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艾尔瓦凝视着她，坎蒂丝也早已注意到了这里，
“早上好，少主，做您该做的事吧。”
“辛苦了，坎蒂丝小姐。”
缓缓地站起身，坎蒂丝为艾尔瓦让出道路，令艾尔瓦能穿过诸多剑冢，将手中的那枝血荆插在坟地中央，
‘血荆花之剑’是尘庭家的家纹，这束血荆立于此时，象征着尘庭家与所有忠魂同在。
艾尔瓦在剑丘中半跪下，于清冷的山顶，对着空旷的峡谷与高耸的要塞，吟唱起古老的悼词，
“花开之时，花谢之时，此谣谨为长眠者举杯，其为兄弟，其为亲友，其为恋人，为归于龙脉的灵，为永恒的乐土，也为带血的稻米与酒樽。
万千繁华黯淡，万千声音安寂，年年岁岁，阴阳浊清，枯骨成荣耀，血肉铸尊严，当旗帜在春风中再度扬起，定是君已化为一只白鸟，俯瞰着吾等永盛的王国。"
声音虽然年轻，但足够庄重与坚定，坎蒂丝闭上眼睛，开始用轻轻地吟唱附和着。
在空灵的悼念声中，
她将准备好的果酒倾洒向寒风萧瑟的剑丘，这是来自东方的习俗，千年来，人们固执地相信洒向坟前枯草的酒，必被死者于那边的世界举杯。
这个仪式持续了许久，当因被采撷而有所干枯的那枝血荆，重新在坟前恣意盛开时，艾尔瓦终于停止了悼缅。
“辛苦了，少主。”
山丘上的拂晓少女用火钳夹着沙石熄灭了篝火，向年轻的领主致以了敬意，
“尘庭领四域三十城，永世与您的姓名同在。”
艾尔瓦凝视着她的脸颊，发现她垂下的银色发丝上，还微微挂着尚未干透的露珠。
“坎蒂丝小姐……该不会天没亮时您就已经来了吧？”
“……”
没有正面回答，坎蒂丝微微闭上了眼睛，
“二十年前的今日，是您的父亲首次出征的日子，这些年断断续续的战争延绵不绝，但我有时还会缅怀那天的日出，仅此而已。”
“你是说，父亲曾经在这儿誓师？。”
坎蒂丝点了点头，
“二十年来，这里葬满了自那天起追随侯爵的兵士，冬天，于人们而言象征着寒冷与死亡，但是对生活在北方冰原的遗巫来说，却不过是一场劫掠的盛宴……在遥远的北方边境，和平从未到来，我们终会回去。”
“嗯…我知道。”
艾尔瓦听出拂晓少女话中的隐意，轻声地应着，
他很清楚地知道，和平的日子只是短暂的，在下一次出征的时候，也许就轮到他穿上戎装作为三军的主人，背负起整块领地的命运。
“看来不需要我有多余的担心了。”
拂晓少女淡淡地笑了笑，对尘庭家的继承人而言，辅佐过历代家主的她是相当于教育者的存在。
这之后，坎蒂丝收拾好了带来的物件，对艾尔瓦微微俯身行礼，
“那么，祝您有美好的一天，兵营还有必须要处理的事物，请容我先行告辞。”
言罢，拂晓少女背过身，优雅迈动地枣红色的四蹄，在烂漫的阳光中独自离开了山岗，仅留下艾尔瓦一个人眺望着清冷的墓地与遥远的山谷。
“终会到来的战争啊……”
自言自语着，艾尔瓦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稍显苍白的双手，沉思良久。
【5】
在午间的煦日使山间的湖泊泛起粼粼的水光之前，艾尔瓦回到了要塞的一处偏门前，这是一扇寂静的门扉，很少有人被允许通过这里，因而它缺少辎重车马的喧嚣或是商人的聒噪，打开它之后，通向的将是一些古老的民宅与领主宅邸的花园。
他掏出一串铜绛色的钥匙，正欲打开封闭的门扉，却蓦然地听到了一声来自穹顶的问候，
“艾尔瓦，欢迎回来。”
抬起头，他看到自已的妹妹独自站在城墙那空荡荡的垛口中，睁着明亮的双目，‘眺望’着遥远的苍穹。
“洛娜，早上…不，差不多该是中午好了。”
像去年那样，他的妹妹今年也在这里等着从墓地回来的他。
“中午好，我亲爱的，祭祷顺利吗？”
“嗯，多亏了坎蒂丝小姐的帮忙。”
“是这样呀。”
有着一头浅金色长发的女孩点了点头，洋娃娃般的脸蛋露出恬静的笑容
