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之声下
1
四月底的星期五,居一没有任何约定地到28楼接我。
“下班了啊,衣霖,今天辛苦了。”
男子站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满面笑意地寒暄着。
“其实呢,今天特意来接你。我看到了一件事你知道吗?有一个女孩子从你们医院对面正在修建的高楼跳下来自杀了。虽然新闻报纸上经常说跳楼的事情,不过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他放下手上的塑料袋,拿出了我最爱的章鱼小丸子,微笑着递给了我。但是给小吃之前说的话一点都没经过大脑的思考。
“既然美丽的女孩子跳楼了,我们怎么还能有闲心在这里吃东西呢?”虽然我口头上傲气地反问道,但一刻也没停地吃着木签上的食物。
居一笑着看着我,不久他的注意力就被这层楼安静得不同寻常的楼道给吸引走了。他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几乎每个星期他都会来这么几次,每次都给我说说他遇到的新鲜事,不过对于在28楼工作的我而言,死亡并不是一件很新鲜的事情。
居一,是我大学里位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不应该说是朋友,应该说是恋人。早在千篇一律地接触着同学这种生物的时候,他人类般的相貌吸引了我。应该说是命运送给我的礼物,让我有幸与他共同度过校园的时光。在大学里众多彰显自己个性的同学中,这位可爱的男生保留着学生可贵的气质。金属黑框的眼镜,深色调的休闲外衣,头发既不留长也不染色,皮肤既不泛黄也不晒黑。他几乎从来不用手机,只是经常地从包里拿出一本我完全读不懂的书看看。透过他带着的黑框眼镜,让这种感觉略微有些加重。每次感觉摘下眼镜的居一稍微有点青涩的帅气,如果他稍微打扮一下,我想一定有很多女孩子会去追求他吧。
“衣霖,你别光顾着吃东西了,大二的期末作业你记得五月份交过去啊。错过了这一次你就要重修这一门啊。”居一好像早就准备好这么说了,给我的小吃只是用来讨好我的。
“只不过成绩稍微比我好一点,怎么说起话来像老师一样。”闹别扭一般的我说着。
“嘿嘿,看着衣霖闹别扭也是我生活的一大乐趣。”不怀好意的居一笑了,笑的有点真切,真切得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居一,我们回去吧。”招招手,让居一跟着我走出了医院。一直以来,居一都给我一份很低调的印象,和他一起行走的时候常常注意不到他。不过这份低调也给我一点点的安全感,因为毕竟他在我周围的时候让我觉得没有人类这种生物的侵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到自己家门口了。
“。。。”
“哎,居一你说什么?”
“我说未完成的高楼上有人跳楼啦。”
感觉居一的语气有点强调这件事的突发性。
跳楼?“这是意外么?”
“应该不算意外吧,毕竟当事者是主观意愿造成的这种情况。”
“如果是被迫的呢?”
“那。。。。”
居一表情有些严肃,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不过马上又变成那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微笑。“那我每天都送你回家吧。毕竟晚上让女孩子一个人回家还是挺不放心的。”
我有点忍不住想笑,每次居一都喜欢一本正紧地开玩笑。不知道多久才是他认真的时候。“衣霖才不要你送呢。”
“一脸高兴地说不要我送你。衣霖你很不诚实哟。”
居一微笑着对我挥别,我也明白他的意思。
“居一。”
“啊?”
“一直以来。。。。。谢谢啊。”
说完我跑进了屋里。
回家是一如既往的慢慢长路,有居一的陪伴总让我感觉很安心。有时候甚至开始期待这样的下班归程,感觉这已经是我破碎的生命里一点珍贵的记忆。
2
漆黑的仅仅是繁华之后暗沉的天空,
这个城市已经早已忘记了雨滴。
而我看到的,
只是街边,
人类栽种的一棵棵肃穆的树。
今夜,又是我独自徘徊的时段。
依然没有忘记学校的习惯,
依然没有忘记深夜外出的习惯,
对,我最不能忘记的是对人类的反感。
风吹进我宽松的袖口,
透心的凉意串上我的脊背。
早已习惯的寒冷,
再一次成为我漫步的伴侣。
不知道为了什么,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与白天的喧嚣相比,夜晚相当有条理。
宽敞的马路边闪烁的是泛黄的路灯,
配合着银灰色洒满大地的月光,
让我感觉一丝微微的惬意,
但这种惬意并不持久。
就在这样的深夜里,
也有人。
街边睡觉的人,
墙角吵架的两个人,
便利店旁边聚在一起抽烟的几个人。
人如同四溢的纸浆附着在这个叫做城市的布卷上,
每当这种时候,
我习惯性地拿出镜子,照一照眼前的世界。
大概有很久了吧。
直至现在,我仍然无法接受目视的惨状。
没错,永远我也无法苟同认知和认视的差异。
