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2年6月15日晴
宫里举行盛大的宴会。
我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节日?
父亲和我说,今天是祖父的生日。
可我明明记得祖父的生日是在刚刚开春的时候,天还很冷,应该是在二月。
父亲说,那次生日的场景实在太好了,所以祖父想要重温一下。
生日还能够重温?
父亲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脸上一副无奈的表情。
1762年6月20日阴
今天,谢尔夫主教来给我上课。
我和弟弟都蛮喜欢这个留着一把花白胡子的老头的,我们经常会揪着他的胡子玩,他也不恼火,反而母亲经常训斥我和弟弟,不要太调皮,谢尔夫主教是个很德高望重的人。
“德高望重”这个词,我还没学过,不理解是什么意思。
弟弟和我说,就是很多很多很多人都会喜欢的人。
约翰逊就是厉害,学什么都比我这个做哥哥的快。
那么,按照约翰逊的说法,谢尔夫一定是个国王了!
因为很多很多很多人都会喜欢的人就是国王啊!
没看到祖父身边的人,都是对他恭迎有加的吗?他们谁不是喜欢祖父的呢?
1762年6月23日晴
宫里又有宴会了。
父亲和我说,这是为了给我过生日。
呃,我生日不是在八月吗?天最热的时候?
父亲和我说,这是在彩排,为了怕在八月正式生日的时候出现什么纰漏,现在就开始彩排。
呃,这也可以吗?
父亲还是没有回答,反而问我知不知道,我名字里为什么会带着“奥古斯都”?
这个可难不倒我,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出生在八月啊。
父亲摇摇头说,奥古斯都是古代一个很伟大很伟大的皇帝的名字,所以,希望我以后能和那个皇帝一样伟大。
可在那之前,不是父亲先登上皇位,成为一个很伟大很大的皇帝吗?
父亲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喃喃自语着:“万一我不幸登上王位。”
1762年6月24日晴
今天上课按照对待国王的礼仪给谢尔夫行礼,这套礼仪规程,还是谢尔夫教我的。
谢尔夫很是诧异,害我以为自己行礼过程中,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到位。
他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我说,他既然是个德高望重的人,就是很多很多人都喜欢的人,那他一定是国王了,国王就是很多很多很多人都喜欢的人。
谢尔夫哈哈笑着抚着我的脑袋,说国王也不见得都是人见人爱的,隔着一道海峡的哈德拉斯帝国,他们的国王乔治七世就是个坏人,很坏很坏的人。
对此我很不以为然,因为哈德拉斯帝国,从来都是和我们奥尔诺帝国作对的,他们的国王,一定是坏人。
谢尔夫告诫我千万别学乔治七世。
他是怎么想的?
我的名字里可是带着“奥古斯都”的,怎么可能学一个坏人。
1763年7月3日阴
宫廷宴会。
这次是给父亲的生日做彩排。
上帝啊,父亲的生日还有三四个月呢。
不过,说起来是给父亲过生日做彩排,可整个宴会的中心,显然是祖父身边的那个年轻的女人。
来之前,我就听母亲说,祖父身边有一个全国最漂亮的女人,叫馥汀娜,我还很好奇,到底长什么样子。
到了宴会现场,我才明白,那个馥汀娜是真的很漂亮,周围的女人全部给她的美貌压下去了——这话可不能给母亲看到,母亲看到的话会不高兴。
难怪祖父搂着她,笑得十分开心。
1764年9月5日晴
戈文达来教我和约翰逊武艺。
戈文达到底是我们奥韦纳帝国最厉害的骑士!他用的板斧,我和约翰逊两个人都拿不动,我们只能用轻巧很多的木剑演练。
约翰逊的武艺,还是比我厉害,下午对练的时候,约翰逊没几下就把木剑击中了我的胳膊。
尽管只是木剑,但,打在胳膊上还是很疼的,我当场哭了出来。
戈文达把我训斥了一通,说我未来可是国王,作为一个高贵的,骄傲的国王,绝对不能哭泣,哪怕是死,也要昂着头颅去死。
当然,戈文达也没有忘记约翰逊,夸他是个好骑士的苗子,以后要努力扶持我这个未来的国王。
约翰逊说我什么都不如他,为什么只有我能当国王,而他不可以。
