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失败了。”人形少女如是说。
面对这样连责备都不算的数落，男人只能低着头，无话可说。
午后的微风刮过小丘，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舒服。北边刮来的风总是夹带着淡淡的凉意与花香。山坡上的树木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响，欢快地与鸟儿一同歌唱。
赛莉娅今天穿着一套深蓝色的丝绸裙，看起来并没有经过非常精心的打扮，只是用一枚发簪将头发随意地盘到脑后。
她坐在老亚麻的肩膀上，一只手支着脸，另一只手慢慢剥开糖纸，动作悠闲得像是在玩耍。微风拂过，吹起她鬓角金色的长发，让这一场景精美的画卷仿佛出自大师之手，如果恰好有观众的话，必然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巨大的詹特人形慢慢向前走着，似乎在享受着郊游的惬意。人形少女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手指一松，那颗金色的糖果便顺理成章地落入她微张的小口中。
忽然，老亚麻停下脚步。风声暂时成为此刻的唯一的旋律。
赛莉娅静静享受了一段宁静后，一个绿色的身影仿佛凭空就出现在大树旁。
一个瘦削的男人用口型说了一句无声的话：“看完就打算走了么？”
赛莉娅回眸一笑：“如果已经醒悟，就赶紧带我去见你的主人吧。”
男人点点头，转身往回走。人形少女讪笑着，驱使自己巨大的坐，骑跟着这个人类。
绕过小树林后，不一会儿就看到了狼藉的战场。
——巨大的深坑周围满是肮脏的泥土，有的还湿漉漉地黏在草叶上，有的则已经干涸，结成块状。大地如同被可怕的力道肆虐过，到处是翻卷的草皮和被刨开的沟壑。
毫无疑问，这是战争人形的力量。方才在远处的小丘上俯瞰这一切的赛莉娅，对此非常清楚。
那个红色重骑士的插件尽管并非官方的制品，它强大的核心是战争人形的人偶之心，这一点毋庸置疑。
必须回收！
赛莉娅将这一目标排上最优先处理的位置。
与恶灵骑士拥有同等体形的巨大詹特人形出现时，周围的人都露出饱含恐惧的目光。
沃里克旅行商团的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但大多数只是远远围在四周，对两个来访者形指指点点。
他们都是凡人，毫无特殊能力。对他人盲信的凡人。
而对于这样的目光，赛莉娅早就习惯。
那些卑贱的人类总是带着惊诧、羡慕、嫉妒、爱慕等等情感来注视自己，但这些对于无法产生同感的人形来说，简直毫无意义。
老亚麻径直走到离坑不远的地方，单膝跪在地上。
坐在它肩上的赛莉娅饶有兴趣地俯视着面前的人类——一群倒霉的、打了败仗的人类。
她的嘴角扬起来，重新审视面前的三个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白色礼服的年轻男人，他低着头，没有仰视高高在上的人形少女。之前的傲气已经从他的身上褪去，此刻的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罢了。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赛莉娅也同样见过。沉默寡言的男人，但是会在关键时候插入一些干扰判断的语句。这就是赛莉娅对他的印象。
而最后一个……赛莉娅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那个男人方才居然在隐藏住自己身形的前提下，在山丘上发现了赛莉娅。
无法忽视的能力，但同时也很难注意到他的存在。若不是靠着强大的扩散式探知能力，光靠普通的光学分析，根本无法查明他的所在。
这家伙，具有超越公馆的技术力吗？
人形少女的目光在这个瘦削的男人身上上下扫描，试图将他深深地烙印到人偶之心中。
“你失败了。”赛莉娅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布兰登的身上。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是她的对手，从规则上考虑，事实确实如此，也没有继续与他交涉的必要。但是常年积累积累的思考回路提醒着赛莉娅，这个男人或许依然掌握着她所不知道的信息。
布兰登依然低着头，没有半点想要说话的意思。
而赛莉娅也没有再说话。对她来说，无聊、尴尬、浪费时间之类的名词根本不存在。她拥有漫长的时间得到答案，只要主人的家道不没落，她大概还能再活上几百年。
她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脆弱的生物。
是的，和这种极轻易就会被自然和情感的内外打击毁灭的生物不同，情感的不自主流露在人形身上根本不可能发生。
不过，她似乎也不希望谈判冷场太久，于是，她打算稍微刺激一下对方已经崩溃的神经。
轻轻拍打一下老亚麻的脑袋，巨大的詹特人形慢慢站起来，似乎就要离开。
“等等……”
巨大的身躯瞬间停止了声响，如同石化一般僵住，以一种人类无法长期维持的诡异姿态半蹲着。
人形少女坐在它宽阔的肩上，正对上布兰登抬起的目光。
“说吧，人类。”
