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用筷子夹着扁食蘸了三遍盘子里的酱汁，送进嘴里，情不自禁地闭起眼睛，舔了下嘴角。
“我在莆田吃过的沙县小吃都没拌扁食这个单品，学校食堂和周围也是，就这家有，而且味道妙不可言。扁食、花生酱和酱油，这三样东西光一样就普普通通，混合在一起后的好吃程度却呈几何倍数增长。这里的汤类主食也比食堂的好吃，那里的只加了几片生菜，导致汤没什么味道。”
“我个女生都没你对各家饭店的菜式这么有研究。”路依说。
江离瞅准时机，迅速地从路依的盘子里夹走了一颗扁食，来不及蘸就吞下肚。“嗯嗯，怕你变胖。举手之劳，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江离在说话时一有停顿嘴巴就开始嚼。
路依一拍桌子，碗盘差点就被震得脱离桌面。“死江离，抢我东西，你是不是想死？”
“这样这样，我再叫一盘好了。对不住，真的对不住。”江离叫老板再做了盘。
路依愣了下，感觉自己发火发过头了，本想就势顺着台阶下了，话到嘴边变成了：“饭后再买甜食，就巧克力豆了。”
“行，听你的。”
学生吃午饭的最高峰已然过去。没几分钟服务员就送上了拌扁食。江离看着路依在吃，心想她这会儿怎么吃得这么像淑女了。
江离翻看手机QQ的消息，突然叫道：“学姐在班群里说今晚操场集合，聚一晚上，就饮料自动售货机的左前方。”
江离盘腿坐着，身体靠后手撑在草坪上。班级同学和学长、学姐围成了一圈。学长在清点数量，统计尚未到达的人。女生则就学校的情况问东问西，学姐一直在亲切地解答。看手机的同学并不多，大家都想知道学长学姐会提出什么好玩的活动。学长先让大家提议，不过他们都没主意。学长便说了天黑请闭眼、官兵捉贼、三字词语等几个方案，均因不懂规则或觉得没意思而被否决了。
江离不会在多人场合活跃气氛，这段时间一直沉默着，见过了一段时间依然未能决定玩什么，觉得有点无聊，抬头看向天空。他很喜欢在空旷的地方看天空，那样视野里几乎没有其他东西。他想起了军训休息时躺在草坪上看天空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翱翔于天际一般。
学长一敲手掌：“让你们提议没人说话，我说了这么多选项你们又不满意。这样，我们抽出扑克牌的大小王，我拿大王，涓涓拿小王，然后大王按顺时针方向、小王按逆时针方向一个个传。我喊停，大王就不再传了；小王的停止传递时间由涓涓来管。拿到大王的人可以命令拿到小王的做一件事。同意的举手。”
涓涓是那个学姐的名字，全名是莫涓涓。
有几个同学忍受不了漫长的等待时间，还有的就想看热闹，举了手。
学长看到有人产生反应了，觉得欣慰。他派了两个人去买扑克和加多宝。他们跑着回来了，分发饮料给众人。学长拆开包装盒，把里面的广告纸扔到了装饮料的塑料袋。
有人提的要求是“表演一项才艺”。抽到小王的人就直接借那副扑克展示了个魔术，他的一位好友当场揭穿了，为此两个人打闹起来，在草坪上滚来滚去。
陈木风让一个胖子深情地亲吻墙壁十秒钟，那人照做了，刚好有个社团的人从旁边经过，那胖子事后扬言要把陈木风撞在墙上，让陈木风了解了解他的体重。
才开学不久，大家互相不是很熟悉，提的要求就比较有分寸。同学们都把身子探得很前，视线黏在抽到大小王的人身上，没一个人捧着手机。
路依正在为自己没能命令别人而着急时，就亲身参与其中了，不过抽到了小王。
路依听完要求，从操场的南门出去。上弦场的周围装有铁丝网围栏，到了晚上十一点有专人负责关闭出入口。
出了南门，迎面就是篮球场。向西走两百米，就到了十字路口。左前方是化工楼，右前方是人工湖，回头一看就能发现操场从北到南的十块围栏上贴着校园十佳歌手的宣传照片。
路依往左拐，便出现了两条路。一条路通往主校门，中途分出的路能到男生宿舍，另一条就不必说了。
路依走进便利店，从冰箱里拿出瓶维他柠檬茶。她走到柜台付了钱，在店门口旋开瓶盖翻过瓶盖一看，又折回店里。
“老板，再拿一瓶。”路依说。
老板接过瓶盖看了看，说：“这上面写着‘谢谢惠顾’，你估计看错了吧。”
路依面无表情地说：“可瓶身上不是写了‘开盖有奖，再来一瓶’吗？”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就用平常的速度转身走人，在场的人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
老板注视着路依离去的背影，皱起眉头。直到顾客催促结账的声音响起，她才回过神来。她是位乡下大妈，没接触过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聚会游戏，嘴里嘟囔：“这个孩子脑子怎么这么奇怪。”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收银机上把顾客付的10元输多了5元，顾客也没反应过来就走了。
