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我发现我正在一片浑噩之中前进着。被阴云遮盖的天黑乎乎的,和被血染的深棕地面几乎融为一体。我摇摇晃晃地跟在周围的人流之中,身上的衬衫的颜色因为之前喷溅的血液而变得深红,本来就质地粗糙的布料也因为凝固的血迹而变得硬邦邦的。
我不知道我身上的血属于谁,同班的士兵?小耶?哥哥?抑或是全部?想到这里,浓浓的血腥味就在我的口腔和鼻腔中散开,让我忍不住开始反胃。我一边挪动着疲惫不堪的双腿,一边张开龟裂的嘴唇干呕起来。可是我已有二三十个小时没有喝水进食了,胃中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
我强忍着来自完全干燥的嗓子的剧痛,却因为脱水和饥饿的缘故而几乎眩晕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周围的人们大概也都和我一样,在饥渴的折磨下头晕目眩地向着帝国内地前进。
一天之前,帝国与联邦交接边疆的城市在联邦士兵的——哥哥、小耶和同届训练兵们的牺牲之下成功被联邦攻打下来,我身边的人流便是从战场中勉强逃生的难民们。这个时候联邦军的幸存者们大概都在庆祝这次胜利吧,
可是这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已经不想再见到害死哥哥和小耶的军人们了,他们只顾着把前线丢给毫无经验的训练兵们,却不顾我们这些活生生人的死活。恶心。我已经不会再回去了,我要去到帝国,在那里参军,总有一天能给他们致命一击。
这样的想法在我混沌不清的脑中盘旋着,我虚弱地眯着眼睛,再次环视四周。周围,帝国的难民们一个个都和我一样脏兮兮的,身上、衣上和脸上都沾着泥土和血迹。不仅如此,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希望的光芒,每个人都面色土灰,嘴角向下耷拉着,并不断地抽动着。
我口干舌燥地喘着粗气,张开已经吐不出吐沫的嘴巴试图深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大气中充满了泥土的气息和难闻的血腥味,空气之中充斥着哀嚎和叹息的声音。夹杂在难民们的哭泣之中,我听到了尖锐的高频率响声——随着我的耳朵开始冲我愤怒地鸣叫,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太困了,我觉得我连站立着都能入睡了。
突然间,一道闪电点亮了昏暗一片的大地,随着闷雷在天空中滚动起来,冰冷的雨水开始从天而降。
——终于有水喝了。
恍惚之中我的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抬头去接住那些雨水了。冰冷的雨水就这样打在我的身上,将我体内最后的余温带走。我的膝盖开始颤抖,周围的声音也开始离我而去,仿佛此时的我稍稍松懈一下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我再次用尽全力移动脚步,但是我的力气早已用尽,只得随着引力把我的身体拽入地面。我颤抖着喘起粗气来,跪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就这样,我后面的人有的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催促我,有的不管不顾地从我的身侧匆匆向前走去,有的甚至将我撞倒,装作看不见地踩在我的手臂上。
——看吧?人类就是这样的自私自利,那些联邦的军人也是,这些被打败的逃亡者们也是,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将无辜的人践踏在脚底下。
我匍匐在地上,下意识地提起嘴角用干哑的嗓音发出了微弱的冷笑。
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些人的自私其实变相地拯救了我的生命。炮火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周围的人开始惊慌地朝空中看去。我也跟着他们恐惧的视线望去,可是那颗炮弹却在我身后的不远处落地了。
我没有看到被弹片击中的人的惨状,但是从身旁难民惊恐的尖叫声和痛苦的呻吟声中判断,此刻我背后的场面大概不比我一天前目睹的同伴们的死亡好多少。
又一发炮响之后,噩梦初醒的难民们开始四散奔逃。也许他们就是这样从之前的战场逃出来的,但是曾经亲手开过炮,也见过同伴被炮弹打成碎片的我清楚地知道这是毫无用处的绝望。
逃亡的队伍被爆炸冲散,人们在恐慌之中踏过邻居和朋友的残肢,地上的血水、泥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飞溅在他们的身上。
我不愿意再看下去,于是吃力地别过头去,把脸埋在双臂之中。此时此刻,我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露出衣物的地方都沾满了泥土,衣服上也染上了血迹和灰尘,下体因为泥水和长期行走的缘故而格外的痒,然而我连去骚挠的力气都没有了。
——说不定会死在这里……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了,虽然不能前去报复那些联邦人渣很遗憾,不过能在死后与哥哥和小耶还有父母汇合,也许也不错……
伴随着婴儿的哭声,我闭上眼睛,期盼着无边的黑暗将我吞没。
我在黑暗中游离,似乎在一片漆黑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的内容是模糊不清的,在我想去探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从梦中醒来了。我依稀记得,梦中最爱的哥哥和我挤在同一条毛毯之中,漂亮的绿色虹膜之中反射着壁炉火焰的光芒。
这样的画面一直刻在我半睡半醒的脑海里,以至于在我睁开眼睛来看到一副稚气未脱的娃娃脸时,错以为那就是哥哥的脸。
“哥哥……”我用嘶哑的声音呼唤道。
我眯起眼睛来,辨认出他头发的轮廓和色泽。片刻之后,我发现正他露出吃惊的表情,用晶莹的蓝色眼睛盯着我一定惨不忍睹的脸。
“我这是在天堂吗……?”我虚弱地向被我错认为是哥哥的金发少年询问道。
他听后,摇了摇头,用标准的通用语回答我:“不,你还在地狱。”
“……”一瞬间,我没有力气回答他。
“很失望?”他问我,“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感到很失望?”
