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荒墟之中。
“上杉雪姬，你的父亲确实是这个在十八年前远赴东瀛败尽天下道馆流派的剑神，而他与你的母亲的故事，就只是一段肮脏的孽缘罢了。”
落日的余辉中，白衣的老人与少女相对，完全不在意少女的心情，一语道破她的身世以及父辈的过往，而那个早已死去的、存留在剑中的亡魂只能沉默，看着她一步步倒退，却说不出任何话语。
顾清寒与众人远远地看着那三个身影，此时战况已息，她并没有看见素衣的少年，那头白骨的巨龙也消失了踪影，所以她很容易地就猜出了少年可能做的事，最终她的目光亦是落在少女身上，藏着隐约的清辉。
无论那个少年到底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但终究他还是为了那个少女而奋不顾身地去死吗？那么一个遗世独立的少年居然会为了那个女孩去死？是为了什么？
没人知道答案，但她确信那个少年并没有爱上那个少女，反而对她有着偏执的冷漠。
而上杉雪姬在老人话语揭开的真相下头埋得愈低，仿佛不这么做她就会哭出来一般。她轻声地重复着老人的那几个伤害她最深的几个字：“肮脏的……孽缘吗？”
此刻的她只觉得无所凭依，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和她作对。她终于明白这个世界的浩大与残酷，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给她凭依的人。曾经有可能做到的人已经死在那个冥道之中。
所以呢？现在你能做到什么？
“本就是一段肮脏的孽缘。”顾长风看了一眼沈苍宴的身影，眼见他继续沉默，继而说道，“你不也是这么认为吗？沈苍宴，我亲爱的小师弟。”
“这件事的是非对错，我没有资格去评说。”
“因为你身处局中吗？真是天真啊，沈苍宴，不过本来你就在怀疑她是你的女儿吧？”顾长风冷笑着直对那个亡魂，“所以在小鬼带着她以身犯险的时候你就暗示他……”
“够了，顾长风！”
沈苍宴忽然厉声说道，那双一向不起波澜的眼眸在那一刻隐隐有着凌厉的杀机，像是沉入河底的刀剑在那一刻显现，迎着阳光，锋芒凛冽。
顾长风也止住了话语，最后将铭渊剑扔到了少女的身边，转身，最后还是说道：“铭渊剑先寄存在你们那里，至于林空游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说不出来。想来他也不会为难她，但是铭渊剑……”
“再见吧，沈苍宴。”
顾清寒见其师父回来，便迎上前去。但顾长风没有多说什么，挥了挥手，最后吩咐道：“北冥素月的事，你自己解决。还有，处理一下后续。如果那个女孩想在剑院就读，就让她进去吧。”
“是。”
少女恭敬地答道，随后接过长剑，再对余下的众人发号施令。
而躲在另一边的少女与那个剑灵相对，一时间沉默不语。最终沈苍宴的身影消失，一如水洗的墨痕。
“那段过去我不想再提，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件事都是事实。你要怎么做我不清楚，不过，现在还是离开这里吧。至于林逸轩，他本来就是在找死。”
最后少女拔出古剑，抱在怀中，像是在怀抱希望，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看着那根燃烧的火柴一般。
是夜。
红衣长裙的身影在飞出冥道的瞬间便消失了身形，而少年在那一瞬间便反应过来，随后手掐剑诀，神识顿时透体而出，如墨的古剑便在他的控制下，承御着他的身形，飞射而出。
如彗星袭月。
入微境到地境，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事在这个境界已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例如御剑飞行。
然后他落在冥道之外，收剑反握，神识再次扫过这些山林，最后站在一处低缓的平地上，看着那片璀璨的星空，沉默了片刻：“不过两三日的光景，此际却觉得……恍若隔世。”
“真正有资格说恍若隔世这个词的人是我才对吧？林逸轩……林公子。”
林逸轩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墨羽剑，最后还是回道：“如果是你的话，也不是恍若隔世，而是真正的沧海桑田吧？”
“林逸轩，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种性格不会有女孩子喜欢的。”伊莉娅在剑中回道，带着一丝恼怒。
