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湿滑高速路面行驶的轿车在路旁的一家“维京人”饭馆(Restaurant of Viking)停下,因为德莱恩觉得这是一个难得与人共进晚餐的机会。
湍流而下的雨水不停地冲刷着薄薄的亚克力玻璃板,屋内暖色灯光在落地窗上投下的虚像仿佛将餐馆内外割裂成两个世界,当刘振工从湿冷与萧瑟的门外走进的那一瞬间,暖和明亮的气氛一下子包裹了他的身体,被雨水拖得沉沉的身体似乎也逐渐变得灵动了。
少女走到窗边的一个桌子前坐下,然后随意地和跟在身后的青年的、说,“随便点些什么吧,这里的消费水平我还是负担的起的。”
虽然说刘振工一开始还很不好意思让让女孩子为它吃饭买单,不过在看了一眼菜单上的价格数字后,他也只能承认自己的经济水平根本不符合这家店的层次。更重要的是,菜单上的菜名就如同几年前他去过的法国餐厅一样充斥着他不认识的拉丁字母和音译的日语假名。但即便如此,刘振工心想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在金钱面前认输,于是他一边说,“不必了,让女孩子给我付钱,多不好意思。”一边装模做样地掏了掏口袋。
不过没有钱的事实不会就此改变,他马上改口说,“啊,真不好意思,今天忘记带钱包了。”
青年一瞬间想到,或许乃木大小姐一定能一眼看出他拙劣的演技吧——不过,用一双纯真的眼眸盯着她的少女显然是天真地相信他的把戏的。
只是,刘振工没想到少女接下来的提议:“那么,这笔帐你先欠着,等你找到钱的时候再还,可以吗?”
他愣了一会儿,想着他不能因为一顿饭背上相当于半个月工资的债务,于是改口说,“不如,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请?”
“嗯,可以。”对方淡然地接受了刘振工的请求。
就在刘振工还在心里算计着这番交换自己是亏了还是赚了的时候,少女看着菜单突然说道:“啊……对不起刘先生,我不知道这里的菜单是没有翻译的。”
当然这点小小的插曲没有影响这顿晚餐,在少女仔细询问一番刘振工的口味后,她招来服务员并提交了菜单。不过这段简单的经历也让刘振工初次体会到乃木结衣喜欢和眼前的少女呆在一起的原因——毕竟大家都喜欢天真可爱的女孩子。
之后德莱恩询问刘振工一些关于口味的问题,然后她轻声找来服务员报上了菜单。青年感到有些安心的是她的举止比某位大小姐“体面”得多,或许是因为欧洲相比北美来说更有文化吧。
外界的滂沱大雨越下越大,而在那之上的厚重的乌云则压得极低,仿佛只要再下一点儿就要吞噬大地。偶尔传来的不知是轰隆的雷声还是枪声犹如棒槌般不停地敲打着餐馆内每个人的心脏,即使是处于安然坐姿的刘振工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自己知道他的手正止不住地发颤。
“最近可真是不太平啊。”刘振工苦笑着为自己的失态找了个借口。
少女想了想,然后回答说,“其实,一开始我还以为日本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但没想到我是来给联盟安全部当特工的。”
刘振工答道:“你知道,从二十年前伊斯兰革命和自由化改革的时候开始,整个东亚都已经不再安全了。那群狂热教徒把东南亚变成了人间地狱,流离失所的难民为生计所迫又挤破了日本的大门,但是又有谁愿意看见自己的工作被一群蜂拥而至的外国难民夺走呢?”
在青年的眼里,当下的一切灾厄似乎都可以归结到幼年时经历的那场革命,难民是从革命后的几个东南亚国家逃出来的,日本人是被这些家伙逼得走向了极端道路,而当时强行干涉新加坡的伊斯兰革命的FERO安全部队则是他生命的大救星,因此成为安全部队的一员对他而言是一个荣耀。
出乎青年意料的是,德莱恩反过来问了一个在他看来简直就像是“何不食肉糜”一样的问题:“但是就算如此……没有工作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吧?公社罢工的时候我也经常出去欧洲别的地方玩呢。”
他本来想说没有工作就没有钱,没有钱连生活都养不起更别说出去玩了——但他转念一想,生活在“工人乌托邦”里的少女可能甚至对“货币”这个概念本身都不是那么熟悉。再这样下去可能又变成他极不熟悉的名词科普环节。
于是他只好将就地说,“我们这种比较庸俗的人就是这样子的,请你多多包容吧。”
包容,这是一个奇妙的词语。如果所有人都有这种品质的话,说不定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流血冲突了。刘振工想,如果大家都能像他刚才那样多想一想,而不是拍脑袋说话的话,世界上无谓的争吵也会平息……
这时,餐馆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远远的吵闹声传入刘姓青年耳中时他还只认为这不过是又是一场发酒疯引起的闹剧,但很快,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如同剧烈的鼓点不停地敲击他的心脏。
就在他想要转过头的刹那间,一个歇斯底里的狂热呼喊似乎把他拉回到几十年前那个革命的年代,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仿佛一瞬间失了神。
“去死吧!你这无耻的外国佬!”