不经意间我来到了实习医院的大楼旁边。这家医院叫川木医院,因为正在扩建,附近正在修建一幢新的大厦。这座大厦归属于院方,被称作川木大厦。在周围没有什么高层建筑的这个地段,庄严的住院大楼和一旁新修的大厦成为鲜明的对比。高度虽然差不多,医院的高楼浅色调的玻璃窗在月色的掩映下显得银灰而富有魅力,加上夜班工作人员点亮的灯火,大楼如同从地面跃起的锦鲤傲视着整个城市。一旁新修的大厦还没竣工,有的仅仅是已经安置完成的电梯和一层又一层楼板。楼板之间还没来得及安装玻璃和墙壁,空架如同白骨一样的建筑搭在锦鲤的旁边,只是很漠然地等待着。真心地,我感觉有些羡慕。空荡的大楼最终会被人类修建成更加完美的建筑,而目前居住在医院里的病人,却只能等待自己的死亡。如果同样是等待,人的命运还不如一栋呆立的楼房。
突然,我发现。
未完成的高楼顶端有一个人形的白影。
在黯淡毫无光照的建筑物上,这个白影凸显在那里。
我能看清,白影在转圈,转圈的方式很奇特,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耳边响起了陌生的话语。
“不变,是最美的生命。坠落,是最美的期许。”
这话语富有魔力,不过又感觉很熟悉。
周围并没有我反感的人类,也许,这只是我心中的话语。
3
衣霖是我大学一直追求的女孩。
在报道的时候,有一位一直站在人群边的漂亮女孩让我很注意。她仅仅是等所有人都散去之后才一个人走上去查看自己的班级。
随后发现这个女孩叫衣霖。虽然自己的名字已经够头疼的,居然还有比我还奇怪的名字。恰好分到同班,不禁让人觉得是上帝的一个小玩笑。
私立大学学生的服装已经摆脱了高中的束缚,同学们都穿着各式各样的不同的服装来彰显自己的个性,在这里面,衣霖的打扮我认为最为独特。
因为她总是穿着一身类似古装的清白色衣服。看上去就像是古装一样有束腰,款领袖口,但是又好似西方婚纱般有拖尾裙。感觉材质好像是白色的绸缎,但又没有那样亮丽的光泽。让我很感兴趣的是虽然每天衣霖上课都穿着这样的衣服,神奇的拖尾裙居然不见了。估计她也觉得拖尾裙是一个麻烦的存在。
身着朴素而端庄的古服,站姿显得典雅,衣霖的动作非常简洁,除了上课必要的问答之外,她几乎不与他人说话。仅仅上去搭话的同学们也被衣霖眉头紧锁地拒绝了。
衣霖总喜欢抚摸自己黑色的长发,感觉是特意准备地让遮住耳朵俩束头发刚好搭在胸前,额头前整齐地修剪了刘海,我觉得最迷人的是她水灵的眼睛和淡雅的粉黛。这位古典的美女总是注意着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其实我很想问问她,在她的眼中世界的花朵会不会是清淡的水蓝色。
在接下来的大学时光里,我想方设法接触衣霖,可能大多数的同学都被衣霖反感的表情所拒绝,因此我有幸成为她在大学时光里能够陪伴她的那个人。
4
“玲子老师,衣霖的实习真是麻烦您了。”
学校的研究办公室里,居一很恭敬地看着面前的女教授。
“呵呵,那位大小姐也应该去看看世界上比她更加被命运摧残的生灵了。”
玲子很得意,不过眼睛一直盯着新买来的电视。也许是大学的研究让这位教授感到乏味,偶尔看看新闻也是不错的选择。
“其实,玲子老师,我一直对于衣霖状况有些疑问。”
“嗯?”
“衣霖的视觉透视,我怎么都觉得霖她在撒谎。先来说理论上的透视。X光照片时,底片上成像黑色是x光照射的部分,而白色是x光被物体挡住底片并没有成像,所以还是底片原来的白色。那么衣霖的目视变得很微妙,她是如何看到彩色的世界呢。”
居一问道。
玲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你来我的研究课题之前,在测试实验中衣霖她可以清晰地分辨在封闭木箱内不同颜色的物品。而且她对于人类内部构造的描述和目前科学仪器检测的结果几乎一模一样。那么,如果一位普通的学生会专门去研究人类身体然后撒谎说自己能看见人类的内脏么。我想当然不会了。”
“那么颜色呢,彩色的世界对于她来说很暧昧啊。”
“暧昧啊,我喜欢你的用词。”玲子老师偷笑着,“你是衣霖不在身边有点寂寞了吧。”
“老师,别开这种玩笑啊。”
居一脸上泛着红晕。
“其实彩色的世界并不难解释,如果说衣霖的眼睛不单单是接受光线的器官,而是发射某种能量的器官。你听说过蝙蝠这种生物么。”
“嗯,蝙蝠不断地朝向不同方位发射超声波,然后用反弹回来的超声波来确定自己的方位。这样的话即使在黑暗的洞穴中它们也能自由地飞行。”
“你忘了关键的一点,蝙蝠是看不见的,那么它的感觉只有超声波的存在。蝙蝠的世界应该是抽象的物位关系。衣霖就好比拥有眼睛的蝙蝠,她的眼睛并不是简简单单地接受外界的光线,还能散发一种人类的生物射线。”
玲子小姐走到居一面前接着说着:“我姑且称这种生物射线为生物能的一种,射线碰到物体,然后反射回衣霖的眼睛,衣霖眼睛如果优先接收到这种射线,那么她看到的就是透明的射线而不是物体本身。相反,如果射线被物体吸收了,衣霖眼睛接受的是物体反射回来的自然光线,随之看到的就是物体了。因为自然光线是彩色的,衣霖目视的世界也是彩色的。”
“我可爱的衣霖,那如果前面有道墙,她看不见不是一头撞上去了。”
“居一,你的担心总是那么奇怪,她如果看不到这堵墙,明显是她的大脑已经默认这堵墙不会对她造成威胁,如果有危险的事物生物总会本能得警觉的。”
“其实我更担心的是她本人的精神状态。”
“你是指衣霖会很冷血么。”
啊啊,居一点点头。
“可能吧,”玲子皱起了眉头,“肌体散发着射线不断地消耗着自己的储备营养,可以通过食物来补充;但是精神上的缺失却没有任何的补偿。她不是冷血,而是感受的方面不同罢了。
“比如街上一位乞讨的人走来,一般人会同情这样的遭遇,而衣霖只是冷漠地走开。并不是她不同情这样的状况,而是她早已厌倦了同情这种自我满足的内心反射。
“同样是生活中的人们,对于衣霖而言只是一个又一个人类的样本,她的感情过多地消耗在自己同认知的磨合中罢了。”
居一有点失落:“我也是衣霖的眼中的样本么。”