是啊,我也很好奇这个。
约翰逊读书比我强,武术比我好,我还没有看过比约翰逊更聪明的人了,他要是当上国王的话,也一定会是一个好国王。
而且,既然他想当,那就给他当好了,谢尔夫主教不是和我说过,兄弟之间,要恭敬友爱的嘛。
戈文达憋了老半天,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国王没有必要有那么好的身手,真的等到国王亲自轮刀上战场的话,这个国家也要亡了。
戈文达还拿出了一个小木管,只有巴掌大小。
他用那个木管,瞄准了一副铠甲,就听“砰——”地一声,铠甲生生给轰开了一个口。
要知道,那副铠甲,用板斧也要砍上好几下才能砍出个小小的豁口来,戈文达只是远远地那么一指,铠甲就坏了。
真的太神奇了,简直就像是传说里的巫师使用魔杖来实施魔法一般。
戈文达说,那玩意儿叫做枪,这种是小的,叫手枪,还有一种大的,叫步枪。以后,有了这玩意儿,武艺好坏那就无所谓了。
1764年1月5日雪
化妆舞会。
我把自己装扮成了一头熊。
约翰逊把自己装扮成了一只狗。
那个馥汀娜别出心裁地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乞丐的样子,那破烂的衣衫,反而衬得她的脸蛋更加漂亮了。
祖父的兴致也很好,配合着她,把自己打扮成流浪汉的样子。
哈哈,真是好玩,我敢保证,出了宫门,绝对没人会认出眼前这个流浪汉其实是国王!
1764年1月7日晴
父亲和祖父吵了一架。
说得都是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什么负债,税收,农民,粮食,就业……
其实说吵,有些不太对。
因为整个过程都是父亲单方面的义愤填膺,声音震得老远都能听到。
祖父却一脸不在乎,只在最后说了一句:“管我死后洪水滔天。”
这话一出,父亲顿时哑口无言了。
1764年1月10日 雨
前几天的化妆舞会,祖父显然没有玩得尽兴,今天,又开了一场。
我和约翰逊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来装扮成什么样子好。
倒是父亲,几乎什么妆都没化,就出现在会场。
祖父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搂着馥汀娜,哈哈笑着问父亲,他那身打扮,装的是谁?
父亲说,是祖父的祖父,查德洛夫大帝。
查德洛夫大帝,我听谢尔夫说过,那是一个很伟大很伟大很伟大的国王,他统治下的奥尔诺帝国,囊括了现在的奥尔诺,瓦尔曼,德拉汉森,就差点把哈德拉斯也给征服了。
没等我算清楚,祖父的祖父我应该怎么称呼,父亲已经拔出了佩剑,整个舞会,顿时炸开了。
祖父问父亲到底想干什么。
父亲没有回答,而是挥剑把一旁的桌子劈成了两段。
父亲说,他在装查德洛夫大帝,装他如果出现在会场,会如何教训自己的不肖子孙。只可惜,他不是查德洛夫大帝,如果真的是的话,他砍的绝对不会只是那张桌子。
然后,父亲就离开了舞会。
祖父对着父亲的背影,用力把酒杯砸过去,咆哮着说:“你先当上国王再说!”
馥汀娜试图讨好祖父,哄祖父开心。
祖父没有搭理,反而把这个平时里,他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馥汀娜一把推开,哪怕馥汀娜摔倒在地上,祖父也没有多看一眼。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祖父发这么大的火。
1764年2月2日 阴
其实,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祖父会安排我去哈德拉斯。
祖父说,我已经十五岁了,是该代表奥韦纳帝国到处看看,见见世面了。
这话倒是不错,父亲在我这个年岁,早已经把大陆给游历遍了。
只是我十分好奇,为什么会是哈德拉斯,那地方和我们奥韦纳向来不算和睦,交通又不方便,坐船都要做两天才能到那,父亲游历诸国,也没有去过哈德拉斯。
祖父当然不会和我说原因,只是把谢尔夫和戈文达叫过来,嘱咐一定要照顾好我和弟弟。
谢尔夫还是在胸口划着十字,说上帝一定会保佑我们。
戈文达则拍着手里的剑说,任何人要伤害我们,先要问过他手里的剑。
剑又不会说话,问它干什么?
