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刀剑的对战之中,尽管技术的优劣被相当看重,然而一旦面对体质的悬殊差异,所谓的技巧往往会不再决定胜负的结果——从常理而言,这种论调可以说是十分易于接受的:一个身材高大匀称,经过合理科学锻炼的成年男子,若是与肢体纤细,身材小巧的少年比试。想必前者的胜算会相当大吧。
就在周围的人都在为这看似相当不合理的对决而感到疑惑之时,克里斯却正承受着相当的压力:完全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宫野的刀路以不亚于自己的速度与力道袭来。
第一回合的交手在一瞬间结束,克里斯大致掌握到了对手的情况:确实,宫野的身体并不能算得上是强壮,但若是以那身躯的娇小来判定其体质羸弱,那便是大错特错了——确实,这纤细的臂腿缺乏肌肉,但仍未达到不适于运动的程度;至于他刀中的力道,则多半是有得当的挥法所致。克里斯曾经接触过的古东方剑术中,便有提到用“身体的力量”来挥刀的做法:通过腰腿的协调,令身体的重心移动,并最终将这份力量传到武器之上;在此之下,手腕仅仅是作为传递的途径而存在。以此挥动的刀,比仅仅以腕力所成就的出力要高上许多。
事实上,克里斯所使用的挥法,便正是这一类型。此刻的他尽管面对着刁钻的攻势,手腕却仍然处于相对放松的状态,然而在双方体量相差悬殊的当前,却并没有占到什么甜头——毫无疑问,对方一定是将这份技艺,研磨到了远远高于自己的水平了吧。而且,宫野想必在所谓的步法等方面也有相当的造诣,以至于足以跨过与自己身体素质的差距,甚至大有压制克里斯之势。事到如今,就连以前克里斯所难以相信的所谓“四两拨千斤”的说法,他也开始重新考虑其的真实性起来。
大约到了第三回合的应对开始之时,克里斯突然猛地将身体后撤;而宫野却没有因此迟疑——就连距离最近的观众也没有看清,然而他却就在刹那便突进到克里斯身前。
“停下,到此为止吧。”
一边挥刀抵挡对方的攻击,克里斯如此说道。对方刀中的力道透过竹刀的每一节段,让他感到有些手麻。不过宫野到底是没有忘记之前的约定,在这之后便收刀站定。
“怎么了,克里斯叔叔?我们还没有决出胜负呢。”
“不,已经决出了。”克里斯轻轻摇头,“再过两个回合,我将因为无法抵挡你的逆袈裟斩而落败。这种程度的事情,你也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是嘛。不过在我看来的话,其实下一回合就能结束了呢。”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我觉得你也应该不是没有看出来,刚才我后退就是为了停止对决。”
“……这个……唔唔……”
“如果真的被你打到,这个力度是会骨折的。”克里斯仍然面无表情。
“……对不起啦……”被看透了内心的想法,宫野自知有错而垂下了头,“不过,克里斯叔叔可以去换上人工的关节嘛,其他的叔叔阿姨们好像都是这样做的呢。”
“我拒绝。”即使是现在的克里斯,也对对方的想法有些难以接受,“而且那样的话,我们就不可能像这样比试了吧。”
“唔,是呢。如果不是真刀对抗的话,会有些困难。毕竟不能一击必杀嘛。”
“那么,既然宫野你都建议我去进行改造手术,为什么自己不先去这样做呢?”
“这个嘛,只是我不太喜欢啦,觉得那样就像是机器人一样。”宫野毫不在意地挠了挠头,“而且,我的剑,也许只能用这样的身体才能挥动得出来呢。”
“还有这种情况吗?”