“你或许是一个特例,我没有找到你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衣霖对你的态度明显有好感,那么居一你身上一定有什么吸引她的特质。”玲子小姐很严肃。
“她是不是把我当宠物养着啊。”
哈哈哈,玲子护着肚子:“我常常听衣霖说你天真得让人不知所措,说不定就是这种天真吸引了她啊。”
“真过分啊,玲子老师也这么说我,我顶多只是纯真而已。”
居一很消极地抗议着。
“今早,本市的川木医院旁正在修建的高楼上出现一位跳楼的死者,死者为45岁女性,其亲属表示死者在生前并未表达过有轻生的想法。距今为止,这也是这栋高楼出现的第8位死者。”
电视机里想起了令人感觉不快的声音。
“老师,这是衣霖实习的那家医院附近啊。”
“嗯。”
玲子老师皱着眉头,刚才的愉悦气氛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新闻打碎。
“跳楼也会像疾病一样传染么,都有8位患者患上这种疾病了。”
居一想移开话题,不过当说出口时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已经被这事件给吸引了。
“不管是传染还是巧合,早晨这个时间也太奇怪了。”
“时间?。”
居一从未注意过时间,仅仅是对跳楼这件事情感到奇怪。
“如果说一个人想死的话,时间是无所谓的。选择大家上班的早晨,下面会有很多人路过,那么这个人的死是被众人所看见的。死者的跳楼只是一种符号,她是想通过这种形式告诉世人什么。”
玲子对于这种话题非常尖锐,尖锐得超过了居一本来的兴趣。
“那让别人看见自己死,也就是说死者是想诉说着什么。希望通过死亡来表达。但是这种事情也有巧合啊。”
“没错,凡事都有巧合,最近的报道你注意过没有。几乎从川木医院附近自杀的人时间都是白天,要么是早晨,要么是下午快下班的时候。”
确实,居一也小有兴趣地注意了最近的报道,只不过这种报道从来没有说过晚上自杀的人。一开始居一只是认为晚上可能记者都下班了,不会进行现场调查,但现在想想,类似的自杀情况出现的时间都是白天,这种时间确实存在某种巧合。“跳楼者出现的时间确实有点奇怪,但仅仅通过死,别人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啊。写遗书什么的不是更好的方式么?”
啊啊,女士很认真地盯着电视荧幕,只可惜刚才的新闻已经过去了。
“居一,你看新闻刚才播报过遗书么?”
“没有,仅仅是新闻没有报道吧。”
“不是没有报道,而是没有遗书吧。”
玲子抽出一根烟来,没有点燃又收了回去。
“对啊,我以前看这种报道总是会提及原因,什么为情而死啊,领不到工钱啊,股票跌停欠债啊之类的。而最近的这种报道都没有提及原因。”居一坐到了一堆书的上面。
“假设我是自杀者,我对这个世界极度不满或者生活把我逼上了绝路,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出口。那么,有多种自杀可以选择。服毒,溺水,上吊,跳楼,割腕。在这些方式之中跳楼是不需要任何辅助工具就能做到的。那么我随时可以跳下去。我要选择有人看见我的死,证明我想用我的死暗示什么。同样我也可以通过短信,遗书,电话等形式告诉其他人我想暗示的内容。这样的方式会比仅仅的死亡更容易达到效果。”
“那我真的只是想死的话,选择没人的时候自杀就行了。”
“对,今早的自杀者想让大家看到自杀,可是又没有选择遗书的形式进行暗示。我能想到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她被迫自杀。”
玲子老师的眼神变得有些可怕。
“被迫自杀?你是指有人逼她这么做的么。”
“也不一定非得是人吧,生活把人逼到绝路也行啊。但是这种人死之前总会发泄一些对生活的不满。没有任何情感就直接死亡,可能那些没有遗言的尸体诉说着什么吧。”
玲子老师似乎有点同情刚才新闻中的自杀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对于生命,玲子老师珍视的程度远远超过普通人。大概这也是玲子最让人信赖的地方。
“玲子老师,没想到你对自杀也这么有研究啊。”居一说道。
“不好意思啊,让居一同学看见老师有点愤青的一面了。我仅仅是对刚才的新闻做做分析而已。可能是之前一个干刑警的朋友和我聊天时探讨过这个问题的缘故吧。”
玲子的脸上露出了往日的笑容。
居一第一次感觉到玲子教授的交际面还是很广的,一直以为她只是在大学里做做研究,看来这位教授的工作不只是做做研究而已。
“玲子老师今天我就先离开啦。”
“嗯嗯。居一你很容易让别人透露出自己的想法啊。”
“这算是夸我么?”
“算是吧。”
居一笑着离开了办公室。不过心中还是有些疑问,没错。无言的尸体诉说着什么,但是那个“什么”永远不是生者能体会的东西。
4
衣霖。
疾病,骸骨,内脏。
每一个都是不正常的词语,却是我生命中的日常。
虽然在别人面前能强装镇定,但一个人的时候我清晰地感受到内心的躁动。这种躁动犹如沙漏里的沙一般一点一点填满我的空壳。
城市的夜色还是那样昏暗无生气。
高楼上点缀的灯光如同病疫的肿块附着着,吸取着宿主的生命。唯一不变的是浮雕般凸显出来的月光,洒在我视线的前方。
伴随着衣服摩擦的声音,我走到这栋没有修好的川木大厦。有一种期待,我期待今晚能看见那天的幽灵。在我目视的这个异常的世界中,幽灵这种东西反而让我感到亲切,异常中的异常,算不算理论上的正常呢?
