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打量房间的同时，李晨也在观察李元，他神情自若，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显得很是放松，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只要李晨双脚没有离地，任何攻击他都能轻易接下来，换句话说，无论何时李晨都在战斗预备的状态。
“坐。”李晨抬手向茶桌对面的紫檀木椅。
李元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思坐下，等待着李晨的问题。
茶桌上放着三盏上等白瓷茶杯，盛的是绿茶，茶水呈淡绿色，二三茶叶舒展，仿佛几叶湖上小舟，白瓷底淡绿茶，一白一青，两者相得益彰，竟有几分诗情画意。
李晨示意李元喝茶，李元表面装作不懂的样子，实则是怕自己喝茶礼仪不对，引得李晨笑话，虽然李晨不像是那种人。
“你觉得这茶怎么样？”
似乎看出了李元的小心思，李晨端起茶水小抿一口，动作也说不上什么标准优雅，只是流畅随心，李晨本就是不拘小节之人。
既然如此李元也没必要作茧自缚、画地为牢，也抄过茶水闻了一下，学着李晨的样子，也抿了一小口，入口顺滑，只这一缕，便沁人心脾。
“好茶。”
即使像李元这种从来没喝过茶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好茶，绝非凡品，这淡淡的茶香，宁静致远，清凉而回味无穷，仿佛置身空蒙茶乡。
“你可知这茶的名字？”
“不知。”李元连地球上的茶都不知道几种，也就知道什么叫绿茶，什么叫红茶，什么叫黑茶、普洱而已，哪能知道这异世界的茶种、茶名。
“这茶叫碧血青。”李晨缓缓说道。
“碧血青”李元疑惑道，“好端端的绿茶，怎么叫这种有些血腥气的名字？”
“这自然是有原因的”李晨说，“青说的是北部行省的青色格兰谷。”
“碧血倒是很直白，字面的意思而已。”
“碧色的血？”
“嗯。”李晨沉声道：
“这种茶叶生长最好的地方是在悬崖上，每年为采这茶都会有不少人因之而丧命，不仅是有魂兽守护，格兰谷崖本身便相当危险，听闻谷底的河流已经被染成了血色，此茶则于青崖之上，故而闻名——碧血青，可这茶是王公贵族的贡品，即使现在帝国再度东征北战，也依旧照常征收，此茶也很得人喜欢，需求量有增无减。”
听到这里，李元看了看这碧清、芬香的茶水，不禁有些难受，这小小的茶叶竟然有如此的来历，恐怕每一口喝得都是采茶人的血啊。
想到这里，就算是再好的茶也淡然无味，反而觉得有些血腥气凝聚。
“既然有魂兽驻守，为什么不请几个星魂师去清理了？”
“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李晨好笑的摇了摇头，“这奥诺斯省是叛乱最盛的地域，为了防范也为了惩罚他们，帝国很早就不允许他们雇佣星魂师了，况且格兰谷的魂兽群哪能是一朝一夕能清理完的，即使他们能请，有钱去请，又有多少星魂师愿意去。”
“越是如此他们反叛越猖獗，反叛越盛，帝国对他们也就越苛刻，如此循环，情况愈发糟糕，奥诺斯省的人也是一年比一年少。”
“你们不喝不就行了。”李元沉声道，同时把这碧血青茶水推到一边，仿佛这不是清香四溢的绿茶，而是一杯腥气萦萦的血水。
“你不喝又怎样，你能让所有贵族、王族，甚至罗兰陛下也不喝？”李晨轻笑，安稳的又抿了一口茶水。
“他们不知道这茶的来历？”
“知道，自然知道”李晨耸耸肩，“可是那又怎样，你能抵得住碧血青的诱惑，别人可不能，再说，他们流血贵族们又看不到，可谓眼不见心不烦，依然是喝茶、看死斗场，生活好不惬意。”
“将士们在前线开疆扩土、抛头洒血、浴血奋战，采茶人们用生命上供茶叶，贵族们却缩在帝都坐享其成、怡然自乐？”显然李元已经忘记了眼前的李晨同样也是贵族，还是帝都三大贵族之一的李家。
“正是。”李晨静下来，默默的看着李元。
“这就是罗兰帝国的治国之道？”李元声音逐渐抬高。
“正是。”
“与我何干！”李元眼神一凝，李晨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激起自己的热血，引起自己对王公贵族、甚至是罗兰皇帝的反感，可李元已经不是初临异世的愣头青了，即使心中不忿，又岂会任由李晨牵着鼻子走。
