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置信。
同样的幽深花园,同样的位置,但没有午日的灿烂阳光,只有雨夜的黑暗;眼前的也不是林逸和安棠,而是和我一样披着雨衣,忙碌着的第一小队行使。
“我确认一下,”我看着第一小队队长问道,“你们总共发现了五具动物尸体。”
“是。这里的四具掩埋相对集中,另外一具在那棵树后面。”
我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移到了这块被照明灯光照亮的林地上:行使们正在小心翼翼地括大坑洞,拍照留证。
活脱脱一个犯罪现场调查。
“校工曾经汇报工具间里的铲子经常会莫名其妙的失踪,我们就顺着线索找到了。”
我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了什么。
“占用你们的休息时间了。”
但没有想到队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啊,”他控制住自己,“我们很久没有这么有乐趣的任务了。”
话音刚落,他望向了我的身后,一下子站直了,眼神严肃起来。
我回过头看,是司马月华,和她一起的还有两个穿着短雨披,提着金属手提箱的行使。
“行使,去给你自己找点工作。”
“是。”
队长离开了。
那两个身着短雨披的行使伏下了身子,将坑内残骸装入密封袋。
“第九小队,”司马月华已经猜到我的疑问,“他们会把尸体带回所属的支援组实验室分析。”
第一个被装入透明袋中,已经腐烂了一半的兔子,正是在泄压室录像里被掐断了脖子的大白兔。
在淤泥学社内,司马月华正在听取行使关于这次发掘的详细报告。
因为我是负责泡茶的。
“尸检的结果显示,五具动物尸体均为兔类,死亡时间平均分布在过去2个月内,死亡原因均为外力施加导致颈椎断裂后的窒息。”
我把刚泡好的茶端到司马月华台前,坐在轮椅上的她向前探着身子拿起了茶杯。
“其中还有三例颚骨和颅骨粉碎性骨折。综合已有信息,可以判断这五具死亡案例都由安棠一人所为。”
正在汇报的行使视线从手中的报告抬起,望向了司马月华。
我把自己那杯送到汇报者面前。
“喝茶吗?”
他先是茫然地看着我,然后视线遍越过了我的肩膀,我没有回头,但我猜司马月华一定点了点头,因为下一秒,他就微笑着接过了我的茶杯,一饮而尽。
“谢谢。”
“你们过去一直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吗?”
“在分布各处的心纹示波器的随机抽样测量记录中,尽管对象安棠的心纹波动幅度总体高于平均水平偏,但罕有超越警戒线的情况,而且在可以追溯到的记录里,只出现过一次急剧上升到状态三的案例。”
正是蓝人先生所记录下的那次杀戮。
“兔子的来源呢?”
“其中两只是从生物科社团管辖的养殖笼内窃取,另外三只则是从校区附近一家宠物店购买,我们的行使在那里获得了销售记录,也是指向安棠的的决定性证据。”
“那你们接下来的计划?”
“第一小队目前的内部结论是,安棠的盗窃行为不属于管辖范围内,所以没有采取进一步措施的打算。”
“你说什么?”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自己是吼还是笑了出来,“盗窃行为?”
“你没听错。” 司马月华打断了我,“对于心纹还处于正常状态的安棠而言,要想获得来自心安的特别关注——”
她把空茶杯放在桌上。
“她还不够格。”
我犹豫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好吧,还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吗?”