有人?
今夜的人有区别。在我视界中人类这种骨肉并存的生物走动的时候能让我感受到一种协调的感觉,而大厦下面的人动作有些生硬。
没错,他们生硬而笨拙的姿势像是忘记了行走。一瘸一瘸地朝着大厦的高处他们呆呆地走去。
好奇是独特的本能,作为天天目视着骨骼和内脏的我来说,这样扯线布偶般的动作勾起了我的兴趣。拿起镜子,看了看这些布偶。呆滞看着前方的眼神,没有任何起伏的面部,让我想起医院28层里那位特别的病人。看来,绝望的表情是可以复制的。
僵直的骷髅带着我走入大厦的内部。冰冷得没有温度的大厅,没有吊顶的装饰,没有休息用的沙发,没有接待的柜台,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仅仅是空荡的房间,和从外面不断涌进来的冷风。这些呆滞的人们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光景,只是向着电梯走去。
“快上来。”
耳语一般触碰我鼓膜的声音,让我有些痴迷。是谁用这么动听的声音在呼唤我。
注重视觉方面的我从来不会在意声音的动静,而这耳语,让我从心底里高兴。犹如冥冥之中记忆的碎片,嵌入了灵魂,让我不由自主地追寻它的踪迹。
奔跑,奔跑,我要追逐这样的声音。
只可惜,身体是那样柔弱,几下就累得呼呼喘气。
停下来的我慢慢冷静,川木大厦在夜晚不进行施工。而刚才那样真切的声音是在耳边响起。一般讨厌人类的我是不会主动去接触身边的人类的,那么这种耳语显得有些暧昧。简直就是我自己对自己说话的感觉。
没错,深邃的楼道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伫立着,环视着四周,远处飘渺的灯光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如同伸出的手摸在我的身上。没有感觉的抚摸,能创造的只是我白色的影子。
虽然我身着白色的古服,但影子应该是黑色。
那不是我的影子。。。。。。
视线犹如针刺,打在了白色的倒影身上。
白影开始抖动,慢慢地汇聚成了一团朦胧的白球。
“第九个。”
“第九个。”
“大楼的下面会有第九个。”
不知道什么意思,谜语一般的话语,是那个白球不断重复的。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声音,也吹散了白色的幽灵。
楼道里传来了人们的闲谈。大家就跟看完电影一样离开了大厦。
似乎我来到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当然,在人们散去之后我走到大厦外边,仰望着今晚的天空。
淡黄色娇弱的月亮携着繁星在天空中飘动。这样跃动的画面构成了一副城市的幕布。在川木大厦这还未完成的舞台上端,我看见那人形的白影在旋转。或许,它是在跳舞。
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不变,是最美的生命。坠落,是最美的期许。”
虽然这只是彩排,我也是它台下的观众。
5
印象是湛蓝的湖面,
倒映着整个世界。
湖面里有一朵水仙。
纤细的花瓣很不情愿地浮到了表面。
让我不禁想用手接住它,
只可惜,沉静被这坠落的白色花瓣打破。
我的内心犹如这静止的水面,
泛起了微微波澜。
无端地做起奇怪的梦。
也许,那不是我的梦,恰巧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的,只是让我痴迷的幻影而已。
啊咧,我怎么在书堆里睡着了。白天的光线打在脸上,让我有些睁不开眼。
记得今天是来玲子老师这里探讨课题的,我却在这里打盹。罪恶感贯穿到我的心脏,还好我的内心是如此强大并没有被罪恶的阴暗给抹黑。
“嘿,居一。”
衣霖熟悉的声音洒在我的耳畔,笑容也相继浮在我的面容上。
站起,我能听到颈骨转动的声音。阳光在这并不是很大的房间里画成了窗户的形状印在地上。如果不是地上来回堆弃书梱的原因,只要给我一个相机,便能拍到21世纪映像派窗型阳光的照片。墙角,衣霖一如既往地身着清白色的古服,端庄地站立在那里。
“是衣霖想让你多睡一会,没有叫醒你。要是我的话早把你叫醒了。”坐在椅子上的玲子老师看着报纸跟我发着牢骚。
“不好意思啊,一不小心我就睡着了。”
我很是歉意地说着,如果衣霖要来的话我肯定是睡不着的。
走到窗户边的咖啡机前,我拿起勺子泡着咖啡。对于咖啡来说我是很有自信的,一杯特浓加半勺糖,一杯普通的加小点奶精。没错,她俩的口味我很清楚。
“声音。”
“哎?”
“昨天晚上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
衣霖说着看向窗外的风景。
“声音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吧。”
我将咖啡递给了衣霖,她似乎很高兴似地用纤细的手指接住。凉了一会的咖啡不是很烫,她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这份温暖。
“是么?这种声音是伴随着幽灵而出现的。”
衣霖有些傲慢地斜视着我。只是这怪谈老套得让我无法接受。
“衣霖,恐怖故事我不怕哟。”
我做出吓人的手势,但马上被衣霖反感的表情制止了。
“我看到幽灵的地点是川木大厦。”
“川木?”
川木?
我俩的谈话被玲子老师突如其来的语句打断。她的语气和我的反应一样惊讶。
最近时常发生自杀的地方,那么死者的亡魂飘散在那里恰巧被衣霖看见也是可能的。呵呵,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了,这种滑稽的解释我自己都不信。关键不是幽灵,而是川木大厦这奇怪的地点。
“衣霖,那个地方发生过跳楼事件。”
我有些严肃。
“嗯,我知道。”
丝毫感受不到我严肃的语气,衣霖很随意地说着。
虽然幽灵在现在这个社会中已经变成了人们的笑谈,但是川木大厦的白影常常是那里人们的谈论话题。我去探望衣霖的时候偶尔还听到有病人谈起那奇怪的现象。
“最近我拜托朋友调查过川木大厦的情况,确实有人说起过大厦有白色的幽灵存在,不过这种说法都是人们假想的。”玲子站了起来端起我摆在桌前的咖啡。
“姑且不谈幽灵的事情,衣霖说声音是怎么回事啊。”
我还是对声音要感兴趣些。
“不变,是最美的生命;坠落,是最美的期许。这是幽灵说的。”
衣霖说着华丽的语句,幽灵也能说出这样的话么?
