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亚麻站在小土坡上，如同巨大的雕像。它仰视天空，看着云彩逐渐聚集在头顶，渐渐遮住了太阳和蓝天。
巨大的人形就这么注视着空中的变化，根本没注意到周围正有人接近。
布兰登喘着粗气登上山坡。
虽然常年奔波，但论体力他依旧远远不足，即使是这样的路程，也让他感到吃力。
但他身边的猎人就显得轻松无比，如同散步般悠闲。
这一次安德鲁斯并没有跟在布兰登身边，而是负责组织车队，重新上路。
任务失败，成员们虽然在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布兰登很清楚，挫折必然会埋下不幸的种子，一旦生根，再想拔出就很难了。他必须选择自己信得过，而且拥有一定威信的人去解决这件事。那么，最好的人选就是安德鲁斯。
他一边考虑着正要上路的商队，一边接近那个正在发呆的人形。
“早上好，老亚麻……小姐？”布兰登率先打招呼，但似乎没办法把对方的目光从天空拉回来。
“你的主人抛下自己跑了吗？”
“不许污蔑赛莉娅小姐！”巨大的怪物猛地俯下身子咆哮，气浪掀飞了布兰登的帽子，撩起他的斗篷。
可这并没有让年轻的商人退缩。
他很清楚，在这类非战斗人形的规则中有“没有主人的命令不能随意伤害不具有威胁的人类”这一条，只要自己表现出足够的“无害”，就没有问题了。
他往旁边踱了两步，然后回头平视这巨大的怪物：“那么，是你扔下主人，自己躲起来了？”
这样煽动性的句子并没有让老亚麻暴走，反倒让它看上去有些迟疑。
在四种人形中，詹特人形的形象比起标准人形和哥特人形来说，离人类简直八竿子打不着边，但它们与前两种类人人形不同，多数天生就带有仿情感插件。所以它们胆小、怯弱、爱喋喋不休。这些对于布兰登来说，可是好事。
“你在这里做什么？”布兰登打量大个子一眼，继续问。
詹特人形抖动了一下面部甲板，让自己看上去更凶恶一些。略微权衡后，它觉得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应该无妨，便开口道：“主人的命令，我在等她回来。”
年轻的商人继续得寸进尺地发问：“哦？回来？她去哪儿了？”
“不能说。”老亚麻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可布兰登并不着急。他看了看自己的仆从。
阿拉特就站在一旁，似乎很悠闲。但其实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随时都能向前发起冲刺。
布兰登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对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的模样。
他慢慢开口，将语言化为武器：“即使主人现在很可能面临危险，你也不打算说吗？你竟然是如此死板的机型？”
和预料中的一样，詹特人形再次咆哮起来：“人类，你在胡说什么！”
“我是说，你的主人正在遭遇非常危险的事情！难道不是吗？”布兰登也大吼起来，尽管他的声音和老亚麻比起来，根本就微不足道，“你的主人为了不被我们追踪，才独自去找维吉尼娅了吧？而且还是在明知那个怪物存在的情况下，依旧独自行动。”
詹特人形沉默了。
但年轻的商人并没有打算停口。
和对抗赛莉娅时的策略不同，詹特人形的内心更像人类，仗着有理步步紧逼才是正道。
“你应该知道吧，那个怪物的型号。”布兰登停顿了一下。这是他不久前才获得的情报，故意示弱才从赛莉娅口中套到的重要信息——那个家伙，是战争人形。
战争人形，这是公馆最可怕的力量，是不能轻易外卖的东西。传说公馆的所有战争人形如果同时启动的话，战力足以碾平南方诸国。
但这终究只是传说，没人确认过，也根本没法确认。
不过，以目前流出的资料来看，战争人形确实不愧为“最终决战兵器”的称号，即使是这样一台老旧的机型都拥有无比可怕的暴力。
尽管说得那么清晰了，可老亚麻依然没有反应。
是在进行优先级判断吗？还是占用系统资源过多？
布兰登盘算着，看看是否要继续抛出诱饵。
他略等了一会儿，发现老亚麻依然没有开口的迹象，继续说道：“那个叫战争人形的东西，应该是你们公馆的产物吧？”
