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承接第十五章）
远东之地有八百万神明，信奉万物皆有生灵。
神明中有狐神，司掌谷物丰收，被人称为稻荷神。
京都某座山丘上有一神社，供奉的便是稻荷神。
自从这神社竣工之后，连年风调雨顺，方圆百里三十年内没有过饥荒，众人皆传是得到了稻荷神的庇护，于是神社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
只是这神社却有一个禁忌。
决不可试图打开神社内锁着的那道门。
有人猜测那门后是狐神居所，被神社供养着才能保一方平安；有人猜测那门后关着的是引发灾难的妖魔，被狐神镇压在门后才能避免灾荒。
关于那道门后的事务，世人有万般猜想，甚至连神社中的杂役都不甚了解。
知道真相的，唯有神社中的二十位祭司和幕府的几位大人物而已。
此时正是清晨，大祭司端着饭菜，四长一短地敲了敲门，等了片刻，摇头叹了口气，手上捏出一个阵法，径直推门而入。
和世人猜测不同，门后只是间装饰稍显精美的普通屋子罢了。
正中的樱花木椅上，娇小的少女被开门声惊醒，轻咳两声，慌乱地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
“咳咳，大、大祭司，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好生无礼。”
大祭司挑了挑眉，“我敲过了。”
“……一定是本小姐刚刚推演天象，没有注意到。”
“是是是，公主殿下。”大祭司敷衍着，把早餐端上了桌。
世上又有谁能想到，这间最神秘的屋子内只是住着一名娇弱少女，而这少女却能由神社内地位最高的大祭司服侍。
眼前的少女，名唤神宫司玉藻。
若不是头顶那两只不属于人类的耳朵，还有身后乱晃的白色尾巴，言行间真与寻常女孩无异。
“今日能去集市看看了吗？”少女晃着尾巴问道。
“既是约定好的一月一次，那自然可以。”大祭司微笑点头，“但你先得把药吃了。”
少女望着那褐色的汤药，吐了吐舌。
神社近年香火旺盛，旅客越来越多，附近的集市也就越愈发热闹。
两人一番变装，大祭司扮作一名落魄中年书生，玉藻扮作书童，戴着兜帽遮住耳朵。
近年甚至许多学子都来神社参拜，许愿要考出好成绩，“我自己都不懂这些，怎么可能帮他们？”大祭司想起那日玉藻的吐槽，摇了摇头。
但是不管如何，这样的装扮在集市里至少不显得突兀。
玉藻整日待在屋子里，难得出来游玩，自然兴致极高。大祭司只怕她一高兴就摘了兜帽，露出耳朵来，不由为她担惊受怕。
当然还有更麻烦的。
从第七条街开始，身后便有两人尾随，从身形和脚步来看，应是一男一女。
大祭司知道他们的打算，自然不会任由他们跟随，便自己迎了上去。
那二人看见尾随的书生径直向自己走来，忙要拔刀相迎，这书生身形一晃已经欺近二人面前，留下一道残影。
只在二人手臂上一搭，二人半条身子都已经酥麻，硬撑着才没跪下。
大祭司却露出一丝赞赏，“药丸自显流的剑客，还有伊贺流的忍者。以你们的年纪，倒也算不错，只是可惜。”
可惜，大祭司的境界与他们截然不同。
“是谁派你们来的？”大祭司冷漠地问道。
“……我们打不过你，要杀要剐，便随你吧。”那男剑客脸色惨白，知道眼前书生模样的人武功远胜他百倍，却仍然嘴硬。
“……罢了”大祭司摇头道，“我猜得出是谁派你们来的。”幕府之内，也只有那名以嗜杀成性著称的白痴将军会以为大祭司好对付，“我也知道你们是想拿走栖霞和散堑。”
大祭司微微坦开长袍，露出两把长刀刀柄。
二人脸色更是惨白几分。
“可惜，你们拿不走的。而就算我不杀你们，雇你们来的那人也不会放过你们。”大祭司叹了口气，放开二人，“若是想活，便往西渡海，尽快逃出远东吧。越快越好。”
二人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这书生会放过他们。
沉默片刻，同时行了一礼，“谢不杀之恩，若能留得性命，必当相报。”
说罢施展轻功向西逃去。
大祭司回到玉藻身旁时，她仍旧在集市闲逛，却开口道，“三十年了，他们终究还是不肯信我。”她转过身，脸色有些白，“我从未对你们有过恶意。”
大祭司眯了眯眼，他放心离开玉藻去迎上那两位刺客，一是因为他知道刺客的目标是自己，二是因为，他其实很放心玉藻独处。
纵然有将军那样的人物，会误认为大祭司只是个不通武艺的寻常祭司，可绝不会有人觉得眼前的少女好对付。
她可是真正的神明。
“三十年了，我已经老了许多，你却一点都没变。”大祭司感叹道。
知道玉藻存在的人并不多。
这些人里，有些人敬仰她，有些人惧怕她，但不管如何，几乎所有人都想把她掌握在自己手里。
“人就是如此。”
玉藻掩嘴轻轻一笑，却痛苦地咳了起来。