“大概有……吧。”宫野不自信地笑着,“不过我觉得,克里斯叔叔你也用的是这样的剑术呢。所以我其实挺高兴听到你说不想做改造的,这样我们以后也许还可以再比试呢。”
“我可没答应你以后的事情。”
“呜呜,别这样呀!”盯着克里斯那严肃的表情,宫野哭丧起了脸。
在结束了比试之后,两人从仍然一头雾水的围观群众之中挤出,离开了道场。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中午。两人就近找了一家僻静的小店,在独立着的小隔间就坐。为了接下来可能进行的机密对话,克里斯特地选择了这样的进餐场所。今天的宫野看上去开心得很,对他来说,这意味着自己也许能从这个人口中套出更多关于戴维尔的消息。
在菜品上完后不久,宫野便暂时停下了进食:看来,他的胃口也和人那般袖珍。而一向吃得不多的克里斯,此时也正好放下了餐具。
在凝望了一阵克里斯后,宫野绽开了一抹笑容。与之前调皮时的笑,或是因尴尬或惭愧而笑不同,其中所包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暖。
“谢谢你,克里斯叔叔。今天,我真的觉得非常的……开心。”宫野皆守支支吾吾地说着,“虽然有的时候,父亲大人也会带我出来玩。但是……但是……”
“好啦,你怎么说话这样结结巴巴起来了。”见到对方这副模样,克里斯不禁笑出了声,“算了,说不出来也没关系,我也大致知道你的意思了。如果以后你能让我多省心一些的话,多带你四处转转也没有关系。”
“哎,真的吗?!”
“嗯嗯,你可以这样期待着。”
独自欢欣了一阵,宫野再度望了望克里斯。这时,他的目光中已经完全充满着信任和喜爱的感情了。
“又怎么了,是有其他想吃的东西了吗。”
“没啦,我已经吃饱了。”宫野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克里斯叔叔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呢。”
“不一样?”
“是啊。其他和父亲大人一起工作的叔叔阿姨,都总是冷着脸的时候比较多,说起话来也都非常吓人。”
“我看起来要相对和蔼可亲一些吗?”
“这个完全没有啦。”宫野倒是相当心直口快,“不过,每次和你相处的时候,我都感觉非常轻松呢……虽然,我也说不清具体是因为什么就是了。”
“原来如此。”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有点好奇呢……”
“什么?”
“之前好像听那个死掉的艾尔莎阿姨说过,克里斯叔叔你之前是从郎世乐逃跑的吧?为什么现在回来了呢?”
“因为,我被抓住了。”
“虽然是这么回事,可是……”
即使是作为被抓捕而投降的角色,克里斯的态度也太过坦然。虽然宫野本人并没有能力整理出这样的疑问,但是直觉也足以让他意识到其中的不寻常。
“也许,这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有些奇怪吧。不过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穿了宫野皆守的想法,克里斯语气坦然地答着。“原本,我离开郎世乐的原因,主要是在造成失误后,为了避免受罚而已;而除此之外的那些动机,虽说本来就无足轻重,现在也都已经不存在了。”
“怎么会这样的呢?”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心境发生变化了吧。”
“……这样吗……”
宫野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却仍然没有明白克里斯的意思。
“比起这个,戴维尔能这样心安理得地接纳我,倒是比较奇怪的事情。”
克里斯一边如此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对方的反应。宫野刚刚问自己的问题,他原以为是戴维尔会提出来的,然而对方却在此方面丝毫不动声色,好像克里斯自己一直都是郎世乐重要的一员那样;因此,克里斯也从来不问对方为何如此态度镇定——这样一来,自己的想法就不会被戴维尔知晓。
不过,宫野和戴维尔自然是不同的人,既然他已经问过自己,这样反过去再试探一下对方,克里斯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妥。
“父亲大人吗?虽然他之前很关注你的动向,不过其实最近非常信任你呐。”
“信任?”听到这个词,克里斯稍稍蹙眉,“信任我?他?”
“哎……虽然比起来信任,好像有一点不一样呢……放心?也许说是对你放心比较好呢。”
真是奇怪。若说戴维尔一开始关注自己的动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后面为什么又对自己“放心”?克里斯稍微有些不解。不过,现在如果在这里过分深究,也许会显得奇怪。他决定还是先对此避而不谈。
“那么,他是因为什么而愿意将我接回来的呢?”
“这个的话,我就不清楚了。我只记得,父亲大人说他‘需要你’。”
“需要我……吗……”
听到这里,克里斯不再发问。他只是独自低着头,思索了起来:看来,对方也许真的要利用自己,这种可能性反倒让克里斯感到安心——毕竟,这是一个合乎逻辑的结论。接下来所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情了:要搞清楚,戴维尔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并且要在他的图谋转化为实际行动之前,先让自己的计划完成。
这样想着,克里斯再次拿起来桌上的餐具,开始应付剩余的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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