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锋营地一片铁甲、灰衣的士兵当中，有个穿着绿衣服的瘦弱青年格外扎眼——他是黑色锁链骑士团的书记官，一个不需要上战场，是主管经营骑士团产业、记录功勋、杂七杂八的文书的职位。
当然最重要的是，能在未来给他的“简历”镀金。
此刻他已经在黑骑士的帐篷里待了许久，仍仔细听取着命令。
“……好的，我记住了……说起来，团长，那些亡灵有些古怪啊。”
他们在快到时就碰见过三五只，本来以为只是简简单单就能处理掉的家伙。
士兵们第一次见时，却被它们惊人的速度和韧性吓了一跳……甚至有人直接被咬断了手。
“不要多嘴，已经让其他士兵多加提防了。那些亡灵再强悍，也只是一盘散沙。”
说完，团长挥挥手，漆黑的板甲发出响声，不再搭理他。
书记耸耸肩，没再说什么，走出了营地中心的帐篷。
已经入夜，营地里只有少数的火光照亮道路，他来到营地外围，这里的火把和光照更加充足。远远就听见了民兵们的骂娘声——他们是那些领主带来的军队，现在在挥汗如雨地挖出一条壕沟，还要负责把拒马组装起来。
这全都是团长的命令：她要求一个更加坚固的营地，起码要先面对隘口挖一条壕沟。
“真是受罪，那些军老爷们怎么不自己来干！”
“嘘，等等那个监工的回来就听到在你在这里狗叫，收声干活……”
“本来就是嘛，大家在大营里喝酒吃肉，我们在这里大晚上还睡不了觉！”
他的几个同伴附和几声，然后就陷入尴尬的安静之中，老实掘土。
骑士团本来就有满打满算的一千人，百年前就是有封地、效忠国王的宗教军团，现在则是更加忠心的供奉着各位天使。
算上团长本人在内，五十名全副武装的精英骑士，其下皆为军士，一百五十名骑兵，三百长弓兵和五百步兵，装备精良……虽然人数会有波动，但都是在这个标准上下。
至于这些干活的，都是那几个领主带来的家兵，他们住的帐篷也挂着不同的旗子。书记对纹章学略有研究，只看一眼就知道这几个一同前来的领主都没什么名气，在出发前，对骑士们的态度也蛮冷淡。
“……算了，能干活就行。”
他笑着看了一眼他们的目的地。
那个漆黑的山谷，虽然他像这些民兵一样不觉得帕里斯人会再从那里攻出来……但他完全支持团长的决定，毕竟现在可不是什么太平时候，
于是，这些民兵连夜布置好了简单的单向防御工事，第二天稍事休息，继续去砍伐营地周围的一些树木，给后续人员多清理出一些空地来。
就这样一直到第二个晚上，洛加联军的主力部队陆续抵达。
第三天的清早，养精蓄锐的骑士团就把人马喂好，准备出发。
除了骑士团本部的一千人，国王还派了亲信的一个伯爵，带着差不多又一千人作为掩护，浩浩荡荡地向山谷中进军。
“记住，只要扫清城边游荡的亡灵，暂时先不要进城！”
传令官和督军再次向各部步兵们强调一次，贵族老爷们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各自队列的最前端。
这个黑岗隘口，其实用山谷来形容可能更为恰当——只有这两千人的军阵通过都稍显拥挤。
如果黑岗城堡还有驻军在，通过这里甚至都是危机四伏。
刚进隘口，没走几步，为首的团长就感到了不对劲，皱起了眉头。
倒不是说，她敏锐地感知到了有什么埋伏，只是这里的环境让她讨厌不已。
就像穿过了一层看不见的膜，从这里开始，光照勉强还算充足，但天空灰蒙蒙一片，飘满厚实的云翳，它们像是冷粥上的粥皮一样凝重。
若有若无的雾气氤氲在马蹄之下，身旁的温度也随着深入而逐渐升高，已经温暖得不像初春……
光是这样反常的天气，就足以引起她的反感。
“啧……好恶心！”
这时，背后有个人爽朗地笑了起来：“居然真的是个女人，那些帕里斯人居然连个女人都打不过！哈哈哈——”
黑骑士和她的书记官转头一看，原来是个油腻的死胖子，她皱皱眉，漠不关心地转过头去，倒是那个书记官愣了一下：“艾兰伯爵，您怎么到队列前面来了……”