“好文艺的感觉啊。”
我发表着并没有什么作用的评论。
“你是指有声音。”
玲子注意到了什么。
“对,我听到了声音,是耳语。”
“也就是说这种声音并不是通过空气传达到你的耳边的,人类能够通过空气的震动感觉判断声音来源的方向。你说是耳语,那么这种声音直接震动了你的鼓膜或者说你的神经。”
玲子喝了一口咖啡,让思绪在咖啡的发酵中活跃开来。
“如果在耳边说的话,也是这种感觉。”我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居一,衣霖对肢体接触的敏感程度远远高于常人,就连最亲近的男朋友的触碰都有所畏惧,你认为她会让一个陌生人站在耳边说悄悄话么。”
“说的是啊,衣霖是不会站到人旁边的。那么这种声音非常奇特啊。”
“再奇特的声音,感受不到就没有意义。声音也不过是能量的一种,衣霖听到的声音仅仅是另一种不通过空气传播的能量而已。”
玲子深奥的话语回荡在办公室里。
“我感觉这种声音能指示一个人去做一件事。”
衣霖走到窗台边,玩弄着花盆中的吊兰。
“如果这种能量能让人产生共鸣,那么指示或者暗示都是可以做到的。催眠就是通过言语和动作进行大脑共鸣的暗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声音可以进行暗示吧。”
听着玲子老师的解释,衣霖露出了很机械的笑容,我猜她对这件事有点感兴趣。此时,霖迷离的视线汇聚到一处,坚毅地盯着一样东西。
“能量这种东西,和衣霖的眼睛有点像啊。”
“哎?”玲子老师吃惊地吞掉了我的发言,“居一,我给你说过衣霖的眼睛发射着某种生物能。”
“嗯啊。”
“设想人的声带也是发射这种生物能的器官,会是怎样?”
“那样的话我能听到很特别的声音?”
“对没错,很特别的声音。”
啊,我拍了一下手掌。“衣霖听到的就是很特别的声音。”
“但是声音很容易消失的。听到一瞬间就没了。”
我发现了疑点。
“是啊,正常波段的声音会很容易消失。但是次声波段的声音具有巨大的能量,可以绕地球转好几圈都没问题。”
“这样的能量可以持续很久吧。”
“啊啊,声带释放的这种能量使声带能发出次声波段的声音,那么这种能量可以传到很远的地方。”
“老师,声音是有可能出现的了,但是幽灵呢?”
“幽灵是死者的怨恨汇聚的产物,这种说法我说出来会吓到你么?”玲子偷笑着。
“是有点可怕啊。”
“其实幽灵只不过是感受罢了。真的有幽灵,人们感受不到或者对人类没有任何影响,那么我们是不会感受到恐惧的。如同细菌一样,当人类拥有抗体的那一天,细菌便成了鸟或者蝴蝶这样理所应当的存在。我们所能看到的幽灵,仅仅是能量汇聚或者说能量在释放时大脑中的成像。就好比火焰一般,燃烧时会呈现红色。那么当你第一次遇到火焰时,那种东西是神一般的产物。”
“我记得希腊神话中有火神这种职介。”
灯泡点亮了我大脑的思维。
“对,因为当时的人类对火焰不了解,所以赋予它神灵一般的存在。但是现在,火焰仅仅是日常生活中的工具而已。川木大厦的幽灵,其实是能量迸发或者交聚时所产生的成像,人们看到了它而已。”
玲子对任何事物都用研究的角度来看待。我想在她的大脑中一定有一根神经和我的不一样。
“居一,打断你们俩的讨论不好意思,其实我还听到了很奇怪的声音。”
看厌花朵的衣霖将目光转向了手里的镜子。
“什么?”
“第九个。那个幽灵不断重复这几个字。”
哈哈哈,玲子老师笑了,明白什么似的发表着宣言。“刚才我还只是推测,现在我已经可以断定了。不过在断定之前,还请衣霖小姐帮我一个忙。”
“哎?”