刘振工突然眼前一黑,素来镇定的他在似曾相识的一幕面前露出了他埋藏心里已久的阴影,而紧随而来的是一声几乎是贴着耳朵的爆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眼前飘过了一缕白烟,还有一滴滴往下渗的血。
他抬头望去,是几秒前还弱气地与自己谈话的少女用右手强行卡住了手枪的套筒,刚被火药摩擦过的枪管与被强行制退的手枪套筒在她的手上划出了一道不小的伤口,沿着她手心缝隙径直流出的血液几乎要滴到青年的鼻子上。
德莱恩的另一只手卡在了枪手的手腕,在后者想要挣扎地把手从少女的双臂中挣脱出来时,刘振工顺势如猛虎般把他扑倒在地,然后熟练地把他的双手反扣起来,以确保他不会再做出危险动作。
“放开我,你这杂种!”
男人用干渴的嗓音扯着难以听懂的日语,他不断向外使劲挣扎的四肢让刘振工这个青壮年也稍感吃力,但当黑洞洞的枪口指到他眼前的时候,这头人形猛兽终于驯服了。
德莱恩手中的格洛克手枪死死地对住了他的头部,让这个倒在地上的男人的脸上挂满了扭曲与不安的神色。刘振工从少女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出奇的平静,仿佛她已经目睹了许多似曾相识的场景。
“放下武器!”
刘振工回头看着身后拿着枪与德莱恩对峙的警察,心里莫名地想要嘲讽一下这些无能的家伙,不过他和少女最后还是放弃了对这个热血青年的压制。
德莱恩把手枪的子弹全部退掉,一只手的无名指挂在扳机上以示不抵抗,一手拿起挂在胸前的身份标识牌说:“公社联盟科研与学术总署干员——这个人刚才试图持枪袭击我们。”
警察的脸色先是露出了不可名状的惊讶,而后有些奉承地捧起德莱恩的手说,“不好意思,您没事吧。”
“我很好,不需要你们的担心。”她淡然地回复了对方的礼仪式问候。
袭击者很快被拷了起来,在警官先生的拖拽下一边哭喊着“卖国贼,废物,日本的耻辱”一边用脚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向四周踢踹,这不得不让刘振工怀疑起他的心理年龄——也许这就是在心智成长方面“有很大进步空间”的人吧。
警察又接着问道:“呃……由于这是一起枪击案件,所以我希望你可以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们需要了解更多信息才能惩治这些家伙……”
德莱恩反问道,“从法理上说,这种事情你们应该去找联盟外交部,而不是我。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言毕她便将袭击者刚才拿的格洛克手枪交到了警官的手里——当然那上面还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德莱恩的血迹。
“那么,我就先行告退了,打扰了。”
目睹着警察强行拖着男人离开饭馆的刘振工心里忽然有些胆颤,身材高大的警官向眼前身形娇小的少女示弱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理应被当作公主一般对待,而是此刻的整个政府官僚系统都不得不向公社联盟示弱。世界强权的公民到哪里都会受到尊敬——或许这就是民族主义者们所追求的“大国尊严”吧,不过讽刺的是公社联盟甚至不能称为一个主权国家。
“真羡慕你,至少你还有一个强大的联盟在背后给你做靠山。我的那个废物国家只会被一群狂热教徒控制。”
少女一边从背包里拿出纱布处理自己手上的伤口,看着逐渐被伤口涌出的血液染成猩红色的洁白布条,她回答道:“自由之花必须时常用爱国者与暴君的鲜血来浇灌——虽然我们没有所谓的‘爱国者’,但我们都秉持着了不起的自由意志。你要知道,公社联盟也是建立在王室贵族与极权官僚们的尸山血海之上的。”
刘振工咂了咂嘴说:“那我还是等公社或者中央同盟来解放我们吧——不过我可不会给你们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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