路依甩甩马尾，冲躲在关门的饰品店门前的众人喊道：“看到了吧？走人！”
一伙人往回走。
他们经过化工楼楼下时，柳芸突然叫了一声：“啊！什么东西？”
大家顺着她的叫声望去，只见地上散落了一堆图钉。
路依的脸顿时白了，江离咬着牙齿看向楼上。
果不其然，那个见过一次的V字仇杀队的面具出现在二楼的走廊。那人的手臂肌肉块块隆起，给人受过专业的身体训练的感觉。那个面具犹如阴魂不散的鬼魅，和黑暗一起包围了江离和路依。
柳芸先开口了：“喂喂！同学，失手把图钉扔到楼下，好歹道个歉吧。”
那人并没理会柳芸。“弄错目标了吗？啧，竟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无法原谅。”
柳芸的火更大了：“你是故意的？无法原谅！今天不好好说清楚别想走！”她在说话前就行动了起来，不用助跑就翻过了花坛，向江离努努眼睛，江离马上领意，手指交叉叠在一起，让柳芸踩在上面爬上二楼的栏杆。
路依后退了好几步，最后身体好像没有骨头似的就要坐到地上，在那之前江离扶住了她。
江离的内心有只野兽在咆哮不已：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对一个女孩子做到这种程度！我认识的路依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招惹别人。一次还不够吗，什么时候这种事情才会停止！管他是什么原因，我都要先揍你们一顿再说！
“柳馨，照顾下路依。老师毕竟是女生，这种场合需要男生去镇场子。”江离说。
江离后退两步，学着柳芸的样子想翻过花坛，不料起跳的力量不够，小腿被花枝划出了伤痕。他吃痛差点跪到地上，导致膝盖磕到了砖头上。他没放慢速度，双臂撑了下地面以防跌倒，说：“我现在才认识到，就算不看攻略就能一次通掉一半的镜之边缘，也对现实的跑酷毫无帮助啊。”
江离跑到二楼，只见柳芸蹬着地板，响声在走廊间回荡。
“老师，我帮你一起找，这次非把他揪出来不可。抓住他，再给他两拳。”
“即使我们两个人找，也没用。我根本没看到他的身影。他或许跑了，或许躲在哪间无人的教室，还有很多种可能性。”
江离一拳捶在墙壁上，关节立刻红肿起来。“可恶！又让这混蛋逃了。”
“你们遭遇了两次袭击，有没线索？”
“头一次的人里有个戴黑帽子的男生，我断定他是汽车维修专业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
“有两个原因：第一，他的手上沾满了汽油；第二，右手手掌内侧的大拇指靠近指尖的地方有茧子。”
“握笔就不会有茧子吗？”
“不管用那种握笔姿势，主要的受力点都不在大拇指。如果用正确的握笔姿势，中指靠外的第一个关节处才最容易长茧。那是长时间用螺丝刀和扳手导致的后果。”
柳芸一拍江离的肩膀：“行啊，有你的。”
“可惜，观察不到其他信息，无法进一步缩小范围。”
“起码并非毫无头绪，有了点希望。”柳芸说，“只好等他们下次出来了。啧，被动防守么？真不像我的作风。”
“过了一段时间，本来以为他们不会来找茬了。谁知道？……”
“以后你们要是再碰到这种情况，就拖住人，打电话给我，我过去弄清楚班级。”
谈话间，他们已经回到了路边，全班人都看着他们。
柳芸拍拍手掌：“事情解决了。那小子想跑，被我算中了逃跑路线堵住了，随后江离也赶来了。在我们两人的包围下，他不得不承认了错误，说目标本来是我，编哪些话就为了更激起我的怒火，还拿了120元作为赔偿给大家去买饮料，明天我换成零钱分给你们。”
江离看向路依，她始终看着远方，眼睛没有随着说话人的改变而转动，目光没有焦点。
江离走到路依面前，站了一会儿，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牵起了她的手并握紧了手掌，开始往前走。路依恢复了点精神，叫了声“诶”。他丝毫不顾忌同学的窃窃私语，路依也就在过了一会儿后握紧了点他的手。虽然没有话语，但是路依能感受到某种意志从两人接触的地方传了过来。
“是我……害了老师吧。”路依说。
“没有的事。”江离说。
江离不禁回头看去，路依眼里的空白依旧占了绝大部分，心中一阵绞痛。
“从结果上看，就是这样。”
“我们大家都没这么想，是他们主动找麻烦的，全是他们的错。”江离的心里暗暗觉得好笑，这句话就像在哄小孩子，平常的路依绝对能明白这番道理。
“就因为……就因为我的另一个身份，所、所以……对、对的，这次的原因也是这个。是啊，有段时间他们没出现就以为消失了，说不定在收集情报呢。以前我身边的人惨案不止，以后同样不会结束。亏我这段时间玩得这么忘乎所以，怎么就忘了这个可能性。”路依垂着头，脖子就像要断掉似的，“跟你说件事。过去我的一个朋友在晚上走路时直接被推到了臭水沟，摔断了鼻梁骨。周围的人怕惹麻烦都没去管，始作俑者就围在旁边哈哈大笑，还往她身上踢石头。她当时问：‘你们为什么这么做？’，那伙人便回答‘问路依去，认识她算你倒霉’。她掏出了尚未摔坏的手机报了警，那伙人进了派出所没几天就出来了。老剧情了，电视中有，现实中也有，那伙人早打通关系了。她后来托人打听，有人把从朋友那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她。她不问我，想必是不想跟我扯上关系吧。我事后送的慰问品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仔细想想，她没和同学说我的那个情况，也没扔了慰问品，就算不错了。”