伯爵策马，到了和两人齐头并进的位置。
“我刚从国内赶过来，就是急着看看这次战争中大放异彩的黑骑士究竟长什么样！”
艾兰伯爵正值壮年，却早早谢顶，只有周边衬着稀疏褐发，显得衰老。特制的加宽板甲装着他的啤酒肚，体重净重就超过两百斤——一眼看过去就像是那种大把年纪还要陪客户喝酒的失败社畜。
但他在洛加人眼里，这位大人也是一位“英武”的骑士，起码以他们的标准是这样。至于他的“壮硕”，这对加强冲击力还是优点……
黑骑士的声音依旧中性而冷淡，或者说，冷艳：“那可能让您失望了……我已经发誓效忠为冥神而战，不会轻易将真容示人。”
“冥神吗？……你够年纪起誓的时候，神明们已经听不见了吧。”
……对这种自己不喜欢听，偏偏说话者身份尊贵的话，黑骑士就会用沉默应付。
书记官正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插嘴的余地，那位伯爵又喋喋不休起来。
“不过说起来，冥神只有那些性格阴暗的北方人才会比较喜欢吧。而且这种时代，就算为神戴上面具，再怎么和凡人隔离，他们也不会搭理你的——还能这样坚守信仰的年轻人，现在真的很少见到了！”
好在这些噪音没有持续太久，就在经过一半路程的时候，黑骑士发现了眼前游荡着的怨灵，兴奋地抽出挂在马鞍边的大剑。
“有敌人，不要乱了阵脚，保持原速前进！”
说完，黑骑士抛下饶有兴致的胖伯爵，轻轻驱使战马，让它小跑着走向那个落单的家伙。
也许是一阵风吹过去了她身上活人的气味，也许是听到了马蹄声，黑骑士发现，那个背对着众人的怨灵猛地转过身来，四肢着地，高速爬向了自己。
两者的距离越来越近，那个皮开肉绽，肌腱外露的怪物，从垂着涎水的牙尖发出嘶吼，猛地一跃，从侧面扑向黑骑士，而后者在这时才扬起大剑——
“砰！！！”
艾兰伯爵甚至只看见了一道弧形的气流，黑钢锻造的巨剑已经击碎了怨灵的胸骨，将它抽了个血肉模糊，倒飞出去，在山隘坚硬的石块间翻滚，十有八九已经变成了一滩烂肉。
他睁大眼睛，骑士团的将士们欢呼起来，书记官也露出微笑。
“看吧伯爵，这就是团长提振士气的方式。是不是很难想象，那副小小的身躯会有这么大力量。”
他没想到以战功闻名的艾兰伯爵，完全关注错重点：“嗯？你看过黑骑士不穿铠甲的样子吗？是个小美女吗”
“那个……吃饭睡觉倒是不会穿着板甲……虽然我也没见过团长吃过饭，看过她的真容。”
但这个笑眯眯的书记官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不过听老骑士提过，曾经是个非常可爱的少女，这个听声音也猜得到吧。”
“那还真是可惜，她是哪家的贵族？”
书记官摇摇头：“谁知道呢……也许是战俘的女儿，也许是抄家的贵族，没人知道——总之是国王亲自安排进来的武者。这种事情问我这种年轻人也不清楚啦。”
毕竟正常富贵人家的女孩，基本上不会选择去碰刀剑。
虽然在这种野蛮的时代，大家都说是男人的天下，男性主导一切，祭祀、发动战争、运营商业、探索海洋……
但是相对的，安稳的生活却是女性的特权。
不用在风浪中漂泊、划沉重的浆，不用被押去为领主的城堡添砖加瓦，最重要的是，不用在战场上杀得肠穿肚烂。
“唔哦——”
拖着长长的尾音，胖伯爵好像听到了心满意足的消息，调转马头，回到行军队列的中部。
就像一直听到的那样，艾兰伯爵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这样想着，书记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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