谁知李晨丝毫不惊，稳重这个宗旨被他贯彻到了极点，好像就算山崩海啸也不会让他吃惊，依旧是平静的舐口茶水，李元要是像愤青一般，李晨反而要失望。
“你给我说这些究竟是要做什么？”李元心中已经有了一丝眉目，只是不敢肯定，毕竟李家也是贵族，而且是大贵族，没必要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
“别急，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觉得帝国现状如何？”
如何？
李元想起了三不管的格兰诺村，想起帝国荒凉的西南平原，又想起繁华而内部潜藏着黑暗的帝都，但李晨可是帝都正牌的大贵族的人，于是李元小心的答道：“不尽人意。”
“罗兰陛下自二十年前便宣布帝国的第二次东征北战开始，到现在已经打下来无数小国、王朝，按照这个进度，至多七年，往东边除了海之国，向北到太古森林，这东部大陆，几乎全在我罗兰帝国领土之中。”
“你觉得为什么罗兰陛下如此着急，为何要弃民心于不顾，一心发动第二次东征北战？”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李元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愿掺和此事，虽然自己是半个李家人，可人家要是不认呢，再者李元也不想攀什么高枝。
现在的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帝国人，可以来去自如，无拘无束，而一旦进入李家恐怕是再也自在不起来了，李元可没打算把自己绑在贵族的战船上，地位向来不是自己的目标。
都域才是自己的目标。
“我也不知道”李晨说，“大概是急着建功立业，想青史留名吧，毕竟帝国数百年来都太过平静了，历代皇帝都没什么建树，罗兰陛下此举倒也不是不可理解。”
“你不觉得，你扯得太远了吗？”李元可没忘记，李默说李晨可能会告诉自己对敌之法，自己才来见他的。
“你当真不懂？”李晨一挥手，星力激发，消去了两人的声音。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李元表面不耐，内心颇为吃惊，李晨星力相当浓郁雄厚，恐怕只比青颜弱上两分，估计是世俗界三环星魂师的极致了。
“那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李晨一抿嘴。
李元也瞬间警惕起来，李家人，李元向来不敢小看，还有，他究竟要说些什么，为何要用星力消去声音，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还是说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不过不大可能。
“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李家，加入我李家不仅能获得贵族的身份，还能有更多的修炼资源，虽比不上星殿的凝星丹、汇星液，也不见得差多少，还可以去饲兽场获取星环”李晨沉声道：
“你应该知道，去饲兽场获取星环，基本没什么风险，不像自修星环那么漫长艰苦，还是说你想去自己猎杀野生魂兽，那可相当的危险。”
“为什么”李元愈发谨慎，“为什么是我，我到底哪一点入了你的法眼了，李贤与你又是什么关系？”
“李大少，啧啧，他我可惹不起。”李晨啧声连连，接着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进过死斗场，而且用的都是都域才有的战法，我看好你的潜力。”
李晨跟李贤的关系并不和谐么……李元暗暗思索。
“我的潜力可没有你想得那么大。”
“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
“那……恕我拒绝。”李元总感觉有点不对劲，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