江离一直在思考要怎么回答，可组织不出只言片语，此刻要他出声就像要凭空变出东西。
可潜意识告诉他，必须制止路依逃跑，就算像溺水将死的人在海洋扑腾祈祷能抓住经过的飞鸟，也要拼尽全力尝试。
路依接下来说的话在他的心头溅起了一点希望之火，虽然那火像随时会熄灭，但是等它攻满一切能点燃的地方，将会空前璀璨！
路依继续说：“其实啊，其实我是故意的。”她凄惨地笑了笑，“我那时想逃避那个身份，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在和她交朋友的那段时间就没说。我去求老爸，他说……”
“不好意思，事故都是因为这个身份发生的，我真的……真的不想透露有关这个身份的任何信息。”她一说完，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我待会会说明和我在一起要面对的情况。”她的表情僵了一下，“啊嘞，好像不用我说明了。你已经看到了这两件事，省得我费口舌了，真好。”她的脸上浮现了笑容，啜泣声却从嘴里传了出来。
“从那件事发生后，我就决定了，决定以后除了亲人外不亲近别人。与其看着朋友受伤害，我宁愿断绝之间的关系。这两次发生的事情不算严重，他们看起来不打算找你们麻烦，事情还有挽救的机会。”
路依拿出纸巾擦了擦眼睛，便去找垃圾桶，扔了后没有回来。江离有了不详的预感，话语没有经过脑袋就脱口而出：“喂！别逃避，这是你教我的！”
路依提起了点脚，闻言又放回原位。“够了！我有我自己处理事情的方式！”
天空阴暗得让人想立马把太阳拉出来，黑暗扑咬在万物上，万物几乎看不到原本的颜色。
“又想无视当事人的意见，自己沉浸在自己的决定中么？”江离说，“如果重视我们的感情，就转头听我的话。听完了再决定。”路依的左手抓住裤子，右手握拳放在胸前。两人面对着面，江离的牙齿像能咬碎钢铁。
江离用生平最大的音量吼道：“那个身份是你愿意选的吗！滚他妈的狗屁身份吧！那些坏事是你做的吗！我迟早有一天要把大家所受的伤加倍还给他们！碰到一个人无法解决的困难不就该借助愿意帮忙之人的力量迎难而上吗！这就是你教我的啊！”
江离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讲这番话的哪个时刻已经泪流满面了。他本想在眼神里施加“别逃开我的眼睛！”的意志，却发现路依的眼睛并没躲闪的意思。她此时的泪水一定是因为激动而流下的，江离想。
江离进一步展开了攻势。
“稍微任性点吧，一直绷着理智的弦我都替你觉得累。不，我怎么讲了主观色彩这么浓郁的话？”
“我不讨厌哦。”泪痕挂在脸上，路灯的照耀让它看上去晶莹剔透，但还是不及路依的笑容耀眼。
“你，是第一个能改变我这么多的人。我也觉得为喜欢的人着想没什么不好，或许对待其他人同样不知不觉地就变得宽容了。我招惹的是非够多了，再摊上这种事根本微不足道。我猜那两人也是这么想的吧。”
路依低着头慢慢地走近他，说：“闭上眼睛。”语气里带有平时说话的偏向命令的口吻，而夹杂的一点颤抖让江离体会到了不同。
江离照做了，不留一丝缝，实在没心情。
双手环上了后背，身体贴了过来。就算两人拥抱过了几次，身体贴在一起的那种无法言喻的感觉也让江离的全身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下。路依的身体贴在他身上，像蒲公英的绒毛轻抚着每一个毛孔。
江离回抱了过去，可才体会了一下把所爱之人拥在怀中的感觉就被轻轻推开。他睁开眼睛，只看到了路依离开的背影。他的心仿佛坠入无尽深渊，后悔刚才闭眼了，但转念一想，即使预料到了这种情况自己也不会睁着眼吧，不忍心违背她的要求。
江离的瞳孔一直在一瞬间放大又一瞬间缩小，喉咙发出怪声。他终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跪了下来，双手撑在地上。眼看着路依的背影越来越远，路灯熄了，他连路依跑进女生宿舍楼的最后一个背影都没看到。他把头埋在前臂上，缩成一团。他终于明白了路依为什么叫他那么做，因为她如果看到的是他面无表情的脸就不容易产生动摇，也有不想让自己看见她悲伤的表情的原因吧。
暴雨在江离感伤了一会儿后降临，砸在他身上犹如冰雹。
想着只有周围没人算是好事，江离嚎啕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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