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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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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坐在院子里一棵树下,把玩着一只装在破璃瓶里的蛐蛐。
女孩绕到他背后,悄悄靠到他耳边,然后大声喊“哇!”,少年大吃一惊,一跃而起。女孩“噗嗤”地笑了起来。
“喂,不要这样啊。”少年有点不安。
女孩睁着一双大大的眸子,抱歉地笑笑。她今天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连衣裙。
“你的书……还给……你,添麻烦了,抱……歉。”女孩说话时很不熟练,像在讲外语。
“哦谢谢,没事,朋友间借本书又谈何麻烦呢!”他搔搔头。
女孩腼腆地微笑,很难想象在短短半分钟前她还是个给少年搞恶作剧的顽皮少女。
“哦,对了,想去……上次那个湖……边玩吗?今天我父亲有……事不在,我母……亲允许我出来找你。”
“当然可以。”少年很高兴,“能和由纪子一起就很不错了。”
“叶……”少女温情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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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还是应该提一下,我爷爷也叫“叶”。但是此叶非彼叶。
少年时代的爷爷居住在日本占领区,他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从小就被教训得很严。由于老是被关在书房里,他变得性格孤僻,许多想法都懒得和外人分享。
由于日本人需要想我曾曾祖父(即我爷爷的爷爷)这样在当地德高望重的人稳定局面,所以负责该地区的那个日本军官经常跑来拜访做客。
军官叫卯雪明日树,我的天,多么文艺的名字。这个名字简直应该属于一个大文豪而非他妈的一头混账军官。明日树总是带着一个直不起腰的汉奸翻译官。
他的爱人,卯雪千奈美。我的天,多么……你们这名字是哪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取的?
爷爷爱上了他的女儿,卯雪和奏(和爷爷一样,当时八岁岁)。一天明日树带着一家人来我曾曾祖父的大宅拜访。我爷爷见了,当然对他们三口有些愤懑,就一个人蹲在院子池塘边看蝌蚪。
那个假模假式的明日树和曾曾祖父聊得很是投机,千奈美也笑眯眯地在旁边听着。曾曾祖母和曾祖父也都在房间里。
爷爷就那么蹲在那里。
不一会儿,他背后传来一个女孩子柔柔的声音:“诶?在……做什么呢?”
他回头看看,正是和奏小姐。他惊讶地吸了一口气,之前因为只是远距离看见她,并没有意识到她竟然如此漂亮。卯雪和奏气质清纯高雅,又非常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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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爷爷这么描述,我莫名其妙地联想到千反田爱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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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奏说她不喜欢父亲的工作,也觉得父亲和叶老爷(就是我爷爷的爷爷)的谈话假惺惺的。这简直是搔到了爷爷的痒处,于是两人闷头聊了半天,互相大倒苦水。
聊完之后爷爷发现,长期郁结在自己内心的迷茫之感消失了。
于是两人成为了要好的朋友。他喜欢上了和奏。
和奏每次一上完课,就跑到他们家门口晃一晃。而他每天在父亲面前念完书,也会跑到日本宪兵队那里去。当然,那些日本宪兵他是一点也喜欢不来的。
两人时常在一起出去散步、钓鱼,或者到当时还很少见的图书馆看书。我爷爷第一次知道有图书馆这种地方,也是在那时。
叶把自己的想法大半都讲给了和奏,自己以后要当什么样的人、自己要做什么、自己讨厌什么喜欢什么……等等等等。
卯雪和奏总会认真听完(遇到不懂的地方有时会插一句),然后讲讲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叶君挺……有才的……以后一定可以成名吧。”
叶听了,笑了笑。
少女少年间暧昧的友谊。
只不过嘛,凡事都有急转直下的时候。
想想也是,这又不是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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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很快战败了。那时叶和卯雪和奏都十二岁。