似乎连李元拒绝都是在李晨的意料之中，李晨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哦，是我唐突了，那么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
“交易？”
好戏要来了么。
李元心想。
“对，简单的交易，我告诉你应对乌兰的方法，然后你就多来陪我喝喝茶，谈谈话，如何？”
“什么意思？”李元还是很警惕。
“我被解军职的这两年，很是无聊，想找个人聊聊天，仅此而已。”
“不是有李默么，李家子弟这么多，就没有能跟你聊天的？”他要说是，李元当场就走，简直就是鬼话连篇。
“他们眼中的我不是我，是他们想象中的我，那不是真正的我。”李晨的脸上竟露出落寞的表情，似乎有种高山恨无流水的寂寞。
“好吧，我信你一次。”虽然不知道李晨有什么更深一层的考量，不过李元还是答应了，毕竟自己对上乌兰是真的没有胜算。
至少暂时对自己来说没有什么坏处。
……
待李元走后，穿着一身华服的放荡不羁的邪气少年进入李晨的贵族间，随意的坐下来，歪歪斜斜，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正经的气息。
“李贤你果然没看错他。”
“哈哈，我早说了，他不愿意摊这滩浑水，不过从他答应交易开始，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李贤邪邪一笑。
“倒是你这碧血青的故事编得实在不咋地，我至少能找到两处漏洞让你难圆其说，还有最后交易引出有点生硬，容易引起他的戒心，不过问题不大，看样子他也没有多想。”
李贤举起第三只茶杯，高高悬在嘴巴上方，缓缓倾倒，清香四溢的淡绿色茶水倾成一线，准确无误地落入李贤嘴里。
“现在整个帝国就是碧血青，照现在的情况，虽然现在没有显现，可至多再过五年，帝国就要完了，与其被星空王国吞没，还不如……”李晨沉声道。
“罗兰陛下执意如此，也不能怪我们了，你去的地方可比我多，应该比我更明白帝国的现状，外省可谓是民不聊生，可帝都贵族对此不管不顾。”
“本来励精图治的罗兰陛下于二十年前性情大变，现在沉醉第二次东征北战，鬼迷心窍，执迷不悟，那我们只能……”李贤喝完，将茶杯一扔。
啪啦，茶杯碎了一地。
李晨默然，他何尝不懂李贤的意思。
最开始他只是帝国的剑，帝国让他砍谁，他便砍谁，要他杀谁，他便杀谁，可一旦剑学会了思考……
李晨这把剑三年前才学会思考。
他可以把戟挥向浴血奋战的敌军，可以轻松斩首敌将，可以击杀张扬无比、自高自大的叛军星魂师，可以……
而当他的戟挥向手无缚鸡之力的被定为叛军的平民，当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在他面前被腰斩——只因她是叛军的孩子，当无数只充满希冀的眼睛期盼着运粮车到来，而来的却是沾血的利剑。
当战争兴起，孤儿成群，无数的孩子哭声堆叠成一片，当帝国的铁蹄踏碎无数安稳的家庭，当帝国用它的绝对武力屠杀不臣者，粉碎他人的信仰，烧毁他们的神庙、殿堂，当……
李晨从那时开始怀疑自己帝国的意志是不是正确，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因为在他以前的观念中，帝国的意志不需用来判断，只要贯彻执行就足够了——他是帝国的剑。
但他开始迷茫了，他心中有了一颗反叛的种子。
剑是不会痛苦的，剑是不会思考的，剑也是不会迷茫的，剑只需斩向敌军，直到折断，所以李晨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剑了，是人。
对外宣称是防止过刚易折，而其实是李晨的父亲看到了他内心的痛苦，给予他思索的时间。
回到帝都，李晨发现原来察觉到这一点的不止自己一人，正是他迷茫的时候遇见了戴着纨绔子弟面具的李贤，以及他背后悄然酝酿的革命军。
若是以前，李晨定然反手将这一切捅给拜兰森监管所，可这次他没有，因为李晨知道：
罗兰帝国，须要改变。
帝国，必须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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