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为了别人的话,”面对着被风吹起而发出“沙沙”声的无尽的树海,少女睁大了她那双荫绿色的眼睛,发出了平静如水的声音,“即使牺牲我自己,也没有关系。”
——她棕色的及肩发也随着风声微微地浮动起来。
「英雄」是勇敢的。
「英雄」是无私的。
因为,「英雄」是「英雄」,所以,「英雄」才能这样勇敢,这样无私。
铃声响了几声后,教官终于停下了他那让人昏昏欲睡的教导。整整一个下午,教官都在对全体训练兵进行演讲,想必他本人也早已经口干舌燥了吧。我们训练兵们似乎都已经期待他那“解散!”的命令声很久了吧。
教官面前站着的几排穿着深蓝色军服的训练兵都望眼欲穿地看着他——当然也包括我。出乎意料的是,教官并没有说出训练兵们期待已久的两个字,而是大声地宣布道:“今天,和帝国边疆的战役再次恶化了!你们这些受训两年依然跟蛆虫没什么两样的初等兵,随时都可能被命令前往战场!因此,上面部门决定从明天开始每天训练增加四小时!午饭时间保持一小时!训练时间由早上七点改为早六点!晚四点改为晚七点!”
我身边的有几个人差点从口中喊出“什么?!”来,可是在教官那能杀人的瞪视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把话硬咽了回去——那张得圆圆的却发不出声音的嘴巴也真是够滑稽的。
“你们是属于联邦的战士!”教官冲着我们大吼,吐沫星子要飞到站在第一排的训练兵的脸上了,“你们是向最高政府发誓过忠诚的战士!我又说错吗?”
“没有,教官!”下面传来的是一片整齐地回答。我听见我身边的双胞胎哥哥也大声地如此回答,而我只是懒散地动动嘴唇,摆出回答的口型而已。
教官锐利的目光在整齐的队列中扫视着,最后他大声宣布道:“今天就到此解散!记住晚饭以后要到大厅里去报志愿!蠕虫们,不要松懈,明天开始就是全天十二小时训练的开始了!”训练兵里那群唯唯诺诺的女生们大概都快怕晕过去了吧——虽然作为女生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解散!”等待已久的两个字终于到来了。
“Roger your Highness!”我们都这样的回答,并且做出了联邦式的敬礼:右手握拳,将右拳的内侧贴在胸口上,意思是“我用心发誓我是效忠于联邦的士兵!”。
——“Roger your Highness!”这是教官教给我们的,说意思是“明白,教官大人!”,可是,不是只有对皇室的人才应该称呼Highness的吗?如此反抗帝国的联邦为什么会用这样封建的称呼?
本来站的直直的训练兵们都如同蔫了的黄花菜,一下子就软了下去。穿着虽不厚重可在这样夏天中也太过严谨的军服,在八月的太阳底下晒了一天,早就改成干儿了。
“小茵!”站在我斜后方两排右侧的麻理耶冲着我一边挥手,一边跑了过来,还不断呼唤着我的名字,“小茵,要去树林里训练吗?”她这样问我,吓了我一跳。
不过想想也是。小耶一直都是个动力十足的人,所以不论是笔试成绩还是实际表现都是能在所有训练兵中排前五的——当然,用功程度就不用说了。
“今天就算了吧……”我打算委婉地拒绝,却被一直站在身旁的哥哥打乱了计划。
“一起去吧。”哥哥这样对小耶说道。
“小阴……”小耶看向了哥哥。
“茵也一定会去的,对吧?”哥哥露出了带有威胁性质的笑容,而面对他的这个杀手锏,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虽说是去树林里训练,但是体力不好的我和一直都懒懒散散的哥哥也只是跑去在树上坐着聊天而已,只有小耶这种能力强而且性格要强的训练兵才会真正拿训练以外的时间自己磨练技术。
想想来,在这个训练营里和哥哥与小耶共处也已经有两年多了,联邦要求的三年兵役早就已经过半了,今天晚上是报志愿的时候了,剩下的半年就是实习的时间了。
训练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很不服气地和哥哥与小耶比爬树,但是我渐渐地发现我们的排名从第一天开始就没有变过。我永远是最后,而小耶永远是第一名。哥哥永远都微笑着、懒懒散散地夹在我们中间,从来没有显示过他真正的实力。
为了让自己凉快一些,我将蓝色的军服短外套挂在树枝上,露出了里面的白衬衫。
在注意到早做出如此的动作后,哥哥和小耶同时看向了我。哥哥一直都是个守纪律的人——和我不一样,也许是因为我继承了爸爸的叛逆性格,而哥哥继承了妈妈保守沉稳的性格吧;小耶则是顶尖的学生和坚韧的训练兵,即使是满头的汗珠不断落到地上,她也不会违反规定脱掉军服。
“我说,今天晚上就要填志愿了吧?小耶你要填哪里啊?「司令部实习」?「情报部实习」?「炮兵部队候补」?还是去「前线」?”我一边爬树,一边问着。
“小茵你先说来听听,”倒挂在树杈上的小耶一脸轻松地反问我,害得我差点松手掉到地上——那可是我联系了一个星期都没学会的技术,小耶却已经能如此自如地一边谈话一边施展了。“那之后我再告诉你。”
不过今天的小耶,在训练时意外的话多啊。
“我?肯定是要去前线的嘛……”我爬到她对面的树梢上,将后背倚在粗壮的树干上后,这样回答她,“不然我是为什么来训练的啊……”
——没错,是理所当然的,对吧?