大祭司一惊，忙拉开她的手，手掌中那一滩猩红分外醒目。
狐神的神力，正在随着鲜血消散。
“咳血有多久了？”神社的屋内，大祭司满脸怒容地发问。
“……没多久……”玉藻轻轻回答，眼神飘忽。
“说实话！”
“……一个月吧。”
“你……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一天总会来的。”玉藻叹气道。
自己通神已经三十余年，肉体却仍与人类无异，人类的身体自然不可能承受神明的力量。
“是我的错，我要是能找齐公冶子的七把刀，又何至于如此……”大祭司垂头懊恼。
玉藻伸手制止他说下去，“若不是你的栖霞和散堑，我三十年前就已经丢了性命。”玉藻摇头道，“这是命数，怎能怪你。”
“……这些天你就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别做多余的事情了。”
玉藻沉默片刻，叹道，“你忘了吗，明日子时到寅时必须作法，否则便是百年一遇的大灾荒。”
“什……开什么玩笑，以你现在的身体，怎么可能……”
“大祭司，”玉藻的神色很凝重，“我很清楚，自己时日不多了，这一天终究会来。而百姓既然敬我，我自当全力助他们。”
“这便是我的命数，无法改变。”
“何况，神明也不会真正死去。”
大祭司看着她的眼睛，终于说道：
“可你会死。”
屋外，大祭司想着玉藻的话，“这就是命数……吗。”于是心情愈发沉重。
“大祭司，”一名祭司慌乱地跑来，“外面……外面围了军队，要大祭司交人……”
大祭司并不感到惊讶。三十年来，知道玉藻身份的大小势力都在神社安插了眼线，有些被他暗中除掉，有些则没有。
如今狐神势弱，神社便失去了最大的倚仗，在许多人看来，这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们的动作也的确够快。
这一切都在大祭司的预想之中。
只是他今天很生气。
于是他来到神社门前。
门前不止有幕府大名和将军的军队，甚至还有许多豪商富贾的私人部队，站在前头的是三名祭司，大祭司与他们朝夕相处，自然是极为熟悉。
其中一人面露冷笑，嘲笑道，“大祭司，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今日有八千大军围困你，你不死也得死！”
另外一名神色忧虑，“大祭司，不要抵抗了，把公主交出来吧，我们并不想伤您性命。”
“神社事务也会一切照旧，我们还会大力资助您，您必然会有更多信徒和荣耀。”剩下一名祭司接着劝道。
大祭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好，很好。”
两位祭司以为大祭司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喜出望外，剩下那一位一脸愤恨地呸了一声。
“你们，很好。”说了第三次好，大祭司拔出栖霞和散堑。
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大祭司一袭白衣飘动，军中当前的三位祭司已经人头落地。
场中一片寂静。
有些人听说过大祭司习武，也有传言说大祭司武功颇高。但是即使是神社内与他最相熟的祭司们，也没有见过他真正的实力。
往日和善的大祭司，此时便像传说中的厉鬼一般站在门前。
“入此门者，死！”他怒吼道。
十数位祭司站在大祭司身后，眼中亦是决然。
“誓死保卫公主殿下！”
“誓死保卫公主殿下！”
屋子的隔音阵法很精妙，但作为神明，玉藻十分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不喜凡人的权利斗争，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所以她也知道这一天必定会来到。
只是时间太不凑巧，偏偏是今日。
信徒们，不知会不会怨恨自己的决定？
心思微动，屋中阵法光芒便黯淡了一分，不由又吐出一口浓血。
阴影中，一只漆黑如墨的妖狐出现在玉藻身前，试图攻破阵法结界。
要对抗它，便是神明也不敢分神。
神社门前，十余位祭司倒在血泊之中，只剩下三位武功最高的勉强还站着，但也连武器都举不起了。
大祭司满身血污，一身白衣由白染红，再由红变黑。
地上有一名祭司在翻滚惨叫，求着有人能杀死他。
他在方才大军的冲锋中被刺穿了数十个窟窿，再也爬不起来。
但是大祭司甚至没有体力再去结束他的痛苦。
他的右手手骨已经粉碎，恐怕再也没有治好的可能，身上更是伤痕无数，若不是左手散堑抵地，几乎就要倒下。
对方的军队似乎是被下了死命令，一次一次地冒死冲锋。
不知道已经挡下了几次冲锋，杀死了多少人，对方又派出了多少增援。
对方似乎有些踌躇，但大祭司知道，他已经挡不住下一次进攻了。
