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树林边，黄昏浸泡的小木屋里，三名少女静静坐在小沙发上围成一圈。
刻板的时钟发出严肃的警告声，在老旧的家具间回响。
少女们手牵着手，十分缓慢地起身。双腿一点点伸直。
最终她们站到了同一水平。
——可不到一分钟，其中两位少女的身体便再次栽倒进了沙发里。
依然站立的少女缓缓松开了牵着的手······
1
「狗东西。」
当走出诊所的时候，秦朝说道。
「说谁？」
柯本问。
「谁知道。」
秦朝看也不看柯本一眼。
她多次劝慰自己“没关系”、“不关你的事”、“是他自己找的麻烦”，可她还是跟着他到诊所去了，还付了诊费。
大夫对她解释了半天柯本的手伤，但说来说去，大致的意思就是：“他的左手废了”。
秦朝内心有种莫名的不愉快和无奈。
柯本跟在她身后，反倒显得轻松，像个没事人一样走着。
「我们要去哪儿？」
他跟秦朝搭话。
「谁知道。」
秦朝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也许就是在附近晃一晃，哪里需要去哪儿。」
她说。
「还有，是“我要去哪儿”。你是自己擅自跟上来的。」
她补充道。
柯本突然停住了。他的视线紧盯街道上的一家啤酒馆。
「你喝酒吗？」
他问。
秦朝也下意识的停下来了。但她立马就意识到，自己没必要这么做，“好像在和他一起走一样”。
「不喝。」
她甩下两个字，又匆忙上了路。
「我觉得女孩子少喝一点还是蛮有魅力的。」
柯本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然后又跨两三步跟上了秦朝。
「我平常不去咖啡馆那种地方。」
他继续说道。然而秦朝并没有理他就是了。
「你知道吗？咖啡馆里有这样的人——」
「当你说“人类总有一天全死光”时，他就会站来认真地看着你说：“然而并不会。”」
「“人类的精神是不灭的！思想是不怕子弹的！我们会一代一代发展延续下去的！”他这么说。更重要的是，他激动得脸通红，眼神仿佛在胁迫我说“你说得对，我错了”一样。」
「然后我就发笑。我越笑，他的脸越红。」
「他问我：“你笑什么？”」
「我一边笑一边回答：“我笑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得和你一样呢？”」
他边说边笑，仿佛就是自己话中的自己。秦朝还是毫无反应地走在前面。
柯本见她一声不响，很快就平复了回来，变得有些严肃。
「呐，你是哪里人呀？」
他换了一种略为关切的语气问道。
秦朝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阿特拉斯堡。」
「怪不得······没什么幽默感，反倒有种沉重感。」
柯本微微点头道。
「你不回家吗？」
他又问。
秦朝停了下来，稍稍抬头想了想。说道：
「是呢，该回去了。有一段时间了。」
她转头看向柯本，说：
「那我要回家。你呢？你要去哪里？」
「去你家呗。」
柯本一脸泰然自若。
秦朝假笑。她仿佛是自言自语般低头说道：
「行啊，行啊······你来我家。」
秦朝回过身去。两人又走了起来，只是这次，谁也没再说什么。
柯本就是跟着她。不知道从哪儿晃到哪儿。同众人擦肩而过，跳过一扇又一扇灰色的大门，避开了一条又一条命运的交线。
最终，在一处街口，柯本先停了下来。他拉住了秦朝的肩，打断了她的思索。
「你干什么？」
她说。
「喏，你看那个。」
柯本伸出手指向街对面。
2
在一栋公寓前，两个少年缠住了一位少女。
少年们好像对少女盘问着什么。其中一位少年的态度愈来愈冲动，他不断对她试压，将她逼到墙壁上，把拳头摆在面前。
少女脸上满是委屈。
那表情深处的——“还有恐惧。”柯本的眼睛一针见血。
「你不去帮帮她吗？」
柯本嘴角微微上扬，对秦朝说道。
「为什么？」
秦朝问？
「英雄救美啊。」
柯本说。
「那不是你该管的事，随便闯入你不熟悉的处境，你只会越帮越忙。」
秦朝的语气像是在教训孩子。
「也就是说，你见死不救吗？」
柯本看着她说。
「那你看她喊“救命”了吗？」
秦朝转身准备离开。
「我喜欢玩一个游戏——」
柯本冲着她的背影说道。
「我会做别人不会做的事，好让他们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随后，秦朝听到有人跑过街道的声音。她转过头，看见柯本正冲向两位少年。
——他从地面跃起，飞起一脚踹在冲动少年的侧腰上，将其放到在地。
柯本踩在倒地的冲动少年的背上，看向另一位戴眼镜的少年。
那少年摇了摇头，后退了两步。
「不······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他说道。
柯本讽刺地笑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逊吗？」
他指着眼镜少年说。
趁柯本对准眼镜少年，地上的暴躁少年发力翻过身，抱住柯本的腿将他扳倒在地。两人扭打起来。
不过少年很快发现，他的对手不仅只用一只手，而且动作往往会快他一大截，他的次次反击都被其迅速截胡，仿佛早已料到、看透一般。