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回应，洛娜依旧注视着遥远的苍穹，长风掠起她褶皱的裙摆，这个小小的女孩，在屏息聆听风的声音。
“艾尔瓦，好像要变天了。”
许久，她对着已打开门扉，走上城墙的兄长说道。
“变天？”
“雪花…肆虐大地的暴风雪，就像往年那样。”
轻抓着自己那因吊带长裙而裸露的漂亮肩膀，洛娜在无比晴朗的蔚蓝长空下，如此宣言道。
“你说……暴风雪吗？”
艾尔瓦无法理解洛娜到底能从风的呼啸中知晓了什么，但他相信妹妹所说的话，因为，小时候母亲曾经告诉过他，风声，那自亘古而来便是大地的呓语。
无疑，对即将开展的冬祭来说，这是很不好的消息，艾尔瓦感到一些压力，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弓下身子，像童年那样将洛娜背起。
听话地将身子贴伏着，纤细的小手轻轻地环着兄长的脖颈，隔着轻薄的衣衫，能感受到妹妹小小的胸膛。
艾尔瓦背着她，返回那座位于道路尽头的宅邸。
这段路已经无数遍重复，洛娜的身体也不像小时候那样虚弱，但艾尔瓦还是背着她走完了这段不长不短的距离，这是作为兄长的矜持和两人多年来保有的默契与习惯。
直到在宅邸的花园前，他们才相互分开，洛娜有自己的私人教师，而艾尔瓦则是时候回去确认一下各种各样的文案有没有把他的桌子给掩埋。
一束初开的荆花落在清冷的大宅前，他向洛娜道别，可对方却伫立在原地，像是思虑着什么。
“亲爱的，你有感到什么吗？”
许久，当流逝于天空的风令云霭遮住了一丝日芒时，洛娜向兄长招了招手，踮起脚尖，将脑袋凑在他的耳畔，轻轻地耳语道，
“不知道怎么……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
艾尔瓦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但他也相信妹妹的直感。
与此同时，一阵嚷嚷声，从远处传来，
“尘庭卿，汝在哪儿，出事啦！出事啦！”
女仆和侍者都不敢拦下，只见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冲进花园。
俊眉秀目，薄唇皓齿，神采奕奕。
然而，那个散着一头墨色长发、有着远郡少见的酒红色的眸子的古风少女，现在不但被折腾的一身鸡毛，还气喘吁吁地握着一块血淋淋的东西。
“尘、尘庭卿，汝快看这个！”
说着，有些激动的薇姬拿着那血糊糊的玩意就凑了过来，直到近处，才注意到艾尔瓦身旁的洛娜，马上把手上拿的东西往身后一藏，
“哦，妾身失礼了，原来洛娜大小姐也在场。”
“薇姬姐姐拿着什么？”
“妾身不知大小姐何出此言？。”
不存在的，完全没有的事。
堆着满脸笑容，薇姬十分不自然地撒着谎。
这惹得洛娜有些不高兴，她探出脑袋，往薇姬的身后张望，薇姬慌张地遮掩着，情急之下，她把那团东西往自己的裙底一塞，但那个‘东西’的浑浊血水，还是顺着她雪白的大腿，滴滴哒哒地往外流着。
“……”
薇姬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场面一时非常尴尬。
“算了，薇姬。”
艾尔瓦无奈地扶了扶脑袋，
“……拿出来吧，洛娜也不是小孩子了。”
“遵、遵命。”
犹豫着，薇姬把那‘东西’从裙子里取了出来，脸颊微有泛着羞红，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了挺羞耻的事。
然而，那件物什却让人失去了关注薇姬害羞表情的心情。
因为她拿在手上的东西，是一块仍然流淌着黑色浊血的人类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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