出乎意料的是,小耶和哥哥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小茵……这样不太好吧?小茵你目前除去「团队合作和听从指令」这项以外全部都是十分可观的分数啊!”小耶依旧头朝下吊在树枝上,只是语气变得严肃了很多,“果然还是去情报部比较好吧?”
哥哥坐在了我旁边的树杈上,冲着我不断地点头,像是在赞同小耶的说法一样。
“哈?情报部?”我立刻反驳道,“除去「团队合作和听从指令」这项以外,我最差的分数可就是「头脑战」了!而且,去了情报部,苦练了两年多的战斗技术是要打水漂吗?”
小耶似乎是被我激烈的反抗吓到了,赶紧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是说,去前线的话,小茵……会死的啊。”
会死?我偏过头去看哥哥,却发现他的视线“咻”地一下逃走了。
“小耶你……”周围的气息似乎都凝固了,刚刚还不断拂向脸颊的热风也消失不见了。在这样的氛围下,我问出了这个沉重的话题:“难道是怕死吗?”
小耶像是考试作弊时被老师抓住了一样,脸庞突然变得红扑扑的,气息也变得不稳定起来。“死……死什么的……当然会害怕了吧……”她用双手抓住了树枝,翻了一个三百六十度,坐回到树梢上,“谁都会害怕的……小茵也……害怕吧?那就不要去前线啊……”
虽然没有回头看,但我知道哥哥一定在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感觉自己使劲地咬住了后槽牙,剪得很短的指甲几乎要捏进树皮里去了。很气愤。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感觉。
“谁会怕死啊?!”我大声地冲小耶吼道。“我们在这里说闲话的现在,最前线也一定有数不清的士兵在死去吧?!情报部情报部的,光有情报,没有人去献身,那些破情报有什么用处?!”
——不,并不是当时唯一的感觉。
某种划过心头的熟悉感,使我愣了一下。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对话。我……曾经来过这里?曾经……和小耶……和哥哥,这样吵过架?
记忆中并没有这样的证据。可是,我似乎,真的亲自面对过这样的场景。
“但是……”我看到小耶身体一震,差点从树杈上栽下去,心里虽感觉很不是滋味,但是嘴巴却没有停下来。
“现在一定有更多的人在死去,如果我们这些新兵不去支援他们,谁会去帮他们呢?!”瞬间的强风使我被迫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小耶脸上满是悲伤的表情。
我再次咬了咬牙,吼出了这句话:“如果是这样的话,留在家里当缩头乌龟不就好了,为什么还一定要来当什么训练兵?!我知道了,你们就是些怕死的胆小鬼……”
“碰”的枪声惊得我赶紧闭上了嘴巴,我有些机械地回过头去,发现哥哥手中举着的手枪正对着地面,而那乌黑的枪口中,正不断冒出灰色的烟。
“茵,”他严肃地看着我,没有一点笑意的脸使我打了个哆嗦——我还从没见过哥哥发脾气,“即使你想找死,也不要要求别人和你一起去死啊。”他看着我,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性质,“小耶说的是对的。”
我的心中缓缓地升起一种挫败感,或者说是,面对自己的失败的屈辱感。
“什么呀……”我这样说着,“连哥哥都这么怕死啊……”
又起风了,卷起我棕色的头发。哥哥那双和我一样的绿色眼瞳中装满了严肃,一点不松懈地盯着我。
“我一直以为……哥哥的话,会理解我的。”
风吹树林,树叶相互摩擦起来,发出了“沙沙沙沙”的响声。可惜,这不太优美的乐句,没能遮掩住我接下来的话。
“和帝国的战争能够胜利的话,”我的眼睛中映出了树林的颜色,“万千的人一定能幸福。”我缓缓地勾起了嘴角,说出了那句让人感到病态的话语,“如果是为了别人的话,”时间的流逝似乎在一下子被放慢了,我看到哥哥的瞳孔逐渐地缩小,而脸上的表情也变的惊恐起来,“即使牺牲我自己,”这是故事书中男主角经常说的话,而一直崇拜着这种奉献着的我,不知不觉地,也把这句话,当作了训练生活中的信条,“也没有关系。”
时间恢复了它原来的速度,而我身旁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作为女生,说出这种话,一定很无聊吧?我有些愉快地看着他们,心中逆反的嫩芽压制不住地从心底冒出头来。
“所以,我绝对要去前线。”
绝对,要去前线。这是我在加入训练营时就决定好了的事情。
「听好了啊,茵,」小的时候,我经常缠着哥哥给我讲故事。而一直都比我显得成熟很多的双胞胎哥哥也总是会一手拿着故事书,一手摸着我的头,像是妈妈一样。「英雄他说啊,「如果我死了的话,其他的人就能变得幸福的话,那我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呢?」然后呢,英雄他——」