少年想要掐住柯本的脖子，却被柯本迅速用前臂架住了两只胳膊，推到在地。同时柯本的双膝也顶到了他的大腿根部。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盛怒之下，少年将口水吐在柯本脸上。但柯本脸上却是一副更加得意的表情。
一些路人加紧赶路离开，一些则隔岸观火。有几个人走到附近，他们保持距离，劝两人“差不多算了”、“没有必要”。
此时，柯本终于察觉到，那个本应受欺负的少女一直在试图阻止他。她双手正拉着他的衣服，小声说道：
「请放开他。」
模样看起来格外虚弱。
终于，一个光头壮汉冲上来想要拉开柯本，却被他用右手一把推开，栽到地上。
少年的一只臂膀借着这个机会暂时自由了，他猛地使出勾拳。但柯本侧了一下身子就躲开了。
——「请不要这样！」
少女爆发了。
柯本本想回击，但突然被这样一声喊破嗓子的请求定住了。
眼泪从少女的眼角流下，像一条清澈的溪流，经润白的肌肤注入无助的**。
打斗暂时中止，人群围了起来。
很快，衙门的捕快穿过人群，将柯本从少年身上拉了起来。
少年的身体一获得自由，就立马跳了起来，眼疾手快夺过捕快的甩棍，打在柯本的脑门上。
少年很快被制服了。而柯本则被打懵了，他两眼金星四下寻视秦朝的身影，然而她似乎早已无影无踪。
3
秦朝来到驿站门口，本想买票坐马车离开，却无意间看见了门口附近公告栏上的一份工作。
“给卡徒的工作”，她看着公告栏上的一份传单，犹豫了一阵。
“确实，现在口袋里有点空······”秦朝思索着，盯着传单眯起了双眼。
“七百五十马克······”
“确实有点少······”
“但也足够花一段时间······”
「真是没办法。」
秦朝在公告栏前抽了一份传单。
黄昏时分，一栋栋砖石楼房的影子被拉得深长，在寂寥的街道上，它们叠在一起，变得扭曲，仿佛痛苦的灵魂备受折磨，发出尖叫。
秦朝顺着传单上给出的地址来到了一个社区的小院内。四周被公寓楼围起来，她处于“口”字的中央。
“西一楼”，她原地转了一圈，找到了方向。
正当她到门前，打算拉门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对中年夫妻从里面冲了出来，匆匆地跑出社区。
秦朝回过神来，走进楼道，看见一名女孩儿坐在楼道阶梯的阴影里，气喘吁吁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脆弱。
「没事吧。」
她走上前问道。
「没······没事······」
女孩无力地答道。她抬起头来，露出虚弱的微笑。
秦朝盯住她的脸。然后一瞬间反应过来。
「你是!?——」
4
“眼镜仔”被带走了。而柯本和被“眼镜仔”叫做“乔维邦”的暴躁少年还要在拘留处里被关上一阵。
「那个女孩呢？怎么没见到她。」
柯本隔着铁栏问“乔维邦”。
乔维邦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发出了一声嘲讽意味的冷笑。说道：
「她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
「你们认识？」
柯本充满兴趣地看着少年。
「当然了！」
少年理直气壮地说。
「我寻思着我还是英雄救美呢。」
柯本笑嘻嘻地摸着自己的脖子，一副装傻的样子。
少年气愤地嗤鼻，没有理会他。
「那你们算朋友吧？」
柯本问。
「当然！」
少年说道。
柯本的脑袋从栏杆间钻出，盯住少年。
「没有人会在朋友面前挥拳头吧？」
他的态度认真且严厉了起来。
「关······关你什么事！」
少年恼羞成怒。
「那都是有原因的。」
他说。
「再怎么样你们都是朋友吧？」
柯本眼里闪着狡猾的光。
「你一个外人明白什么！」
少年站了起来说道。好像就要冲到柯本跟前似的。
「太年轻！」
柯本忽然装模作样地说。
「我这一行从小干到大，比你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他露出得意的微笑。
少年没听明白，问道：
「蛤？什么从小干到大？」
柯本继续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听说过“卡徒”吗？」
「就是裤腰带很高的那种人。」
没想到少年的态度突然急转，他睁大眼睛，急切地问道：
「你真是“卡徒”？」
柯本带着微笑默默点了点头。
「那之前真是不好意思了，请您原谅······其实·······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您帮忙······当然！我会付钱的。」
少年眼里放出光来。
「嗯，嗯——」
柯本成熟稳重地闭上眼睛不断点头。
「在那之前，有一件事——」
他说。
「当然，您说。」
少年真诚地应和道。
柯本小声说：
「我的头······卡住了。」
5
天色渐晚，秦朝跟着少女进入了寓所。
「那个，没关系吗？我明天再来也可以······」
进门前，她问少女。
「啊，叫我“艾”就好了。」
少女俯身为秦朝摆好皮拖鞋，抬头冲她微笑。
「爸爸总是晚上工作，所以我这阵我一般都是一个人。」
她说。