衣霖从镜子里那个美丽的世界回到现实。
“去和你的那位幽灵朋友见个面。”
第九个么,想起之前的那个报道。川木大厦的死者已经有八个人了,第九个,说的不是这个吧。
“本来警方还想请我调查此事,看来没有调查的必要了。那孩子只不过发现了自己的特异而已。”
玲子老师自言自语着,我完全不知道里面其中的含义。
6
又是一个4月的深夜。
天空晴朗得让人羡慕。春季理应下起的雨点,却在这个城市藏起了踪影。无言的仅仅是伫立在这个城市中的楼房,相比于汽车的喧嚣,它们是沉默的雕像。
川木大厦的下面,有一位身穿古服的少女。轻盈的身姿和飘动的长发是最引人注目的特点。可惜,这里没有行人,有的仅仅是吹进少女袖口的微风和抚摸着少女脸颊的月光。
少女的目光总是偏向上方,似乎期待着一个约定,那一定是天空和她的约定。
“不变,是最美的生命。坠落,是最美的期许。”
四周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宛如心田上的盛开的百合。
少女的嘴角微微上扬,迈着划破空气的步伐走进了大厦的电梯。
缓缓地不断下沉的楼房,最终消逝在自己的视线中。留下的仅仅是皎洁的月亮和宽敞的房顶。
正在修建的大厦铺好了房顶,好似盛宴开始的舞台,欢迎着少女的到来。
盛宴的主人是身披轻纱的幽灵,游荡在半空的它吟唱着今晚的歌谣。梦一般的歌谣,打动了在场所有的听众,但少女并没有触动。
今夜是异常者的聚会,在这里,演奏着人类听不懂的乐章。
当我到达川木大厦楼顶的时候,这里已然是异世界的入口。丝毫没有人类的气息,不是没有人类,而是没有气息。视野中已经没有了城市,没有了街道上高耸的楼房。
我能看见,看见那白色的人影在半空中悬浮。
它是我期待已久的幽灵。白色的容不下任何杂质的纱衣,清秀得有点冷淡的面容,飘动但并不散漫的鬓发。这位幽灵是位男性。
或许我以前见过他,可是已经不能再记忆的碎片中找寻他的踪迹。
这放眼望去没有边际的房顶,是今晚独舞的舞台。
幽灵在唱歌,是这个世界听不到的歌曲。特别的歌词,特别的章曲,宛如破碎在生命间的点滴,慢慢让我拾取。
幽灵男子看见了我,飘了下来。只是他的动作很快,快到我不能看清。他和我对视着,第一次,第一次人类模样的生物和我的互视,没有通过任何材质的束缚,我看见了人形的模样。下意识地拿着镜子,照向了幽灵,镜子中的幻想和现实的景象是完全一样的。单纯地和一位男性的互视让我有些开心。不由得脑中浮现了居一天真的笑容。
啊啊,原来,是我喜欢的那个人类啊。不过眼前这位幽灵我也并不反感。
幽灵伸出丝般纤细的手触碰了我一下,我想这是玲子老师所说的暗示吧。不过这样的暗示对我没有一点作用。
幽灵犹豫了,他也发现了我的不同。
“今夜不变的天空美么?”暗示的话语传递到了我的耳畔。
“很美。”虽然他改变了方式,不过我从心底里对这个世界抱有留念。
“很快夜晚将过去。”
依旧是如此迷人的声音。
“不变固然很美。但变化也有它自己的美丽。”
也许这是以前某人对我说过的话语,我情不自禁地说出来了。
“我想邀请一同分享不变之美的人。和我一齐从这里坠下。”
原来,这位幽灵就是川木大厦不断出现自杀者的凶手。
我摇了摇头。或许以前的我期待着这样的自杀,不过现在,我对那个飘渺的现实有些留恋。不能说是留恋,可以说是依赖吧。
男性的幽灵微笑了,他似乎发现了我的特异。
“原来,你的眼睛可以看到另一个世界。”
啊啊,我点了点头。
男性的幽灵拍了拍手掌,大楼的电梯里出现了一个行为呆滞的骷髅。骷髅看向楼顶的边际,没有任何欲望地走向悬崖。我清楚,这是人类,是幽灵催眠之后走向大楼边际的人类。
“你和我是同类么?”
我询问着幽灵。
“相对于我的本体的话,你和我是同类。”
“如果我是你的敌人呢?”
“没有关系。”幽灵露出了微笑。这种微笑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死亡。我的到来是他早已预知的结果。
“喜欢我搭建的舞台么?”
嗯嗯,我点了点头
“我的公主,请允许我为你献唱一曲。”
幽灵开始在我的面前高歌。他诉说着自己的悲伤,又诉说着自己的挚爱,他展现给我的是对生命热诚的期待,却又蕴含着死亡命运的无奈。
我沉默了,这位幽灵是我能目视的东西,即使不是人类,我也很开心。至少他让我找到了这个世界我还能观测的对象。我瞬间感觉生活有些希望。
但他在杀人。无论他的理由多么高尚,在生命的面前永远是卑微的。即使是如同骸骨令我厌恶的人类,他也不应该随意地夺取他人的生命。
认知是指对自己所知道的事物的认识,认视是指对自己所看到的事物的认识。认知和认视在我这里是如此的困难。那些骷髅般的人类,死了也不足为惜。
眼泪滴在了我的衣服上,不知道是幽灵的歌声太优美,还是我的选择太残酷。我的眼神有些迷离,应该是希望眼神迷离,因为我不愿看到接下来的动作。
“呐。”
我的声音打断了演唱。作为一个观众,我走上了舞台。
能听见台下的掌声,能看见探照灯的灯光。我的眼泪是珍珠般的装饰,装饰在我华美的戏服上。
我走向刚才歌唱的男子,如情侣般暧昧地将他抱住。我抱得很紧很紧,因为我一松手,就再也没有拥抱的机会。他冰冷的身体是我感觉过最温暖的温度,纤细的手指划过我后背时的触感犹如流水的划过。他开始颤抖,但是他并没有害怕。仅仅是微笑着用嘴唇贴着我的耳际。“今晚的表演喜欢么?”他不断地问我,不断地问我。但我一句也没有回答。对于幽灵而言,人类的体温实在太高了,这么滚烫的接触让他变得脆弱。他的身体在慢慢地消失,化成一缕微风划过我的长发。我没有睁眼,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但我能感受到他越来越轻,轻到最后连我耳边的话语也消失了。
是的,我将他杀死了。作为一个同类,我将他杀死了。犹如负罪感的铅球砸在了我的心里,没错,衣霖。你的双手沾满了幽灵的鲜血。
7
南岸。
烧灼般的刺痛贯穿了我的身体,我的手脚在消失,消失在一个少女的拥抱中。她抱我抱的好紧,紧得让我的思维都停顿了。
