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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间·剑之殇

幕间·剑之殇

路星凌是一个被诅咒的孩子——其他人都这么说。他是嫡长子,也就是说,他是家主的继承人,但是,他却没有与之相对应的能力。当然,并非是因为他本身的无能,而是因为天生的疾病而导致的——他的双腿没有知觉,腰部以下的所有部位,都没有知觉。

这是天生的。在一个自古以来就为王室效力的武将世家,没有战斗能力的人是一个耻辱。就算是家主的儿子,也不可以容忍。

所以,在他诞生后不久,一个女孩诞生了,她将作为下一任家主。而路星凌,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人在意的废物。当然,他自己也不在意。因为不仅仅是下半身毫无知觉,而且一双手连筷子都握不稳,一辈子都只能靠别人,连成为政治联姻的工具的资格都没有。

但他也拥有着天赋。但是,没有足以支撑的肉体,天赋再高都不过是浪费罢了。

平日里,路星凌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在院子中发呆。感受着微风拂过自己的脸,感受着沐浴在阳光中的温暖。天生的感知力让他领悟到不一样的世界。昆虫的低语,风的歌唱,土壤的吟诵,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听到。

隔壁就是练武场,一柄又一柄利剑的声音不断传入他的脑海中,就好像是无数人在诉说着无数种语言。路星凌并不觉得嘈杂,反而分外舒心:“兵器的声音吗?还真是好听啊。”

“哥,你还真是经常说一些奇怪的话呢。”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路星凌知道,那是代替他成为家主继承人的妹妹,只不过,讽刺的是,在所有人都嘲笑他的时候,和他站在一起的只有这个妹妹。

“是吗?”路星凌嘴角动了动,“但你也习惯了吧?”“是呢,毕竟哥和别人不一样呢。你今天又听到什么了吗?”“嗯,大伯又生病了,还有就是,二叔头上的帽子,颜色有点绿。”“哈哈哈,哥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妹妹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今天不用训练吗?”路星凌想拍拍她的头,可是抬起手恐怕是要花费全部的力气才能做到吧,“偷懒可不好啊。”“人家才没有偷懒欸,现在连父亲大人都不是我的对手了!”“那你岂不就是我们国家的第一高手了?”路星凌一愣,妹妹则是骄傲地昂起了头:“是啊。”

“真是厉害啊,小悠你才十五岁吧?”路星凌笑着说,“看来你确实可以成为下一任家主了。”“……哥,你不生气吗?”路星悠突然这样问,让路星凌感到很意外:“为什么我要生气?”“原本,家主应该是哥你的。”路星悠低下头,不敢看路星凌的眼睛。

路星凌愣了片刻,突然觉得很想笑:“小悠,把头抬起来。”“……”路星悠怯怯地抬起来头,两只手指在胸前不断地对点。路星凌终于笑出声来:“傻瓜,你是我妹妹,我为什么要生气?再加上,你还是一个天才,路家上上下下肯定都支持你,更何况,你哥我早就不在意了。”

路星悠缩着脑袋,问:“哥,你真的不在意?”“当然不在意。还有,你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在意?”路星凌试图抬起自己的手,不过还是放弃了,“你能当上家主,我再开心不过了。”

路星悠笑了,但这笑容转瞬即逝:“哥,你后天,就要结婚了吧?”“啊?是啊,其实我还是挺开心的……”“在我面前就别装了吧,哥,你的脸色,可是难看到不行啊。”路星悠抓着椅子的手不断用力,脸色阴沉,杀气不断扩散,“明明只是政治联姻,而且,哥你还得……”

路星凌安慰她:“毕竟我是一个没法战斗的人。再加上,我要娶的,是国王唯一的女儿。家族的势力必然会更上一层楼。家族以往的功绩都是用族人的命换来的,现在,只是牺牲我一个人的自由,我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

“哥你总是这样,总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路星悠猛地抓住路星凌的手,“明明我的所有招式哥你都能看破吧?只是因为手握不了剑,他们就将你……”“事实就是如此,没有什么好辩驳的。我已经很满足了。”路星凌说。路星悠抹了抹眼睛,说:“哥,真的就这样了吗?没有转机了吗?”

路星凌无言以对,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推着轮椅出去,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妻子:“公主殿下。请原谅我不能行礼。”“又有什么关系呢?”公主微微一笑,来到路星凌的身边,亲手推起了轮椅,“还有两天,我们就要结婚了。”

“对不起,要你嫁给我这个将死之人。”路星凌很无奈地说,“真的很抱歉。”“毕竟是父王的决定,不用说什么抱歉。你也没有选择的权利,不是吗?”两人来到城外的山地,一同前往一片神秘的地域,“好了,花已经开了。”

路星凌抬头看去,顺着向上的斜坡看去,看到一片花海。轻轻耸动鼻翼就可以闻到花香,各式各样的鲜花一起向路星凌诉说着何为美好:“这样啊,花开了。”“很美吧?不同季节的花一起盛开的场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埋在这里。”路星凌说,“你做得到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你死。”公主说。