地上那名祭司的惨叫声越来越小，直至没有了生息。
对面的军队已经准备好了再一次冲锋。
于是大祭司左手举起散堑长刀。
血污让他的手变得很滑腻，于是刀从他手中掉了下去。
掉到了另一只雪白的手中。
“辛苦你了，大祭司。”
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一瞬间，大祭司感到了安心，又有些愧疚。
这是被尊为神明的少女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她看了一眼身后祭司们的尸体，又看了一眼身前无数兵士们的尸体，叹了一声，“皆是凡人，何苦如此？”
阵前栖霞似乎是听到了叹息，一声震鸣飞到了玉藻手中。
手持双刀的少女站在大祭司身前，仅一人就让大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一位兵士终于受不了恐惧，提枪向少女冲去。然后整支大军都嘶吼着发起冲锋。
玉藻提起双刀，眼神淡漠。
她此时很虚弱，三十年来前所未有地虚弱。
她其实不会用刀，更何况是双刀。
但她仍是神明。
神明持剑，便成剑神。
剑神一怒，风华绝代，无人可阻。
“你不杀他们？”大祭司问道。
“……今夜已经死了太多人。”
神社的墙角有一颗樱花树，是三十年前玉藻亲自种下的，神社内诸人都对它倍加呵护。
如今却要随着整个神社，在烈火中化成灰烬。
“三十年辛苦付之一炬，你可后悔？”
“若这是您的意愿，我不后悔。”
玉藻淡淡一笑，化作千万片羽毛投入火海。
那一夜，京都最大最有名的神社被一场山火烧毁，这场山火烧了三天三夜，却不曾伤及神社外的一草一木。
朝廷发布通缉，指证神社大祭司背弃百姓，是整个事件的元凶。
民心震动，众说纷纭，也有人指责是幕府失职，但最终都被镇压下去。
没人知道，那一夜，有个落魄武士模样的人，拖着一条残臂，抱着个雪白的婴儿逃出了神社。
十五年后的某地。
有一位白发少女与一个落魄武士在山洞中避雨。
雨滴从山洞边沿落下，白发少女凝神拔刀，一瞬间把雨滴斩成了三瓣。
“师傅，本小姐的剑术是不是又精进了？”
那落魄武士看着她笑了笑，“不错，你已经领悟了北辰一刀流奥义，恐怕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了。”
少女看着武士右手那空空的袖子，鼻子有些发酸，却仍笑道，“师傅只是年纪大了，年轻时候想必是更厉害的。”
“你这小丫头，”武士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天色不早了，早些睡吧，上半夜我来守夜。”
待少女睡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那武士望着空无一人的洞口，突然问道：“剩下的五把刀都在蓬莱山，这消息可靠吗？”
有三个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山洞。
“是百晓生的消息，想来是有些可靠的。”带头的身影上前一步回答，这人一身黑色劲装，面孔也用黑布遮挡，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
洞口一阵风吹来，隐隐露出面罩下的烧伤。
“好……”武士点了点头，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们后悔吗？”
“不敢，若是为了公主殿下，我们不会后悔。”
“……明白了，你们退下吧。”
那三人又如鬼魅般消失，似乎从未存在过。
洞沿又聚集了一滴雨水落下。
那武士转眼看去，心念一动间，水滴便碎成了千万点水汽，消失在空气中。
后记:
本篇是《伊贞五剑传》的外传，也是参加玉藻应援群四月二创活动的短文。
这篇的本意是补充一下世界观，填一下以前的坑，并且为新角色“墨汐”的出场拖一下时间。
但是这篇写到一半时，第二季第一集放送了，然后出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
于是忍着泪删掉了大半原文，几乎从头重新写了一遍。
我想大祭司代表着最难过的那群人，但是大祭司会遵循玉藻的选择。
我不如大祭司，但是我也尊重玉藻的选择。
哪怕三十年付之一炬又如何，既然留下了新的火种，那就还没到后悔的时候。
谨以此文纪念玉藻大人的过去与重生
我の崩坏色彩
2016.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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