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群的渡鸦绕着沼泽地中间的几株腐朽的红树徘徊，一头体型巨大的沼泽蜥蜴从粘稠的泥浆中扬起它们布满黑色鳞片的下颌，频繁地吐出分叉的舌头，极不友善地盯着这群肆意扩充家族规模的邻居。
拉比俄·沃尔夫（Labeo Woolf）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在确认过那些麻烦的生物不会妨碍到他们的工作之后，沃尔夫扭了扭脖子又低下头继续做手头上的事情。
沃尔夫稍稍抬高手里端着的喷枪，一种散发着白色烟雾的液体不断地从加长的枪管中喷涌而出，飞洒到离船舷更远的地方。由于常年腐蚀，即使是特殊钢材制作的枪管也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好在安装在船只中间的那台简陋的增压设备还算可靠，这种危险的液体才没有顺着凹凸不平的沟槽流回来，淹没沃尔夫在甲板上仅有的立足之地。
喷枪后面连接着一条粗重的金属软管，许多相同的管子又从船上的各个方向汇集到甲板正中央，而它的下方就是那个巨大的、几乎占据了整个船体内部的储存罐。经过工人们一整天超负荷的工作，即使是这艘从小型油船的基础上改造成的沼泽清理船，差不多也到了不得不返航的时候了。
不管是这里的环境还是船上的设备，让人抱怨的东西还有很多。只不过，对于沃尔夫他们在这片沼泽里从事的行当来说，仅仅是这个样子就已经足够了。
“老酒桶！再撒完这块地方今天是不是就可以收工了？”沃尔夫打开通讯器冲着另一端的人抱怨道，“上一个穿这身衣服的蠢货肯定是吐在里面了！这恶心的东西！哪怕一分钟我也不想再待下去啦！”
臃肿的旧式防护服像是一长串被缝到一起的大大小小的橡胶轮胎，其中充满了所有使用过它的男人们遗留下的气味。沉重的玻璃面罩后面，沃尔夫尝试着努力扭动自己脸上的肌肉，在粗糙的皮肤上制造出一些褶皱，让流进眼睛里的汗水再沿着它们流到更下面的地方。
“小子，如果你想永远留在这里的话你就自己把衣服脱掉啊！”一个粗鲁男人的叫骂使这个故障连连的通讯器里迸发出“滋啦”的杂音，“你要是真累得只剩下一张皮，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找我抱怨？还不麻利地去干活！”
平白遭到一通臭骂，沃尔夫不快地拖长音道：“好——的——朗姆勃老头（Dad
Ronbr）。”
“叫我‘老板’！臭小子！”朗姆勃先生呵斥道。
“好的，老板。遵命，我的老板。”沃尔夫漫不经心地答应着，一边百无聊赖地拧着早已经失去调节功能的阀门。
清洁船在泥浆中缓慢前行，而它刚刚经过的沼泽则变成了沸腾的坩埚，氤氲的白雾无法飘散在那片空间里凝固。
沃尔夫算得上是重污水处理公司（Heavy-duty sewage
treatment）的一名老员工了，因为在这个时代有太多的像HDST一样的小公司和坚持不了几天就脚底抹油的年轻人。HDST的老板朗姆勃先生同时也是这艘“胡椒仔号”（Pepper Cub）的船长。至于船的名字为什么像某种畅销的碳酸饮料？这大概只是船长本人的兴趣吧。
朗姆勃先生把“胡椒仔号”视作自己的命根子。在沼泽恶劣的环境里强撑着使用了三十几年，船上的作业设备即使不停地修修补补也总是故障不断。工人们穿的是早已绝迹的旧式防护服，却要与弥漫沼泽深处的无数种不知名的毒素对抗。即使HDST是一家不知不扣的“黑心公司”，但是老板兼船长的朗姆勃先生唯独对船只的维护保养和员工的薪水毫不吝啬，这也是沃尔夫即使要忍受如此糟糕的环境也依然坚持这份工作的原因。
……
宽阔的大河从远方缓缓而来，水平线的尽头依稀可以分辨出成群的高楼和钟塔的轮廓。
土褐色的墙体隐藏在灰蒙蒙的烟尘身后，但是与沼泽深处经年不散的浓雾相比却莫名令人感到心安。只是面对两处同样难以捉摸的迷雾时，或许前者会在当事人的心里产生更大的阴影吧？
开拓城——巴海姆（Baham），旧世界的人们在新世界的土地上建立的定居点之一。关于最初的冒险家们是如何乘坐三桅帆船劈波斩浪抵达这里，又是怎样在这不毛之地建立功业的故事，早已经被数不清的执笔者撰写成惊险刺激的冒险传奇。
而现在生活在这里的人也许早已习惯了沼泽深处永远都无法清除干净的腐烂的气味。或许是因为还有人怀念几百年前此地刚被发现时的样子，因而像HDST这种的私人公司才不至于在几十年以前就统统关门大吉，诸如沃尔夫这样的年轻人也有了比混迹街头更好的去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挟制了城市的两片沼泽却也缓解了城市的治安压力。
“胡椒仔号”今天也平安完成沼泽里的清洁作业，返回河岸边的码头。
刚从闷湿的防护服里解脱，一身舒爽的沃尔夫站在的院子里享受着自由的感觉。这时沃尔夫灰蓝色的眼睛瞄了一个身影，他突然仰着脖子冲着附近唯一的一栋建筑物大喊：“再见了，混账老板！”
建筑物二楼的一扇窗户蓦地打开，粗暴的吼声从里面飞出来：“快滚吧！小混蛋。今天晚上不要让我再在酒吧里看到你！”
沃尔夫没有理会楼上那个对着空气抡拳的光头男人，他脚步轻快，贴着院墙从锈迹斑斑的后门一溜烟窜了出去。朗姆勃先生假装没有看见自己的员工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走后门”，他使劲一甩窗户，锈迹斑斑的窗框抗议般的发出一阵哐当哐当的声响，最后也只能被那双粗糙的毛手关的严严实实。
夕阳西下，从沼泽的方向吹来带有腐臭味的夜风，现在正是码头的工厂放工的时候。
从后门外的小巷子绕到附近的主干道，沃尔夫轻易地混进了往同一个方向涌动的人潮。他在人群当中敏锐地捕捉到每一个空隙产生的时机，像混进庞大的洄游鱼群当中一条灵巧的鲇鱼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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