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流浪一个多世纪的狐狸终于疲惫了,它对升华的希望在日渐现代化的大地之上逐渐趋于绝望,就像一百多年前那个算命的瞎子告诉它的那样:如今的世道早已不适合神怪游荡,在深山里做好一只畜生,过完短暂自在的一生要比出世历经磨难要来得理智。
没错,人类社会滚滚前进,从十九世纪开始爆炸式地进步,古老的神话怪谈在科技和工业化的侵蚀下无处安身,人们不再对神怪心生敬畏。大地之上农田森林如同被一块板擦轻松抹去,再画上工厂和钢筋混凝土铸就的城市,作为一只获得‘灵性’的狐狸,生在这个时代它真是太不走运了,但这来之不易的灵性呼唤它走向万物之灵——人类。
狐狸没有历史,它们中只有少数感知到‘灵’的异类才能意识到历史的存在,世间并不是只有太阳的东升西落带来的昼夜,在山之外,还有最伟大的灵长类筑造的灿烂文明,一旦感知到这伟大的历史,那么狐狸就拥有了时间的观念,那些感知到时间的异类,会聚集在一起,带着对文明的向往,让自己化形为人,只为了亲身处于文明之间。
在科学尚未威胁到神秘学的年代,得到灵性的狐狸很多,但真正化形的佼佼者,却少之又少,完美化形的狐狸相当于重生为人,且风华绝代,拥有让万人臣服的魅力,如果出现在合适的时代,甚至能改变文明的进程。
它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只有灵的狐狸了。
可这又如何?
这不是它的时代,它只能蜷缩在垃圾堆里,逐渐腐烂。
1988年九月夏末,在放学的铃声中,孩子们结束了新学期第一天的课堂生活,鱼贯涌出校外的铁门,校门口的铁皮喇叭用最大音量播放着我们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孩子们胸前佩戴着庄严的红领巾,这是很多人第一次佩戴红领巾,对他们来说,这或许是一种神圣的仪式,在头一天尤其如此。
十二岁的迟樱站在校门口,没有等到迟勋,对她来说,这让初中第一天的体验变得极差。
直到门卫将她劝走,迟樱才闷闷不乐地离开。
在路过工厂后门的垃圾堆时,她看到一堆奇怪的东西在蠕动着。
她认为是狗,翻开表面那一层破纸板,她看到一团毛茸茸脏兮兮的暗灰色生物在瑟瑟发抖。
果然是狗——她想到。
那一晚,她的书包格外沉,她快速地冲进家里,然后抱着书包冲进浴室,喊了一声:“我先洗个澡!”
她在浴室里将这个脏兮兮的狗用热水冲了一遍,以为它会挣扎,但它很乖,或者说毫无生气,任由她摆弄。
当天晚上,她神秘兮兮地将刚下班的迟勋叫到她的房间,连问罪的事都忘了。
“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要帮我保守,求你了。”
“怎么?你又在学校里打了谁?明天要我去见你们老师?”迟勋浑身是汗,只想立刻冲个澡。
“不是的...恐怕更严重...”
“嗯?”迟勋认真了,这个妹妹从来都不是安生的货,指不定又闯下了天大的祸端来。
迟樱爬到床边,将手伸进床下,将那只洗净后,通体白毛的小生灵抱了出来。
“哥,我想养狗。”
“爸知道吗...”他可清楚迟尉一向讨厌猫猫狗狗。
“就是不知道啦,所以才需要你...”
“养不了的!你必须给放了,或者送给人家,咱家不能养,你又不是不知道爸的脾气!”
“不!”她抱紧了白色的狗,那只狗拥有一条又大又蓬松的尾巴,“这只狗不一样!我不会放弃它!”
“我做不了主。”迟勋为难地说。
“我不管的,我就是要它,你看它,不叫又不闹,多乖啊,哥,你就帮帮我吧,它和一般的狗真不一样,它绝对不会惹麻烦的。”
“我不会帮你,也不会告诉吧,如果他自己发现了,他要怎么做不关我事,到时候你别指望我。”
“哥啊!”迟樱撒娇地喊道,但迟勋不为所动,转身离开了。
它就这样住了下来。
迟樱每天都将它放进书包里带到学校,它那么乖,从不闹腾,只和她亲热,迟樱不让它出来,它就老老实实呆在书包里,或者校园的花坛里,又或者卧室的小床下。
它终于找到了模板,每一天,它都在记录迟樱的细节,到了细节足够的那一天,它就能完成化形,取而代之,拥有人的身份,人的存在。
然而,细节完成的那一天,却是迟樱远走高飞的那一天。
它本可以完成彻底的化形,却终究没有下手,看着它的主人登上出国的飞机,不知归期几何。
狐仙的化形是夺取存在的一个过程,化形不是简单的得到人形,任何人之外的生物做不到凭空捏造一张脸出来,特别是狐狸的化形,更是彻彻底底地得到完整的人体细节和存在细节。
一个人的存在只能支撑一个单位,存在的意义是:身体,社交,名字,宗教,他人眼中的‘我’这些细节综合的数据,这些数据结合在一起就是完整的人,狐狸要的,就是这样的存在。
所以它们会杀死作为模板的人,这样一来,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它们都彻彻底底地成为一个人了。
它却下不了手。
它对迟樱的感情已经无法让它冷血下去。
于是它的化形永远也无法完成。
一个存在只能支撑一个单位,一个人眼中只能有一个哈姆雷特,迟海在面对姑姑的时候,颜先生的一切回忆和信息都会自动忽略,只要姑姑在她身边,颜先生就在迟海的世界里不存在,而当颜先生出现在迟海的面前时,就是相反的情况——姑姑会被他忽略(不是忘却,是忽略)。
而颜先生,则会竭尽全力阻止她和迟樱同时出现在认识迟樱这个存在的人面前,假如出现那一幕,那么作为假货的颜先生,就会失去使用迟樱身份的权限,再也无法化为人形——所以以往的狐仙才会杀死原主。
2011年初春,迟樱回国,颜先生离开。
PS:读者群里有人不理解上一章,就此别册解释一番,似乎仍不详细,但之后会再次另开章节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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