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应该不算是睡梦,毕竟患病以来我就没有做梦。全身的烧灼感并没有退去,明天是不是要去检查一下呢?明天对于自己来说仅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只有旁人违心却善意的话语,为我一直编织着这个根本不敢期待也害怕到来的明天。
脸侧着向窗边望去,一条四季都不会飘动的白帘,夜里微弱的月光也能让人感觉出来它比其他物体要亮一些。窗户设计得很大,很明显是为了让躺着的人能看到外面的风景。虽然是我看了无数遍城市的夜色,但依旧掩饰不住自己对它的喜爱。的确,我的生活里除了这片风景之外好像真的容纳不下其他再多的东西。
我很清楚地感受到身上挥之不去的汗迹,但却没有多余的体力去洗澡,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憎恨多于对生活的期待,既然如此丑陋为什么上天还是让我如爬虫一般苟活在这间医院里。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作为一个单人病房,能打开房门的只有护士,但这是夜里,更不会有探病的人来,那么来到我身边的人是不在我的思考范围中的。
陌生的身影停在了床边,没有过多的体力坐起来去看看。自己早已被这个世界所遗弃那么过来找我的即使是死神也是在情理之中,丝毫没有一点畏惧感。我尽可能地朝门口望去,感觉楼道的灯光被一个黑影挡住一些。
“你醒了。”一个陌生女性的声音传了过来。
说着,她一边脱掉外套一边打开了边桌上的台灯,略显中性的身材让我有那么一点好感。不过她的站姿如同医生一般笔直,很明显她不是我这边的人。
“嗯,你是敌人么。”
女性笑着摇了摇头,顺便摇动了一下她的发髻。
“我虽然不是敌人,但也并非你的朋友。”
不是朋友?原来如此。
我费劲地观察着这位探访者。
她解下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白色衬衣里面露出的棕黄色领带让我多少想给她的打扮扣几分。
“你这样子多久了。”
是在问我住院的时间吧。
“很久了。我早已记得。”
“医生说你还能活几年?”
“可能就几个月了,我的病已经到了无法医治的地步。”
对于死亡的话题,一般探望我的人会露出哀伤和同情的表情,但这位女性没有。她似乎一开始就清楚死亡是什么感觉,丝毫没有露出一点对我的同情。这点多少弥补了我的那点自尊,毕竟还是有人把我当同类看待。
“能见你一面还真是荣幸啊。”
女性并没有笑,只是很冷地说着,她的话语比冰块还冷。
我转过头望向窗外的夜景,“窗外的夜色你喜欢么,我是非常非常地喜欢,繁星般点缀的灯火是夜晚最华丽的装扮。如果明年的春天我还能看它那该有多好啊。”
“哎,明年的春天,能到明年的春天那就好了。”她从包里取出了一包香烟,抽了一根出来含在嘴里,正当她寻找打火机的时候,又收了回去,“差点忘了这里禁烟。”
我很讨厌抽烟,但还是忍不住想偷看这位女子吸烟的形象,我想她应该不会给我那么不好的印象。
“虽然每天窗外的风景在变,但我心中的风景不变。”说着我久违地露出了一丝笑意。的确自从我被确诊为癌症晚期之后,我的父母如同崩溃一般游离在生活的边缘,可能是对我的同情让我还接受着这个世界所谓的治疗。
“真可惜南岸,虽然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对于你的作为我还是很失望。”女子双手环抱,但我还是能看清她无名指上带着的戒指。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玲子,王部首和令,孩子的子。”
“玲子小姐,你说对我很失望,是什么意思。”
“差点忘了今天打扰你的目的,你知道最近发生的连环跳楼事件么。”
“你是说从川木大厦上跳下去自杀的人么。”
玲子点点头。似乎她在等我这位天天躺在病床上的人说这件事情,但毕竟我也只是躺在病床上的人,并不是警方的侦探。
“我想你问我跳楼事件,确实有点难为我了。”
“我并不是想问你跳楼这件事本身,而是想从你这里知道跳楼的人为什么你都认识,或者说是探望过你的人。”感觉得出来玲子小姐的声音有些严肃。确实,我多多少少听护士说过来看望我的一些人自杀了,一般过来给我送药的护士都很怕我的样子,不过他们怕我的程度远远不及我自己害怕自己的程度。毕竟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求生的本能。
“因为他们太脆弱了吧。”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底气不足还是身体太虚弱。
“我想不是脆弱使他们自杀吧,而是你的言语。”
言语?
这句话怎么都让我听得有些耳熟,和那位摩多医生说的一样。感觉玲子小姐就和那位医生一样对我异于常人的地方很了解。看来这次来看望我的并非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但我还是试着试探一下她:“我没有听懂什么意思。”
“我想换种说法你应该理解吧,是你叫他们自杀的。”
“是我么,就算我喊一个人去死,他也有自己决定的权利啊。”看来这位玲子小姐对我已经有一些研究,应该是监视或者监听但我丝毫不知道这个单人病房里还为我这么一个濒死的人安排了这么多设备。
“仅仅是你,喊一个人去死那个人没有拒绝的权利。”说着女子取下了耳朵里的一个东西,“这是我的助听器,用这个听你说话,里面总能听到一些其他的声音。”玲子递给了我助听器。我戴在耳朵上,除了声音感觉很大声以外,我还能听到特别的一些声音。如同腐烂的蛆虫一般消极的话语,环绕在我的耳畔。我说话时并听不到这样的声音。大概我这都是我心中的声音吧。
“也就是说,你听到了吧。你的声带发生有些奇特,他能发出你特别的声音,频率并不是人所能听到的。不过这些声音确实传达到了听话者的大脑里。他们就像受到了一种催眠一般去跳楼自杀。”玲子很不耐烦,好像这句话她一开始就想对我说。
“原来玲子小姐都知道啊。”
“有一点我不清楚,川木大厦的幽灵,是你么?”