当然,这必须算是一件好事。叶当然很兴奋,但是也有些惆怅,因为这样一来,和奏必须跟她那个混账父亲回国了。
卯雪和奏倒是对自己国家的战败没有太大感慨,她没有参加战争,自己那个蠢货军官父亲倒是时不时灌输点东西给她。但她天天和本地的少女少年一起上学一起玩,基本都把父亲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更何况她每次都从好友叶那里听说了不少日本军人的残忍事迹。
叶与卯雪和奏。
他们都太年幼,还不知道如何对待彼此间的这份感情,也对,都才十二岁,又是那个年代的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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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少女登上火车。
少年站在站台上向她挥手告别。他开始跟着火车跑起来,一种深深的失落感涌来。
印象很深,当时可以看到远处的荒草原野,铁轨在上面,如同一个意义模糊的符号。
火车越来越快,少年追不上了,他觉得有些头晕。自己奔跑的身体不再受控制,他的意识流出身体,随着阵风飘零。肉体只是自动地跑着。
跑到月台的尽头,少年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火车。
火车一点点变小,最后化为远处大地上一条细细的黑线。火车烟囱喷出白烟,他看着那烟雾,很久没有改变姿势。
从此他们之间的连接仅剩少女告诉少年的寄信地址。
过去了很久,长大成人的少年,在看着父亲和祖父戴着高帽被人拖着游街示众、他自己独自一人被关在牛棚里时,才发现自己爱上了叫卯雪和奏的少女。
只能怪长大得太慢。
在牛棚漏风的幽黑半夜,他总是透过棚子破败的顶,看那些星星,看那条银河。他想象少女的身影,于是他的灵魂得以脱离肉体,免去寒冷和屈辱带来的痛楚。
就这样,依赖着和奏的激励,少年活了下来。往日蓬勃的家业荡然无存,唯有挥之不去的记忆和梦留了下来,宛如人胸腔里那个小而坚硬的内核。少年就带着缺损,走过四季的年轮。
他和一个“还可以”的女人结婚,生了一个“还可以”的儿子。
儿子长大,也组建了一个“还可以”的家庭(虽然后来闹僵了)。唯独此时已经老去的少年,连还可以都算不上。
他最终没有成名。
往昔的豪言壮语、和奏的鼓励和赞叹,全都平复为他脑海里一个抽屉中古旧的物品。
他不知道卯雪和奏在哪里,这注定是一生的谜。
他伴着这个谜走完了人生。
其实当初就是表白了,也什么都解决不了。
也许和奏会为了自己一句“我爱你”而和他私奔,最后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也许自己一人偷偷搭上那辆火车,与和奏在车上的角落里温存一夜,最后他在登船的地方被抓出来。于是他在陌生的地方更为痛苦地思念和奏。但是至少在和奏体内留下了自己温馨的刻痕。
也许表白了,和奏就会和自己一道互相思恋一世,遗憾也就不会那么大。或许还可以共看夜月。
可是这些都是“也许”。不过是少年夜晚的幻想罢了。
少年后来苦苦学会了日语,给少女写了封信。信从中国到日本一去就是几年。
几年后,回信来了,但不是少女回的,而是她们家的邻居。
卯雪一家搬走了。
只知道这么多。
对方把少年寄去的信留下了,说是只要打听到消息,一定转交给少女,并且通知他。
就这样了。几十年过去,没有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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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爷爷在自己的信箱里收到了当年那封寄去的表白信,都已经泛黄了。
他看着信,呆了好久。
仿佛他体内的时钟停止了。
邮戳是日本札幌。
札幌是一座寒冷的城市,冬天下大雪。
她到底看到这封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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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予两人看着病床,病床上留着一个圆形的凹陷,证明方才有人坐过。
在凹陷旁边,就是那封泛黄的信。
爷爷回到了少年时代。
此刻,我和予面前,站着一个文绉绉的民国男孩。
尽管有些陌生,但那就是我爷爷。
看着老人变回年轻人,实在会带来一种古怪的分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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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用我和予的日记中爷爷的话综合起来的复原描写。
我的那页日记到此为止。予的日记也写到了结尾。
不过我还是没想通,予何苦要把我日记撕一页夹到这里来?
也许这就是我一生的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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