“就算的确如此，那又怎么样？”林逸轩也没有什么对 “少女”的话语的反感，只是淡淡地说道。夜风中素衣的少年遍身血污，跟所谓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没有半分干系，反而像个亡命之徒，正在被人追杀一般。
“不怎么样。”伊莉娅被少年的话噎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此时的两人因为订立契约的关系，本能地感到亲近。但在此之前两人从未有过交集，此时的对答无不透着一股难言的拘束。
兴许是感到了这阵拘束，林逸轩再次沉默下来，然后看向这片天地，想着之前出现的那个所谓的死神，看见的另一个自己，以及手中的那柄剑，还有那个所谓的“美少女剑灵”，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迷惑不已。
却无从了解。
“伊莉娅，”他的意念传入墨羽剑中，“为什么你会在那个时候……”
“你是想说，死神吗？”
“嗯。”
“他与我早有一个约定，如果有一个人界的生灵进入那里，我就会和他订立契约。”
“可是那时候你是沉睡的吧？”林逸轩轻声说道。他并非对当时的情况一无所知，只是不怎么清楚如何应对。
“的确如此。而且，说起来，墨羽剑在那时候有一个绝对的领域结界，常人要想破开难如登天。但是从锁链那里却可以将血液传到墨羽剑上。可是无论是谁，都没有在冥界自残的爱好吧？一旦有了伤口，死气就会从伤口处迅速侵蚀人的身体，就算能可能会唤醒墨羽剑，却已然不是生灵。
“死神所选中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说得好像我是个什么天选之子一般。”
“应该是神选之子吧？”在剑中的伊莉娅轻笑着说道。
“大概吧。”
他大抵确定那个在他意识海响起的声音就是死神无疑，但为什么他会这么做？还有……
他默然在体内运转真气，四体百骸之内，每一条经脉如同一个精密的体系的分支，他御使真气从中经行，按照脑海中的那篇多出来的《浮生诀》运转，生与死的气机在真气运转间不断出现，却又在体内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
“浮生若梦吗？”林逸轩感受着体内的生死气机，默然想道。而伊莉娅在剑中察觉少年的气机，一时也是说道：“死神所传下的力量，当然要比人世的大多数功法要强得多。”
“你是想说……其实这篇功法，本身要比你们血族的存在高端？”
他隐约觉察到少女话语间的词不达意，或许有几分嫉妒。于是他揣测出少女的意思，最后说道。
“如果你是想说能在人间界和冥界都能存活的，大概如是。可是……功法毕竟不同于种族天赋。那是因人而异的东西。”
伊莉娅沉默了片刻，最后亦是说道。
她不想承认有什么东西凌驾于她的血脉之上。但眼下她的的确确见证了素衣的少年以此功法几乎掌控了生与死的平衡，虽然在大多数人眼中少年是个生人，他也的确是个生人，然而在死亡的国度里，他也并不是什么异类。
他可以自由地穿行于两界，亦可以理解生人与亡灵的世界。
所以她承认了这门功法。反正死神亲自赐下的力量，亲自给予的功法，她还没有可以轻易置喙的资格。
至于她所说的因人而异，虽然是想让少年别那么傲慢，但是在察觉到他是死神所选中的人，以这种经历，就足以让他自傲。毕竟冥界终究不与死神等同，死神只是冥界的信仰，而非冥界的掌控者。
而少年却未察觉少女话中的深意，静立了片刻，就此倒提着墨羽剑，走向山风吹动的树海中。一钩弦月在群星之间挂起，印在漆黑的天幕上。
他在星空下走动，夜间肆意的风吹动着他的早已脏污的衣袂，他却心不在焉，想着那些在脑海中闪过的记忆，某种锋锐的东西渐渐苏醒过来，群星闪烁，如同众神的眼睛，俯视着这个神秘的少年。
这依然是承天十五年的初夏，空气中氤氲着愈加温暖乃至炎热的气息，而十四岁的少年在众人早已不抱任何希望的境况下走出冥道。他在荒墟中逗留了一夜，丝毫没有想到那些担心他的人会作何反应。而四院中的勾心斗角的阴谋尚未浮出水面，他的师叔却以某种见不得人的身份在剑院中就职。
而那个少女尚在无知无解中走在命运的道路上，等待着某人的救赎。
PS：接下来的更新就不要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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