嗯嗯,我点点头。“那是我声音暗示自己形成的灵。至少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仅仅是声带的能量就能创造出意志,你还真是不简单。”
“谢谢你的夸奖。本来我以为世界上只有我和那个人知道这件事情。他说是因为死亡的绝境让我声音的频率变得异于常人。不过他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他只是说我的声音能够说服他人。要说时间,大概是我被诊断为癌症之后的日子吧。”
“袭击你的人,怨恨她么?”
不,我摇着头,怨恨这样的词语我早已忘记了。我的良心并没有堕落到靠着怨恨来寻求平衡感。我感到视线有些模糊,大概我是在哭泣。作为男性的我怎么会哭泣呢?
“我算是活着么?”
“比起死了的人来说你还活着,或者说是保持着活着的状态。”
“只要有人死亡,就能拖延我的病情。这样的我算是活着么?”
“算是吧。”
“这种状态确实是意外。”
“刚才我只是在确认。”她好像松了口气。
“确认什么?”
“确认你的动机”
我的动机,啊啊,原来她今晚就是要把我这个即将离开人世的人抓捕归案。
“真是麻烦,快死了你们还要给他人添麻烦。”玲子好像厌倦了这样的谈话,审问犯人应该是她经常干的事情,我猜测她是警察。,不过他说“你们”,也就是说我并不是唯一一个被她谈话的人,如果有和我类似的同类,我也希望见见。
“我们?这么说不止我一个人。”我问道。
“嗯嗯,至少我知道的就有2个人了,她是眼睛你是声带。她的眼睛就像x光一样可以透视人体,她能清楚地看见人类的内脏。”
“和楼顶的那个女孩一样拥有特别的眼睛啊。审问异常者是你的兴趣么?”
“呵呵呵,”玲子笑了。“时常有人这么说我,今天我只不过是代我朋友来看望你一下而已。”
“朋友?是谁?”
“就是很惦记你的那位,每周都来你的病房给你插一朵鲜花的那个护士。”
看望我的人都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让我恶心。唯有一个人,她每次拿着镜子来看望我时都带一束鲜花——那是一朵百合。我看了看窗边开放的百合花,哦,原来如此,她就是来我楼顶的少女。原来,原来是同一个人。
“她是善良的人吧。”
“善良,这个词语真美,从你口中说出来也减少不了它的美丽。”
“希望她能一直不变,保持着这份善良。”
“不变,是最美的生命。坠落,是最美的期许。”这位玲子说起了我最喜欢的话语。“你仅仅是在追求生活中的不变吧。那变与不变永远是相对的,即使你认为现在是不变的,相对于动态的改变来说你的静止在不断变化。”
8
“南岸,你不觉得自己一直都在改变么。对于主观的改变和客观的改变来说,你仅仅是想保留那份主观的不变而已。现实的客观永远是残酷的,会不断磨损你的心,直到将它磨成完美的圆形。如果一直追求不变的话,或许你会很累很累的。”
那个叫玲子的人连告别都没有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在病房里沉默了许久。
确实这一回我走进了末路,生存的希望再一次被斩断,留下的是只剩躯壳的我。似乎是病魔早已将我扭曲,体会不到世人的感觉,只是从死亡中寻求延缓的滋味。
没错,还对这个世界有些迷恋,我能拥有的或许就是最后那一片窗外的风景。如同百合花般的颜色在我内心绽放的时候是那样绚丽令人着迷。
夜晚还是那样幽深,皎洁的余光洒在我的床上,只可惜我不再是昨天的那个我。也许对于不变执着追求的我有几分幼稚,但这份幼稚我也希望珍藏到最后。
再一次使出浑身的力气坐上轮椅,慢慢地前行,我希望走到天堂的门口。
。。。
病痛折磨的日子中,我渐渐变得依赖死亡。或许是死亡那如同全身拥抱的紧凑和炽烈的烧灼让我依稀把握住飘渺生活的实感。
本以为我全部都失去了。但却发现还存在那单纯的拥有,或许这种拥有让我更加贴近生命的终点。
周围不断变化的事物,让我感受到恐惧与愤怒。虽然我满心乞求着不变,可是变化是绝对的惯性。
没错,就算是在最后的日子中我也有自己的权利去追求心中的光景。
失去幽灵的我,如同破碎的死尸伫立在这座城市的高楼上。远处依然是点缀的灯光,但我再也不去期待这样的风景。
这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宿。
没关系,方法早已确定,我的末路果然还是从高处樱花般的散落中结束。
9
夜晚的时间,
我呆呆地漫步在,漆黑城市的水泥森林。
错落的建筑群间,
不时有东西从高处坠落,
很明显有人掉了下来。
朱红在地面散开,
剩下的只是破碎的面容,
和扭曲得如花瓣的四肢。
在我看来,
那如画布一般的大厦上,
坠落的人宛如绘画者笔下的一颗许愿星。
“呐,昨天晚上有人从高处掉下去了。好像是我病院的那位孩子。这样就是第九个人了。”
我有些惋惜地望着高楼的房顶。
“我的衣霖小姐,你眷恋么?”
失去的东西,没有办法挽回了吧。
“那不是眷恋,更多的是同情吧。”
同情,原来我也有这种感情。
“我想那不是坠落,而是拥抱吧。”
居一注视着远处的风景。
“是么,拥抱么?”
“只是拥抱这个一尘不变的城市罢了。”
“拥抱是那么不容易得到的么?”
居一走过来,只是很小心地护住我,怕我受伤的感觉。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格外温暖。没错,比那个幽灵温暖多了。
没有说话,一小会沉默之后,居一哼起了歌谣。我知道是自己最喜欢的那首歌。这一刻,拥抱的感觉原来这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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