老亚麻像是忽然受到电极的刺激，猛地摇起头来，各部机关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否认也没用，你的主人已经承认了。”
被设定成只要提问相关信息就直接否定的规则吗？
简直太简陋了。
布兰登微微一笑，继续说：“或许你不知道，在这片区域的地下，因为常年的暗流侵蚀，早已产生了无数的空洞，而且据我所知，目前正有异常的震动从地底传来。”
他打了个响指，阿拉特马上走前两步。
“我想，人形的感知系统不会比我的这个下人还弱吧？来告诉这家伙，你的观测结果。”
阿拉特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平静地陈述道：“从四小时前开始，东南方向就不断传来连续细微的颤动，然后在不久前停止了，但之后，又感应到数次大规模的震动。很可能发生了塌方。”
作为一个猎人，阿拉特对自然的感知非常敏锐，野生动物的异样表现和大地的脉动这些细节，他都不会放过。
连续的颤动已经持续了数个小时，这使得附近的鸟兽都变得不安起来。他本打算过去看看，却被布兰登阻止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布兰登盘算着。
人形的力量非常可怕，没有足够的力量就贸然接近，只会得到和首战一样的结果——失败。
他需要强有力的盟友，也就是赛莉娅和老亚麻。但赛莉娅似乎并没有继续合作的打算，她可能已经发现老亚麻踩中了阿拉特布设的气味标记，所以才独自一人去寻找维吉尼娅。
“你的主人应该就在那边吧？”布兰登继续追问。
“……”老亚麻的面部装甲开合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她现在一定需要帮助，就算她再厉害，也不可能与战争人形抗衡吧？”布兰登试着寻找突破口，他坚信，人形的规则中一定有漏洞，而这个漏洞就是他说服人形的关键。
“如果说，赛莉娅小姐有什么意外的话，你的存在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吧？”
这句话似乎起到了效果。老亚麻慢慢挺直了身体，抬头望向远方。
逐渐密布的阴云笼罩在此起彼伏的小土坡上，光线暗下来，恐怕不久之后，就要下暴雨了。
“根据我最后截获的信号，主人应该是在那个方向。”老亚麻指着远处，正是地动传来的方向，“但不久之前，我和她失去了联络……”
布兰登点点头。对于这点，他并不意外。
他需要的不是方向，而是老亚麻的支持。要对抗高达十尺的怪物，他必须有力量对等的怪物才行。
人类不可能做到的东西，人形能做到。
“但我不能过去……主人她……”
“命令优先模式吗？但我们可以这么考虑……公馆确实给予你们必须遵守主人命令的规则，但倘若此时赛莉娅已经遭受危险，而且陷入活动不能的状态呢？甚至可能她的核心已经损坏，这在得到确认之前，我们根本不知道。于是，你现在处在一个很微妙的状态，到底是无主，还是有主呢？根据公馆的规则，无主的人形必须以公馆规则为最高优先吧？而公馆的初期设定，应该是主人的安全为最优先考虑事项才对吧？嗯哼？”一口气说了这样的话，连布兰登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但老亚麻依然没有反应，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远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年轻的商人看上去并不着急，他只是慢慢用手指叩击着手肘，提醒对方时间的流逝。
但实际上，他的内心中也对结果没个确定的把握。
毕竟他只是在曲解规则。尽管曾经对规则进行过深入的研究，但这一终究只是基于公馆一方给出的、便于人类理解的版本，在转译的过程中存在多少差异，谁也不清楚。
好一会儿，老亚麻蹲下身子。
布兰登诧异地看着它。
——只见这个巨大的人形冲他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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