布兰登无奈地挤出一个笑容：“抱歉，我正在思考应该如何启齿。我知道……”
布兰登顿了顿，似乎等积攒了足够的勇气才可以继续开口：“在失败后找您继续谈判确实很失礼，而且上一次的不欢而散，我确实负有责任。”
他说完后舒了一口气，再度直视那双金色的大眼睛，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所以呢？你要为之前失礼行为赔罪么？以此刻一无所有的姿态？”赛莉娅冷静地挑明。现在的她，拥有绝对的优势。
天平已经崩坏，而掌握筹码的一方，是赛莉娅。
布兰登身后的中年男子向前踏出一步。但他的动作马上被主人发觉。
一只手拦住了他，同时将他的话也堵了回去。
安德鲁斯默默点头，退回半步。
尽管看到这个微小的动作，但赛莉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软弱的人类。”赛莉娅毫不掩饰地表达出自己的看法。
在布兰登的惊讶和安德鲁斯的怒目中，她继续道：“你有何理由认为自己的行为有失礼之处？是因为拒绝了妾身的合作提议么？”
布兰登没说什么，眼中依然流露出诧异的神情。他背手而立，但挺起的胸膛已经没了足够的气魄。
“照妾身看来，你占据资源的时候拒绝合作，这是相当合理的判断。基于合理的逻辑进行合理的交涉，这并不是什么失礼的事情。”赛莉娅将身体倚在老亚麻的头上，随手拨弄那头粗糙坚韧的头发。
她冷冷扫视了一下其他的两个人类，继续说：“要说有什么不对，那就是你们错误地估计了对手的能力，这才使得虽然分析成功，却未能做出合理的判断，进而造成现在的结果。”
面对人形少女毫不留情的数落，三个人类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等待时机，再度提出己方的看法。
但是赛莉娅似乎并不打算那么简单就结束自己的演说：“面对号称最强人形的战争人形，竟然想靠着区区泥潭来困住它，不得不说，你们实在是太天真了。人形所蕴含的未知能力岂是两三场战斗就能了解清楚的？”
赛莉娅很清楚，这番话其实并无实际作用，该得到的教训，这几个人类已经切实得到了。而她要做的，却不仅仅是给他们上一课这么简单。
就算这个人类已经没有了筹码，但依然必须给予他最后的一击，将所有后患切断。
很显然，布兰登也曾经考虑过失败的后果。如果失败，就尝试与公馆合作——这样的想法很好，但实施起来却相当困难。因为失败的结果很可能就是失去维吉尼娅，如此一来也就没了最大的筹码。他还有什么好利用的呢？
沉默。
时间过去了一刻，赛莉娅依然没有得到任何一点有用的信息。她打了个响指，老亚麻的身躯开始颤抖起来。不仅外围装甲开始位移，内部似乎也开始重新排布结构。
轰鸣声逐渐减弱后，巨大的人形将手深入口中，抽出一条长形物。
当布兰登看清那个物件时，顿时露出极度厌恶的表情——这是一条满是刺青的左手。他见过，就在他的面前，这只手臂捡走了四枚苍金币。
“人类啊，弱小的人类。现在的你，已经没有任何合作的价值了。那些不自量力的人，只能有如此的下场。”人形少女面无表情地说出残酷的最后宣判。
手臂被扔在布兰登的面前，这非同一般的恫吓和沉雷似的话语顿时让布兰登僵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赛莉娅计算着是否要再加上一击时，她看到布兰登脸上疲惫的神情，人偶之心产生了新的判断——已经不需要了。
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尽管已经预料到有可能失败，但布兰登似乎依然没有做好接受失败的准备。这个男人已经被彻底打垮了，不需要再使用其他的小把戏了。
弱小的人类啊。
赛莉娅挥挥手，昭示着交涉的结束。她已经对这几个人类完全不感兴趣了。
布兰登没有再坚持什么，目送着赛莉娅离开。
风吹过小丘，将人类残留的气息一并刮走。树叶摇晃得更强烈，在这逐渐变强的风力中沙沙作响。小丘上几块裸露的土地扬起尘土，夹杂着打转的草叶，忽忽升上天空。
直到过了许久，那巨大的身影消失在小丘后，布兰登才点点头：“阿拉特。标记上了吗？”
“是的，老爷。”猎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附近，以肯定的语气回答道。
“没有被发现吧？”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贴在那巨物的脚底上了。”
得到这样的回答，布兰登的肩膀略微松了下来。刚才的紧张和颓废荡然无存。他的眼中依旧燃烧着希望。
安德鲁斯看着主人的背影，不知该对此感到庆幸还是叹息。
他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孩子。他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商人，能隐藏自己的感情，并随心所欲地让人看到自己所希望表达出的感情——和人形完全一样。
你所看到的仅仅是我希望你看到的。这就是商人。
“我不会收手，在达到目标以前。”
布兰登的嘴角扬起，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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