1764年2月3日 阴
晕船的滋味实在是太糟糕了。
真的,尤其是在海上,颠簸个不停,即便是到甲板上透透风,那风里都带着一股腥味。
上船以后,我就实在没胃口吃东西,勉强吃下去几口,没一会儿就给颠簸得吐出来了。
约翰逊的精神倒是实足,拉着戈文达要一起练武。
谢尔夫守在我身边,轻声诵读着经文。
我听不太清楚谢尔夫到底念的是什么,反正,应该是什么祈祷让我觉得舒服点的吧。
我真的很想告诉谢尔夫,他念的经文,非但一点用都没,反而吵得我愈发头昏脑胀。
1764年2月4日 晴
今天哈德拉斯帝国的乔治七世,为我举行了欢迎仪式。
好吧,好吧,这个仪式,按理说,昨天我一到就该进行了,他们也确实做好的准备。
只是我在船上吐得实在太厉害了,尤其是进港的时候,那港口为了防止我们哈德拉斯的军舰入侵,故意在水道里布设了鱼雷,暗礁,和个迷宫似的,本来海上就颠簸,再在迷宫里七拐八拐的,我恨不得能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全给吐出来了,那叫一个吐得昏天黑地。
最后,我是给人从船上抬下来的,这才不得不把仪式推迟到今天。
对此,约翰逊和我开玩笑说,今天举行其实也对,反正,我从船上抬下来,再抬上床,整个过程,脚都没碰到哈德拉斯一丁点的土,今天才是真正踏上哈德拉斯的土地。
我其实比较好奇,好奇那个乔治七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尔夫主教一再和我说,他是一个坏人,很坏很坏的人。
我在想啊,能让谢尔夫主教,这个印象里,永远笑呵呵的老人说很坏很坏,还是咬牙切齿地说,那这人一定是个超级坏的人了。
应该是在童话故事里说的那种,鹰钩鼻,弯腰驼背,满脸麻子,一只眼睛都瞎了,牙齿没剩几颗……
就是那种,一看就是个大坏人,恨不得直接在脑门上贴着“我是坏人”标签的那种。
偏偏我所看到的乔治七世,是一个英俊的青年,有着一头和黄金一般灿烂的头发,起初见到他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这个青年,就是让谢尔夫恨得牙根痒痒的坏人,还在四下张望,符合我想象中坏人模样的家伙。
后来确定了他真的是乔治七世,我有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来。
按理说,我的欢迎仪式上,乔治七世应该带着自己的王后一同出席的,可是,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美少年,宛若是希腊雕塑复活了的美少年。
乔治七世说,那个美少年叫蓬格,是他的侍卫长。
真的很有意思,这样重要的场合,居然不带王后,却让侍卫长站在王后的位置,总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
更怪的还在后面,明明蓬格才是侍卫长,是他伺候乔治七世才对,可怎么看都是乔治七世在照顾他,陪着笑脸,哄着蓬格开心,看得谢尔夫连连摇头,最后,索性低头看着手里的圣经,不去看他们了。
晚上的宴会,几乎可以说成了一场狂欢,戈文达喝了不少酒,可惜谢尔夫不在场,说是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了,这样一来,压根没人能拦得住戈文达。
戈文达借着酒劲,跳到了大厅的中央,挥舞着板斧,嘲笑着蓬格,那纤弱的身板,却挂着侍卫长的头衔,根本配不上“骑士”这个称号。
乔治七世硬是压着火,冲我使眼色,让我好好管下戈文达。
问题是,我哪里能管得着他。
蓬格倒是没说话,板着脸,亲自下场,然后,三下五除二地直接把戈文达打翻在地,我和约翰逊两个人是看得目瞪口呆,我还从没有见过戈文达给人打败过,还败得那么干净利索。