——也许吧……可是我还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是嘛。”他嘟囔了一句,“说实话,你很厉害。这附近的地方我都检查过了,就你一个活人了。能从那么密集的炮击中活下来,真是了不起。”
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了?我用尽力气睁大眼睛,试图看清他的五官,依次辨认他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我是说真的。”他似乎也看出我的不信服,“比起这些,先到车里来休息休息吧。这只是普通的运送车,不过正好没有别人,所以可以借给你换个衣服什么的——虽然只有我的备用军服而已,没有女装就是了,将就一下吧。”
我惊异于他是怎样迅速辨认出此刻脏兮兮、黑漆漆、还是短头发的我是女孩子的。我自然是不介意穿男装的,况且这个男人既然有军服,那么一定和军队脱不开干系吧,也许利用他一下就可以加入帝国军队。
虽说我是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此时我连站都站不起来,更没有力气上车换衣服了。
他看我没有动,似乎也设想到了我的处境,便很贴心地问我:“站得起来吗?”
——能站起来就不会在地上躺着了。我不甘心地冲他摇头。
他搀扶着我进入了空空荡荡的运送车,让我在一个金属制的长椅上坐下,并把他的帝国军服递给我。他本想就此离开,不过看见我一副疲惫不堪的可怜样,只得红着脸留下来,帮助背对着他的我脱下湿漉漉的旧衣服,换上干净的衣衫。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衬衫穿在我的身上竟然大小正好,我一边颤颤巍巍地系着扣子,一边回过头去打量他。
他似乎很瘦弱,个子也不高——穿上厚底的军靴之后才勉强和我一样高。他淋过雨的金发比起哥哥的棕发来说更加乖巧,面容清秀而女气,皮肤也白净得像个女孩子。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不太愉悦地撇过脸去。
“听说了吗?联邦输了。”他把墨绿色的外套递给我,“今天早上帝国的军队重新夺回了边线的城市,你之前遇到的炮击大概是联邦人为了报复而发射的吧。”
为了报复?我皱着眉头看向他的侧脸,希望他继续说下去。可是他没有继续下去,只是默默地把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
更衣过后,他用湿毛巾把我的脸和手擦干净,给我被擦伤的手臂打上绷带,并递给我一杯热水和一包压缩饼干。
喝完水后,我知道此刻的自己一点咽不下去干燥的饼干,于是便用热水泡着它们,等其软化之后才吞下肚子。许久没有吃饭的我早已饥肠辘辘,迅速地吃完了整袋的饼干。
“我该做的也都做完了,”见我稍微恢复了一点活力后,他在我对面的长椅上坐下来,有些慵懒地翘起二郎腿,“那么,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你究竟是谁?看你的靴子,是联邦的士兵?作为敌人的你为什么要混在帝国难民中逃亡内陆?”
一眼就被他识破了……我在惊异于他强大的观察力的同时,也开始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担忧。“敌人”,他是这么说的,如果他真的认定我为敌人的话,此刻没有枪的我,恐怕……我有些担忧地看向了他。
“哈?你那一副要被我吃掉的样子是要干什么啊?虽然你是联邦的士兵,而我是帝国的军人,这么做也是违反规则的,但是我总不可能无聊到杀死自己刚刚救的女孩吧?”他打趣道,可是蓝色的眼睛中不带任何笑意。
听他这么说,我稍微放心下来。为了加入帝国的军队,我需要这个人的帮助,更何况这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在得到情报之前大概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我咬了咬嘴唇,心里似乎还残存在着一些对背叛自己国家而惭愧的感情,“我的名字叫林茵,林子的林,绿茵的茵。”不过我决定了要跨过这种情感,“我是为了加入帝国军队才跟随逃亡者一起前往内陆的。”
对面的他发出了嗤笑的鼻音:“你觉得,帝国的军队就会简简单单地接受做为联邦逃兵的你?”
的确——我被他戳到了痛处——我不觉得哪国的军队会愚蠢到什么都不调查都接纳我,更何况此刻这个男人已经知道我是联邦的士兵了,而他肯定会上报军队,让我的加入变得更加困难。
不过我也不是就会这样认输的人,于是我冲他嘴硬起来:“我爱怎样就怎样,军队会不会接收我也和你没有关系吧?你要是要阻挠我,我现在就走……“
“喂喂,把我的衣服还给我。”他冲一副要拍屁股就走的我摊开手来,“从这里到司令部可是很远的,你难道想走过去吗?”
“那……那又怎么样?!”我鼓起嘴来问他。
“只有蠢蛋才会那么做。”他放下二郎腿插起腰来,露出一副认真的模样,“做交易吧,林茵。我把你带到总部去,剩下的我就不管了——作为交换,你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见过我的事情。”
我虽然在窃喜自己愿望的成功实现,但是同时又必须装出一副不太乐意的样子:“你说的似乎不错,但是我怎么能相信连身份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他露出一副“拿你没辙”的表情:“都告诉你了万一你说出去怎么办?我又不是故事书里的烂好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好事?”
“看在我都告诉了你我的名字的份上,只告诉我名字也好,拜托。”我冲他双手合十。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正式地向我介绍自己:“我是帝国军队的威廉姆.莫里森中尉。如果有人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还请你说'没有'。”他转过身去,“虽然没有什么被褥,不过这么长的椅子也是够你睡的了。我去开车了,你在到达之前休息一下吧。”
说罢,他开门离开了我所在的地方。不久之后,我感觉到地面似乎在摇晃,车子似乎已经被发动了。
威廉姆.莫里森中尉——我在冰凉的长椅上躺下来,心中暗暗地记住了这个矮小少年的长相、名字和军衔。中尉,如此年轻就攀上这样的高位,想必是个相当厉害的家伙吧。
身心俱疲的我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威廉姆.莫里森,并带着它进入了睡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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