秦朝点了点头，也不再客气，穿上拖鞋走进了屋子。
前脚刚踏入客厅，秦朝就发现这里并非只有艾。
——在沙发上还坐着另外两名少女。
看见秦朝愣住，艾连忙说道：
「啊，他们是槐和柳······我的妹妹。」
两名少女瘫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艾继续说：
「事实上，她们就是我请您来的原因······」
她的表情有些沉重。不过，转眼间她又对秦朝笑了一下。
「您还没吃饭吧？」
她说。
「嗯。」
秦朝也点点头，回以微笑。
「鸡蛋羹和烧茄子，您看行吗？」
「······啊，当然可以。谢谢。」
「那······请先坐一会儿吧。」
「······好的。」
「对了，要喝茶吗？」
「这就不用了。」
「没关系的，其实我对泡红茶还是蛮有信心的。」
「嗯？是么，那就······」
「好的。」
泡好的红茶端上茶几后，艾就去厨房忙活起来了。紧凑的小屋里摆放着简约朴实的家具，它们大部分都是较为廉价的漆木拼凑的。
冷清的房间里，秦朝就坐在两具人偶一般的少女旁边。她感到有些不自在；注意力自然而然地集中在两人身上。
几分钟后，在职业本性使然下，她走近到名为“槐”的少女身前。
她牵起槐的右手，轻捏她的掌心，感觉上和常人无异，有温度，十分柔软。把住其手脉，也感受得到生命力。
鼻息正常，心脏跳动，瞳孔也无异样。秦朝感到有些诡异。她解开槐的衣襟，将手伸入其内。
不过她刚把手向内移动几许，就从后背感受到一股视线。
——秦朝回过头，看见艾正扒在墙角担心地观望着。
「唔······抱歉。」
秦朝将手缩了回来。
「不······我才应该抱歉······」
艾退回墙内。回到了厨房里。
之后，在沉默中，她们吃完了冷清的晚餐。
秦朝注意到，艾做的饭分量很多，超过了普通的两人份。“如果是给她父亲留的话······”她想。
艾又往自己的碗里盛了一份米饭。
「你还要吃吗？」
秦朝问道。
「不······」
艾回答道。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接下来要给妹妹喂饭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怎么会，尽管做就是了。」
秦朝说。“这点事没必要跟我说吧······”她心想。
「谢谢您。」
艾微笑着对她表示感谢。
秦朝倒是很好奇，妹妹们是怎么进食的。
——突然间，她忽然大悟。“难道是······”
她的直觉果然没错。艾将食物耐心地嚼得稀碎，轻轻拨开妹妹们的嘴，口对口将液食输送进她们的嘴中，然后再喂她们喝水。
「很奇怪吧？」
艾擦了擦嘴，不好意思地冲秦朝微笑。
「哪······哪有。」
秦朝慌忙地摇摇头。
「一般来说都要这样吧。」
她说。
「是么？」
艾歪头问道。
「不说这个了。回归正题吧。」
秦朝故意咳了两声。
「啊······是······」
艾默默地低下了头。
6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乔维邦在父母来“捞”他时，也乞求他们一并交了柯本的保释金。
夜晚，在社区小院里的长椅上，乔维邦同柯本谈起了少女的故事：
艾是班里最孤僻的人，从学堂开学的第一天起就是如此。
她从不主动和人交谈，如果有人主动和她说话，她也是一副虚弱的样子，回答不上什么像样的话。
可以说，她是整个学堂最神秘的人。在六天里面，她只有两天来上学。
性格孤僻，体弱多病，她自然成了老师最关注的人。
所以，在艾缺席的情况下，老师召开了一次班会，号召同学们帮助她。
大家都很热情。而第一个站出来，担任负责人的，就是乔维邦。
他和其它几位同学帮助艾补习缺席时落下的功课，在食堂和艾一起吃饭，并时常找她聊天，虽说她不怎么应和，但能陪得上她，不让她显得那么孤单，也就好了。
日复一日过去，看见艾偶尔在同学间露出一点笑容，乔维邦一度认为情况有所好转。
——直到他遇到了另一位戴眼镜的男生。
他叫高猛，是一位叫“槐”的女生的同班同学。他们是在艾的家楼下认识的。
高猛听说了槐生病的消息前来慰问。乔维邦则是同艾约好了休息日出去转一转。
他们反应过来槐与艾住在一起时，只是认为她们大概互为姐妹。
于是，他们缓缓转过楼梯的拐角，来到楼道。
——看见的却是无精打采的槐正拖着倒在门口一动不动的艾往屋里走。
两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槐便关上了大门，将其反锁。不论两人如何劝说，门始终没有打开。
那之后，槐与艾再没去过学校。
——直到半个月后的这天，两人打算再次上门时，在路上无意发现了艾。
「可你那个态度根本不像是身为一个关心她的同班同学该有的。」
柯本说道。
乔维邦的脸“唰”地变红了，低下头去。
「······高猛说，这种反常的事情很可能是仙人的诅咒什么的······所以拜托您······」
柯本马上心领神会。他拍拍他的肩，说：
「放心，交给我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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