特别是戈文达手里的板斧,他要双手才能挥舞起来的板斧,到了蓬格手里,居然单手就轻松挥舞起来了,轻松得就像是我在挥舞一把木剑。
1764年2月7日 晴
今天参观威斯特大教堂,这个行程,是谢尔夫特意加的。
这个很能理解,毕竟,威斯特大教堂,那可是耶稣教的圣地所在,据说那里珍藏着耶稣的裹尸布。
尽管谢尔夫满怀期待,但,见到乔治七世带着蓬格一起陪同,那也是一脸的不满。
我真的很纳闷,一向亲切的谢尔夫,见到乔治七世怎么和换了一个人似的,我也没看出来乔治七世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啊。
乔治七世对威斯特大教堂真的很熟悉,如数家珍地介绍着每一处景点,尤其是一组耶稣从诞生,受洗,传道,受刑,直到最后飞身成神的壁画,赞叹不绝。
乔治七世说,每次看到最后,看到耶稣哪怕受尽尘世痛苦,却依旧对这个世界饱尝热爱,去祝福着所有人,包括那些伤害他的人,一想到这里,乔治七世都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然后,乔治七世问谢尔夫,既然耶稣可以祝福所有人,那么,就一定是包含他的,谢尔夫能不能也祝福一下他。
我以为谢尔夫会祝福,一如他经常为我祝福一样祝福乔治七世,哪里知道,谢尔夫立刻就严词拒绝了,注意,是立刻,没有丝毫的迟疑。
谢尔夫说,上帝降下天火毁灭了蛾摩拉与索多玛,这就是证明有些事儿是触犯上帝的底线,而上帝给诺亚的神谕,特意嘱咐携带的所有物种都是一公一母,一雄一雌,说明上帝的铁律如此,他无法违背上帝的旨意去祝福逾越之人。
乔治七世一直阳光灿烂的脸庞,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好像有些不死心,又找来了一个修士,问能不能祝福自己。
修士和谢尔夫一样,言辞拒绝。
然后,乔治七世又找了一个,问能不能祝福自己。
还是不行。
一个接一个。
一个接一个。
一路下来,威斯特教堂里的所有修士,都拒绝祝福乔治七世。
我真的很纳闷,为什么,为什么那些个修士,以上帝关爱所有人为口头禅的修士,全部都拒绝祝福乔治七世?
乔治七世最后,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靠在墙壁上,捂着脸,小声地啜泣。
一旁陪同的蓬格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劝慰。
乔治七世趴在蓬格的肩膀上,啜泣着。
他说,他就想要得到别人的祝福,和别人祝福所有的新婚夫妻一样,他的要求不高,真的不高,他都不敢奢求所有人的祝福,哪怕只有一个人为他祝福,他就满足了。
乔治七世卑微的神情,像是一个乞丐,用最卑微的神情,最卑微的姿态,最卑微的语气,去乞求,去乞求。
只不过,乞丐,是乞求着世人的金钱。
而乔治七世,乞求的是世人的祝福。
“作为一个国王,需要卑躬屈膝到这个地步吗?”
我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戈文达想要阻止我,可这不就是他的话嘛,国王,高贵的国王,骄傲的国王,怎么能像一个乞丐那样卑微呢?
“如果没有人祝福你的话,我愿意祝福。”
“是啊,我是个国王,可不是个乞丐,无需卑躬屈膝到这个地步,哪怕无人祝福,那又如何,更何况,已经有人祝福了。”
说着,乔治七世抱住了蓬格,在耶稣飞升成神的壁画下,吻住了蓬格。
他们两人背后的壁画里,慈悲的耶稣,在祝福着世人,所有人。
而他们两人周围,那些代表着耶稣的修士们,则在轻声地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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