汇报者突然愣了一下,又低头翻开报告看了一眼。
“要说特别的话,宠物店的老板曾经提到,安棠所购买的三只兔子都是毛色全白的红眼兔子。”
他再一次抬起头来。
“而生物科社团所丢失的两头兔子,据相关人员回忆,似乎也是红眼白兔。”
看来安棠似乎对红眼有着相当的执着。
我的脑中好像浮现着什么,可是却转瞬即逝。
“行使,回到你的岗位上去。”
司马月华观察到了我的沉默。
“荣誉属于永生。”汇报者敬礼。
“荣誉属于永生。”司马月华回礼。
就在门合上的那一刻,我和司马月华的视线默契地交汇了。
“正常状态?她杀了五只兔子,而这仅仅是我们知道的数量而已。”
“你怎么知道屠杀兔子不是她正常生活的一部分?”她面对质疑没有丝毫犹豫,“你不要忘了,我们本不应该知道这些。”
我愣住了。
过去,安棠在其他女生眼里只是个不怎么受欢迎的同类,在老师眼里是个成绩平庸的学生,在生人看来是腼腆的少女。
现在,她有了男朋友,又成为了他眼中擅长演奏笛子的可爱单纯女孩,她依旧从来没有虐杀过兔子,在未来更是从来没有虐杀过兔子。
也许在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安棠,但是不论在哪个人眼中——她从来没有虐杀过兔子。
至于我们,我们是观察者,是世界之外的存在,我们不算数。
“什么是正常,什么是反常?”她将十指交叉,眨了眨眼,“谁都没有资格来划定这条界限。对于行动力有限的功能性组织而言,只有心纹可以,它存在的意义告诉了我们什么行动是必要的,什么又是浪费。”
只要心纹波动率没有超越心安划定的红线,不管她杀死过多少只兔子,都不过是无数多样性中的一种罢了。
我没有再在这点上坚持下去,然而心中一个长久以来堆积的疑问在这一刻终于成型。
心理安全委员会到底是个什么组织?
“我明白了,”这次是我主动撤开了视线,“不过我可不记得有自己有命令第一小队考古的权限。”
“可我还记得,”司马月华笑了,“我们是一个社团呢,副社长同志。”
“当然。”
不过这时的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是时候迈出自己那一步了。
黄昏,我再一次回到昨晚发现尸体的地方,那片小林地几乎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样——行使十分专业地还原了现场,不期而至的小雨更是抹掉了剩下的痕迹。如果不是空地的边缘模糊的脚印,我丝毫不会怀疑自己脚下曾经有五具尸体被埋入和挖出。
我往花园的深处走去,拨开一层茂密枝叶,看见边缘,才知道自己原来身处一片高台之上。这里低矮的栏杆没有任何实际作用,而向下落差足够隔绝任何来自下方的视线,更足够摔成重伤;于是我又费力地扳开灌木,从边缘的高台回到花园深处。
笛声。
毫无疑问,那是安棠正在为林逸演奏。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恼悔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出现——为了不和烦人的枝叶纠葛,我脱掉了带着长摆的“透明人”,导致了现在几乎完全暴露在他们面前的局面。
林逸似乎察觉到了动静,转头望了过来。我索性直接跳到了两颗同根树后:那里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掩护,我可以透过树干的缝隙看见他们,可他们却很难看到我。
安棠闭着眼专心地吹奏着,林逸则静静地扫视着花园,欣赏着周围的景色
倘若他知道,面前的土地里曾经埋着五只惨死的兔子,而凶手正是身边为她演奏的少女,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像往常一样,在简单告别之后,林逸让安棠先走,避免一起被人遇见。
当我确认林逸也离开了,便心急火燎地想要拔腿就跑,可是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就听到“撕拉”一声,自己也险些被绊倒。
低头一看——校裤挂在已经折断的树枝上,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可是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因为我今天要跟踪安棠。
拖着已经扯破了的裤腿,一路小跑到校门前,我终于跟上了安棠的步伐。起初我以为安棠会像许多走读生一样搭乘城市轨道系统,正准备翻出自己地交通卡时,她却从车水马龙的大道拐进了一条偏僻小路。
又走了十多分钟,我们已经彻底远离任何公交站点——除了偶尔隆隆而过的货车,周围没有一个人。
她想干什么?
又过了一个路口,谜底才终于揭晓。
安棠刚拐过弯,路边停着的一辆高级小轿车上马上下来一个穿着考究的男子。他一边为安棠拉开车门,一边忧心忡忡地说:
“小姐,我知道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这附近实在不是很安全,你这样会让夫人担心的。”
“我知道,劲松。”安棠上了车,“所以才要你答应我不能告诉妈妈啊。”
年长男人小心地关上门,又快步回到驾驶座上。
轿车从我面前加速驶过,我双手抱着头,呆呆地看着它的背影。
显然,那个被安棠称为劲松的男人,是她的管家。
然而我抱头的原因是因为我一个人被扔在了这个偏僻的角落,天也快黑了。
正当我觉得自己的计划彻底泡汤时,背后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我回头一看,十三坐在驾驶座上向我笑着招手。
“诶哟,怎么这么巧啊?”他的演技实在浮夸,“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等的士吗?”
我直接打开车门,跳进了副驾驶座。
“别废话了,快跟上前面那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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