——他自己了断了自己。
我无数次要求哥哥继续讲下去,而哥哥却总是在这里戛然而止,告诉我:「英雄的故事就这样结束啦。」
从某天开始,我变的崇拜起「英雄」来。
想要成为「他」那样的「存在」,那无私而勇敢的「存在」。
「他」说,「如果我死了的话,其他的人就能变得幸福的话,那么,牺牲我自己也没关系。」
所以,对想要成为「他」一样的「英雄」的我来说,「如果是为了别人的话,」我崇拜着「他」,我相信着「他」所相信的东西,「即使牺牲我自己,」所以,「他」所说的话成为了我心中的信条,「也没有关系。」
没错。
如果是为了别人的幸福的话,就算要我死去,我也甘愿去做。
“我也要去前线。”
——沉默了片刻以后,哥哥突然开口了。
诶?
我露出了和刚才的他如出一辙的表情。
“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哥哥用他那翠绿色的眼睛直视着我那同样颜色的双瞳,微风将他温暖的话语送进我的耳朵中,“不管你去哪儿,我都会一直跟着你的。”
刚刚那气愤和那之后的恐惧的表情荡然无存,他现在那温柔的表情如同一根针一样,扎进了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小茵……小阴……”虽然在旁人听来,小耶只是重复了两遍我的名字而已,但是,我知道,小耶说出的,是我和哥哥两个人的名字。
她的表情,很悲伤。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无奈的表情的。但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同样的场景却不断地闪现出来。
小耶她,哭了。
两年以来,头一次在我们面前哭了起来。
“小耶要是害怕的话,就去司令部实习好了。”哥哥果然还是一个温柔的人,“以你的实力,一定很快就能爬上要员的位子吧……”
“不……”小耶一个劲儿地摇头,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被她从脸上甩掉,在后脑勺上绑成双马尾的亚麻色头发像是两根小尾巴一样晃动着,“不……”她浑身打着抖,仿佛在努力克服什么似的,“我……我要和……和小茵……和小阴一起……”
她在和心中无形的敌人进行战斗吗?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我听见她说出了这段话。
“我要和…… 和小茵……和小阴一起……去前线……”如同童话故事中一般的发展,使我感到喘不过气来,“哪怕……那前面是……”她咬紧嘴唇的贝齿都在颤抖,我看见她的嘴唇在动,却一瞬间听不见她说什么。
不过,即使没能听清,她的话语也传达到了。
——小耶颤抖着说出的那个字,是这两年半来,一直萦绕在每一位训练兵心头的恐惧。而小耶在刚刚,克服了这无形的束缚——
她说,“哪怕,那前面是「死」。”
那之后,我们每个人,每一位训练兵,都收到了一张白纸。不用思考,都知道这张纸就是决定我们一切的「契约」。一旦下笔,就再也无法改变了。就像小耶说的那样,“哪怕,那前面是「死」。”——也不能反悔。
我在「司令部实习(只有「团队合作和听从指令」和「头脑战」超过8/10分的训练兵才可以选择)」、「情报部实习」、「炮兵部队候补」和「前线」这四个选项中,在「前线」上打了个大大的勾。
并在“I swear with my whole and true heart that I will not regret what I chose. I will not fly from a battle or turn my back to my fellow fighters’ death. I understand that my selection is under oath and faith and I will keep my promise until death has taken me.”之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茵。
——这是我生来第一次真正如此直接地决定自己的生死。可是我的手却没有颤抖,仿佛是我无数次经历了这样的抉择一样。
不知道哥哥和小耶有没有克服恐惧,也不知道他们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但是,我却从心底感到安心,就想知道了他们一定会跟随我的脚步,一起去前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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