用了NJC,N-Jammer的通讯妨碍仍然有效。(SNEAKER文库Destiny Astray小说)

盲信所谓的反中子干扰塔能够消除通讯障碍而设计了基于旧世纪观点的防御,或许证明了北非商业联合实际上并没有掌握反中子干扰装置的有效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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