两天后,满城血雨腥风。路家一百四十五口人,仅剩路星凌一人。

路星凌疯狂地奔跑在泥泞的小径上,尽管他身后已再无任何追兵,也无任何箭矢会落在其脆弱的身躯上,但他狂奔依旧,如发狂的猛兽。

他迈入这座死亡森林已有半天,他亦足足奔跑了半天。十六年来的首次奔跑,他不知道自己那枯瘦如柴的纤细双腿究竟是如何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的,但他只想奔跑。丝毫不顾雷电的咆哮,风雨的怒吼。扭曲的怪木的纹路犹如哭泣的鬼脸,树叶在狂风中尖叫,响起阵阵悲鸣,仿佛一个又一个被拘束而无法解脱的灵魂,无助的哭泣。

但他却无一丝恐惧,不,或者说他是连心,心中的情感一并失去了。他死死的抱住两柄断剑,尚且锋利的剑锋缓慢地割开他的肌肤,没入他的皮肉,磨损他的骨骼,撕裂他的内脏,犹如迟钝的锯在切割一截腐朽的断木,不至于一次就将其截断,却是更深沉的折磨,宛如地狱的拷问。

可是,他依旧在跑,步伐僵硬宛如机械却健步如飞,,仿佛那贯穿他四肢与躯干,刺穿他心脏的数十支利箭不存在一般。

他为何还活着?没人知晓。那超出常理的意志力早已取代残破不堪的灵魂主宰这具残破的躯壳。

这可能吗?不知道。尽管一切皆有可能。可是,这座死亡森林曾经吞没过最精锐的军队,最强大的勇者乃至最残暴的恶龙,而他,仅仅只是一个奔跑的小男孩。

四周的树林发出异样的声响,究竟是饥肠辘辘的猛兽,还是残忍暴虐的恶鬼?自己到底会变成猛兽的粮食,还是怪木的肥料?他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在奔跑,即便,他再也没有力气奔跑。

他终于跌倒在地,临时得到的力量终于从他那残破的身躯内流逝,虽然并无剧痛,但是被刺穿的手脚筋脉终于失去了它们的作用,无力支持主人的身躯。可是,路星凌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仍然用力地向前移动,即便是像蠕虫一般。

死亡森林的名号响彻在每一个人心头,他终于听到了四周的奇怪声响。他并不害怕,只是感到一些惋惜。生命并不值得留念,只是还有些未尽的事情没法完成罢了。很多事情都会被遗忘,很快,就会被遗忘了。包括今天的屠杀,死者的名字……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了,一旦死亡,就真的无人再知道真相了。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

就只是,不甘心,罢了。

可是,再不甘心,又有什么用?自己还不是,只能死在这里。

路星凌感到死亡渐渐逼近,但是自己的思绪却愈发的清晰,而时间仿佛也渐渐凝滞,整个世界都趋于宁静,只剩下自已一人独自存在于在片天地。

过往的记忆突然闪现在眼前,短短一瞬间却仿佛重新将这十六年再次度过了一遍。无尽的羞辱,放肆的嘲笑,恶毒的鄙夷,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的回忆。出身将门却沦落到这个地步,那些讥讽恐怕都是理所应当的吧?只是,心里还是不好受啊。

这是一个废物的结局吗?但是这未免太过于悲惨了,连悲壮都称不上,只是最末流的小悲剧罢了,没有一波三折,也没有什么复仇。只不过是一个废物被人欺骗以后,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的可笑话题而已。

小男孩闭上了眼睛,没有感慨,只是希望自己这悲剧的一生就在这里落下帷幕好了。

“就这样吗?”一个声音响起,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路星凌奋力地张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声音继续响起:“好好想一想,这个世界是否真的毫无值得留念的事物了,又或者,你还有什么没有完成呢?”

“留念的事物吗?没有了。”路星凌在心中这样想着,但是,没完成的是……复仇,对,要复仇,可是……

“既然要复仇,那就别死在这里。”声音像是知道路星凌心中所想一样,“你没有力量?哼哼,那我问你,你渴望力量吗?”

渴望力量?没有人比我更渴望的了啊!路星凌在心中嘶吼咆哮。“好的,就是要这样。那我问你,如果你有了力量,你会怎么做呢?”“我要……我要杀掉一切,我要杀掉杀人的人,我要杀掉幕后的人,我要杀掉旁观而无动于衷的人……我要,破坏掉一切!”

“这才是我认识的【光】啊。做我的部下吧,【光】,我就给你力量。”声音笑了起来,“握住我的手,我不需要连动都动不了的废物。”“……”听到这话,路星凌本该死去的身体微微颤抖,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右手上,他的牙齿紧紧咬合住,全身的筋脉暴起,如同平地上的山脉。他就好像是耗尽了一生的所有力气一般,将自己的右手抬了起来。

声音的主人在路星凌的手重新垂下去之前抓住了那只手,声音中有着困惑,但更多的是惊喜:“很好,很好。记住,我叫沃红焚,从此以后,你的性命就是我的了,所以,在我死之前,没有人可以夺走它。”

“我不会给予你力量,因为你自己的力量就是无限的。”沃红焚看着缓缓站起来的路星凌,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会是什么废物,而是一个十足的怪物。那么,首先……”

“就将这座森林,破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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